一众皇子发怔间,一队队的小太监合力已搬进了许多短案、矮杌,依次摆在了众人面前。
又另有小太监安置好了文房四宝,然后悄步退去。
兴泰帝看着或是愁眉苦脸,或是跃跃欲试的孙子们,不由拍着腿笑道:
“伊等读书习武经年,也该小有所成了,如今且考给朕瞧瞧,不过你们也莫担心,比宗人府的考核还是简单许多的,不过是一篇诗文,一次步箭罢了。
但凡是中中以上,朕都赏你们个一等镇国将军,好不好呢?”
第205章 苦赋诗幸中押题
要知道,正一品的一等镇国将军虽只是十二等宗爵中的第九等,但姚弘旭身为郡王庶子,若按制去宗人府考核,就算翻译、马箭、步箭三项科目都考了上等,也只能得授个二等镇国将军罢了。
而眼下在场的人里面,还有不少人的爹只是国公的,更别说两项中中就能得爵,因此大多都是喜不自禁,连连应“好”。
不过也有姚弘历这样自负文武双全的,又大着胆子问道:“皇爷爷,那如果是上上呢?”
兴泰帝抚须而笑:“上上的话就再赏双俸,赏用县男服色,如何?”
姚弘历满脸雀跃:“皇爷爷真好!那第一名有什么呢?”
众人一愣,一齐灼灼看去。
“第一.......呵,贪心的猴儿崽子,且等你们先考完再说罢。”
兴泰帝一笑,吩咐着道:
“佟竹筠,你来出诗文题目,后由史鼐批阅,岳钟琪负责检校他们的步射,伊等务必严格,不准徇私!”
岳、佟、史三人忙恭声应下,又先送了帝驾回宫。不提。
等姚弘旭撑腮坐在了案前,心中却颇有些意兴阑珊:
自己这皇祖父原来不是对如今的自己另眼相看啊,只不过是以自己为由头,拐弯抹角地去向三位宰辅表明自己的心意,好让他们居中联络,去让百官上折,恭请复立太子。
而且礼物的事情他才刚提都没提,就直接给众人一个大饼,分明是在“收买”众人身后的皇子啊。
所以除了姚弘旺外,剩下的人年岁才会相差不大,且都是各自家中受宠的庶子。
至于那“尽心择礼”的话,多半也只是托词,毕竟身为父亲要去“收买”儿子,说出去实在惹人笑话,可谁让二皇子的人品、口碑都太差了,连在位四十六载的皇帝也不好强行推行自己的意志。
说到底,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平衡朝堂势力,让他能安心养老的挡箭牌,一个弱势太子显然扛不起如此重担,因此他才费心整了这一出。
可如此一来,自家父王早早递了折子迎合上意,哪怕是千金买马骨,自己这个独子也不该就被一个一等镇国将军给打发了罢?
甚至就连嘉奖的由头都是现成的,自己好歹在江南做了点事,是其他一众兄弟所没有的,不虞他们会bb赖赖。
不过兴泰帝方才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下江南的过错翻了篇,似乎也是在保护自己?
可他为何又对自己的功劳只字不提呢......
搞不懂,搞不懂,天心果然难测啊......
还有这诗文考试......明明说好只考翻译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诗文了?这不纯纯坑人吗?!
而且九皇子更早早就知道有考核,一副在兴泰帝身边有人的样子,那姚弘晸岂不是稳操胜券了?
上上的奖励虽然也就那样,可第一名......好像有神秘惊喜啊,自己如果得了第一,兴泰帝总该要好好表示下才是。
可惜了啊,袁枚昨儿就已写了十来篇诗文让自己背诵,却都是揣度着兴泰帝的心思命题的,也不知那似乎是“太子党”的佟竹筠这次会出什么题目呢?
姚弘旭暗暗一叹,抬眼看向了东面墙边正伏案疾书的佟竹筠,看着他歇笔举纸,朗声笑道:
“今儿的题目是,以‘闰月定四时’赋诗一首,为五言八韵律诗,韵字自押,限三刻钟。
请罢,诸位小主。”
众人或喜或愁,各自俯首。
五言八律诗?“闰月定四时”?!这是上年会试的诗文考题啊!
这佟竹筠竟如此偷懒?还是说他在有意避嫌,所以就把兴泰帝亲拟的会试题直接拿来用了?
反正自己这些皇孙贵胄根本就不学八股,不关心科举的。
好在那袁枚想着兴泰帝可能会想看看自家孙儿和国朝文士的比较,误打误撞之下竟也押中了题!
姚弘旭目光微闪,心中狂喜,神色从容地研磨下笔。不在话下。
“铛——铛——铛——”
一时中和殿内金钟鸣响,皇孙们成群结队地出来,考得好的,诸如姚弘历、姚弘晸等人,便在前头大说大笑:
“才看到题目我就知道了,这题是出自《尚书·虞书·尧典》,里面头正有一句:
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
故而我便押了汝羲暨【和】‘和’字,开篇一句‘稽古放勋典,钦咨羲与和,期三百有六,度迟速馀科’,你们觉着如何?”
“好!弘历的诗果然还是好的!且看我这句,‘积数归成闰,羲和职旧司。分铢标斗建,盈缩正人时’,押的【时】字韵,怎么样呢?”
.......
考的不好的,如姚弘旺正落在后面偷偷抹着泪,哭哭唧唧地道:
“我...我还没学到《尚书》,不知道要押哪个韵,呜呜——这下父王知道了,肯定要打...打我了——呜呜——”
一旁的姚弘旭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行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你回去只跟八伯说,因提前得了郡王长子的爵,所以就没参加这次考试。
反正才刚两位中堂都问你要不要出去的,是你自己偏要留下来参考的。”
“咦,这样也行吗?”
姚弘旺听得一愣,眼睛骤然亮起,但没一会儿又黯淡了目光,瘪着嘴嘟囔道:
“这法子也不行啦,梁公公肯定会让人和父王去说的,我在家里常瞧见他手下的小太监呢。”
梁公公?
乾清宫总管太监(四品)梁九功!
听说他自幼就开始服侍兴泰帝了,比如今还只是七品首领太监,平日里只负责传旨宣召的戴权可要受信任多了。
难道八皇子连他都给拉拢了?这到底是什么大虞魅魔啊......
姚弘旭意义不明地啧啧了两声,拿起脚来快步溜了,只当啥也没听着,更不敢再哄小孩子乱说话了。
——毕竟知情不报也是罪过,可真个知情上报,以侄儿举报伯伯肯定会遭人诟病,而且更就把如今势大的八皇子给得罪死了啊。
姚弘旺泪眼朦胧地左右瞧瞧,见到岳钟琪等人就在后头过来,忙哭丧着脸跟上了前头的姚弘旭,也亦步亦趋地往箭亭去了。
第206章 显弓力初露锋芒
从中和殿往东,过了景运门就是名为“箭亭”的一座独立大殿,面阔五间,四面出廊。
殿前广场空旷轩阔,广逾十亩,是皇帝本人及皇子皇孙骑马射箭的地方,同时也用作武科生殿试的考场。
等姚弘旭等人换了劲装,戴好玉韘(指套)出来,广场四周已有龙禁环护,东边陈设弓箭的兰锜后不远,高张的明黄伞盖下兴泰帝正安坐御榻,手内随意翻着考卷,旁边一众皇子围绕,三位宰辅陪立。
姚弘旭等人上前拜见过了,得旨之后便各自去选弓上弦了。
一般而言,武科殿试中关于射术的考量有三个科目,科目一是马箭,科目二是步箭,科目三是拉硬弓,但今儿兴泰帝的考核简单了不少,非但只考步箭,而且箭靶的距离也从一百二十步挪到了五十步(≈80米),四力弓的有效射程便足够覆盖了,想是考虑到了诸位皇孙发育不一的情况。
如此看来这次却是以考验精准为主了,对射术娴熟而力量不足的前身而言是利好,却并不能最大化的展示自己如今的天赋啊。
这几月体质增长的速度虽稍稍缓下来了,可仍然还在持续,如今十三力弓还不好说,但十二力弓(115.2斤)该是能开满月了,再加上自己同步提升的目力,一百五十步外上靶也问题不大的.......
那自己要不要主动要求增加难度呢?
可这样又有些炫耀轻佻之嫌了,须得再丝滑一些才好......
姚弘旭目光扫过兰锜上几把从四力到八力不等的长弓,落到了隔壁径直拿起八力弓,正满脸跃跃欲试的姚弘历,不觉微微勾了勾唇角,也就信手拿过那把八力弓,取来棉弦挂在一端,再往双腿内侧一夹,轻轻松松地就用回头望月法将弓弦装好。
【回头望月法】
而后便提起对应的箭囊,走到起射线后,朝着五十步外原高五尺五寸、宽二尺五寸,现看上去不过脸盆大小的布侯(箭靶)试射校准了起来。
那边厢,姚弘历正在随身的太监帮忙下,极为流畅地上好了弦,然后擦过额头微汗,云淡风轻地回身而笑:
“弘旭兄长现生得这般高壮,想是也长了不少力......”
“咦,人呢?”
看着空荡荡的隔壁,再偏头一瞧起射线上已经在弯弓搭矢的姚弘旭,姚弘历不禁愣了一愣:“他今儿怎么这般快?”
另一边,还在埋头给八力弓上弦的姚弘晸,咬着牙关碎嘴了一句:
“上弦快有什么用?今儿个风可不小,现在偷懒挑个四力、五力的弓,待会子且有他哭的时候!”
“欸——弘晸兄长言重了,弘旭堂兄射艺可不差的,原只吃亏在力气上,如今蹿拔起来必然也涨了力气,再不可小......小......”
姚弘历的语气矜持而又真诚,一面还拿着目光在姚弘旭的兰锜上偷偷巡睃,来回扫视了几圈,却渐渐没了声音。
姚弘晸好容易上好了弓弦,有些奇怪地抬头来瞧,就见姚弘历也提着弓、箭快步去了起射线后,却又不住地扭头往姚弘旭那偷瞧。
“搞什么幺蛾子?今儿弘春和那些大的都不在,只有我才是他的对手啊!”
姚弘晸气呼呼地暗啐了一口,不服气地将手内的八力战弓缓缓拉成了满月,不出意外地引得周围人一阵吹捧:
“好!好标准的三指式拉法!”
“竟连弘晸兄长都红了脸,这弓最少也得有七力了罢?”
“何止!你看兰锜上,那空的位置分明就是八力弓!”
“还真是呢,看来今儿这步射第一不是弘历便是弘晸了,吾等又要敬陪末座了啊。”
......
姚弘晸挽着空弓如月,额头汗珠直滚,胳膊轻颤不停,一时沉默地涨红了脸,半日终于坚持不住,不得不支吾着嚷道:
“快......快,快来个人帮我拉下弓弦,我...我快拉不住了!”
空放本就伤弓,而且弓力越强越甚,至于八力强弓,空放之下,当场崩弦、断弓、弓片碎裂的也不在少数。
众人听得一寂,蓦然轰堂大笑,直待姚弘晸急得咬牙切齿才上去帮了他一把。不提。
那边黄罗伞下,兴泰帝已看完了手内圈圈最多的几份上等考卷,笑着排定了名次:
“今儿若还是殿试,考得是新科贡生,当以弘晸为首,弘旭居次,弘历最末,不过既是皇家的封爵之考,到底还是弘历这孩子更有王气些,弘旭稍逊一些,却也难得洒脱不羁,只弘晸较二人更多了几分拘束。
如此,就列弘历为首,弘旭为次,弘晸为末罢。”
史鼐恭领了圣命,接过考卷退下。
分明请的是本科传胪代笔,且那纪昀也很有才子之名,怎么弘晸还只得了个第三?
弘历倒也罢了,从小就会读书,那弘旭明明成日家只爱练武,如何反比弘晸名次更高?!
九皇子偷眼瞧着一旁嘿嘿直笑,合不拢嘴的姚绍璟,脸上满是狐疑,但也不好多问,又见姚绍瑀上前谦让谢恩,忙也随班出去辞谢。
姚绍璟也跟了出来,口内却咕咕唧唧着很是不舍:“我家弘旭可是好容易才得个名次欸......”
兴泰帝听得好气又好笑,但见他如此坦然,却也消了那些微的猜疑,随口打发了三人退下。
——毕竟姚弘旭那首诗词原也契合他的水准,只是较以往多了几分灵气,想是他终于开窍的缘故,却实也是件好事了。
此刻正有少年们欢畅的笑声传来,兴泰帝闻声望去便稍稍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