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如何可能?那公子分明说得十天半个月啊!”
尤安人惊得丢了碗,镇定了好一会,忙仔细收拾了神色,起身带着小丫头子往前院去了。
半日,才失魂落魄地回来,对迎上来的两个女儿道:
“原是那位公子开恩放了他回来......他还说让我把当票给他,他要去想法子赎回房子来。”
“当票......”
尤二姐眸光一颤,不觉攥紧了帕子:“可娘选的是死当啊。”
尤三姐却把头一梗:
“死当了又怎样?这原就是爹爹留给咱们的东西,说破了天去也是咱们占着理!”
“话虽如此......可若真闹到了公堂上,咱们又哪里还有半分脸面呢?”
尤安人忧心忡忡,哀叹连连。
“怕什么?娘,我有法子呢!”
尤三姐秀眸晶晶,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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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一大清早,尤三姐便打着哈欠离了床铺,唤着小丫头来为她洗漱,之后对镜梳妆了半日,又从已收好的包裹里翻出上年才做的,还没舍得穿几次的袄裙换上。
最后强拉着掩帕偷笑的尤二姐过来,从头到脚都问了一通,才心满意足地去催尤安人出门。
母女二人悄悄出了门来,同乘一座小轿,带着一个婆子出来往北去了。
一时到了盐院,轿子停在了拒马外头,尤安人独自下去与门子递了拜帖,又忍痛奉上一两门包,方被通报了进去。
姚弘旭今儿无事一身轻,又兼人逢喜事精神爽,便准备好好逛一逛这扬州城,趁便也为家里人购置礼物。
贾敏和黛玉原是想去的,只是听到姚弘旭说不日就将离扬,一时伤感微微,形容懒懒,又兼叶天士昨儿下了帖子,说今日要来复诊,也就推辞了此事。
姚弘旭只得带了香菱和姚家姊妹出来,先来小院寻那婉儿。
按铁三拳的交代,除了一笔三万两的现银埋在他家老宅茅房下面,剩余十五万两都已存进了口碑极佳的薛家恒舒号钱庄,而存票就藏在了江心洲上他床下一块空心砖内。
虽说傅恒连夜出城核实,此时仍然未归,但他心中已并不怀疑这十八万两的真假,只疑心铁三拳是否还有更多存货——
毕竟貌憨实奸的他总要给自己留下些买命钱,不然他也不必还死死替那几家徽商隐瞒。
不过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十六万的银子已足以满足自己现阶段的需求。
并且对那被捆绑销售的婉儿,自己也确实是要履行承诺的,今儿便要先帮她去改换民籍。
等小厮里外里绕了几圈,终于将拜帖送到的时候,姚弘旭正在屋外踱步——
才刚姚英子见得婉儿一身素白直裰,便也兴冲冲地要换男装,说这样不用戴帷帽,就能爽利许多,说得姚梦梦和香菱也是双眸晶晶,目露期盼。
“吃人嘴短”的姚弘旭自然难以拒绝,只是姚梦梦能穿姚英子的衣服,可香菱比她们还要纤巧些,穿上去不大合身。
所幸姚英子眼尖,一眼瞧出香菱和婉儿的身量仿佛,如今正帮她在里面换穿婉儿的衣服。
他翻开手内拜帖瞧了瞧,见上面是“尤乐氏登门拜谢”之类的话,不由摇头失笑:
“这却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咦,这句诗我知道的,后面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姚英子正推门出来,先摇头晃脑地接了一句,然后便将身后怯怯羞羞的香菱让到前面,笑嘻嘻地向姚弘旭表功道:
“六爷快瞧,香菱穿婉儿的衣服正合身的,而且她们的眉眼原来也很像呢。”
说话间,一身圆领紫袍的姚梦梦正也拉着螓首羞垂,莲步迟迟的婉儿出来——
才刚碧玉年华的少女这几日连遭大变,常常整夜未眠,眉目秀媚如初却难掩花容憔悴,腰肢绰约依旧又更显身形清减。
刻下被姚英子轻推着与香菱并立一处,果见得两位白衫少女身量个头都是仿佛,而且俱是上圆下窄的瓜子脸蛋,狭长姣美的杏仁明眸。
乍一望去足有六七分的相似,外人见了也只当是姊妹一般。
只是婉儿花旦的基本功深入骨髓,抬眼垂眉间都不觉流露出丝丝柔媚,而容貌更加精致的香菱却只给人一股单纯懵懂的娇憨。
第92章 小姐大胆惹流言
再看旁边盈盈而立的姚家姊妹,各着一紫一青的圆领长袍,抽条的身姿玲珑有致,胸前的弧度丰盈自然,却是比香菱、婉儿要成熟不少的大姑娘了,而且都按自己的要求没有再紧紧束胸。
姚弘旭这才满意点头,一面牵过香菱偷偷捏着衣摆,有些无所适从的小手,一面向着面上惊喜与忐忑交织的婉儿和煦一笑:
“我昨儿的话并无一字虚言,婉儿姑娘从今日起便是自由身了,以后尽可以我的义妹自居。
你若愿随我回京,不拘是住我府上,还是另择别院安居,都由你的心意;
如意郎君我为你挑也可,你自己选也可,一个官宦家的正印夫人都是少不了的。
你若想留在扬州呢,我就让那汪海鲲来登门求亲,再为你置办二万两的田地商铺作为嫁妆,好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门去。”
“哇~”
姚氏姊妹听得掩口讶然,虽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心中仍满是好奇与羡慕。
香菱虽不在意这些,此时也微微红着脸蛋,忽闪着大眼睛瞧向了那位很是亲切的婉儿姐姐。
婉儿有些羞怯地低垂着脸,纤白的葱指管弄着衣角,半晌才咬着唇儿嗫嚅道:
“六......六爷,我......我想留......”
“行,我知道了。”
姚弘旭微微有些失望——只因如此一来自己便有些鞭长莫及了,却仍含笑应了,旋即便带她们出门登车。
因为不是贾敏、黛玉出行,高泰等人便将两辆翠幄马车停在了仪门外的大院中候着,他自然也就瞧见了拒马外有些寒酸孤零的那顶小轿,还有轿帘微扬的一角处,那双惊鸿一瞥的秋水明眸。
这......似乎是个青春女儿啊。
姚弘旭心头一动,却只佯作未觉,正也要踩凳上车时,便听到身后娇柔一唤:
“姜...姜夫子,请留步。”
回头望去,果是那位风风韵韵的尤安人,正扶着婆子颤颤巍巍地往这边来。
这次没被门子阻拦,高泰等人也知趣地放她近前,自己目不斜视地到一旁警戒。
尤安人心内一喜,连忙盈盈万福:“姜夫子万福贵安。”
“原来是尤安人。”
姚弘旭回身下地,稍稍一揖,又随口笑道:
“本幕有感于上次尤安人的拳拳爱子之心,又想着令郎之错已被惩戒,故依律将他开释,尤安人倒也不必亲自再跑这一遭的。”
“啊~”
尤继业被放回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
尤安人一时丽眸惊抬,檀口微张,不觉惊呼出声,但迎上那双明澈昳丽的凤目,忙又掩帕垂眸,连道不敢。
姚弘旭笑意清浅,语气随和:
“尤安人寡妇持家甚是艰难,什么答谢之类尽可不必,往后只管好令郎就是了。”
这位贵公子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啊。
尤安人感动之余也愈生热切,忙就恳切回道:
“妾身一定谨记姜夫子的教诲,只是姜夫子大恩大德,尤家实在没齿难忘。
妾身也不敢以俗物相扰,唯有在家中整治一席来表尤家谢意,还请...还请姜夫子不要嫌弃。”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听起来怎么那么怪怪的呢?
姚弘旭眼角微跳,摆手拒绝:“酒宴就不必了,本幕还要出门,尤安人请自便罢。”
说着他便又要转身登车。
尤安人哪里甘心就走,少不得背着身子轻轻摆动了绣帕。
那边厢,尤三姐远远偷瞧半日,早见得那“姜夫子”裘裳都丽,仆从趋跄,更生得俊目修眉,猿臂蜂腰,当真如娘说的那样英武贵气,丰标不凡。
哪怕生得不够白净,她心中也早已如意得紧——
自己的夫君家世好不好倒是其次,但品貌必定要与自己相当的,不然朝夕相处之下岂不是天天自寻恶心嘛。
当然啦,如果品貌家世都是极好,那自然是更好了,毕竟自己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原就该配这等如意郎君的。
只是有一点让她咬唇生忧:
才刚那四个女扮男装的侍儿瞧着竟都是娇俏非常,而且皆是适中的身量......这人难不成就喜欢这种“五短身材”的?
那自己虽比她们颜色更好,却也未必就好打动他的心肠呀。
犹疑之间便见到自家娘亲果然未能得手,正在将绣帕连摆,她轻轻一抚云鬓,暗暗一咬银牙,还是矮身挑帘出来,纤步轻盈到了近前,而后袅袅一福,声轻语柔:
“民女请姜夫子的安,家兄蒙夫子宽宥,民女心中不胜感激,故央了家母一同来向夫子致谢,冒昧之处还请姜夫子容谅。”
女声声气款款,莺语呖呖,口音更近北地,十分清脆悦耳。
姚弘旭其实早有所觉,但直到此时才收回将要掀帘的右手,就踩在横木上回身望去。
果见得风韵犹存的尤安人身边,正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在侧。
年约不上二九,头上挽着飞仙髻,随簪几支银钗,上身白线挑衫,下着桃红裙子,外罩一件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全一副小家碧玉的精致打扮。
生得貌若梨花,腰如杨柳,长挑身材,瓜子脸儿,稀稀多几点微麻,自是天然俏丽。
尤其是那一双秋水妙目不闪不避,盈盈欲语,顾盼之间,别有神采飞扬。
姚弘旭心中一动:这般大胆奔放,该是尤三姐了,果然风姿独具,与众不同。
不过现如今她到底只是个青春女儿,加上其孝期刚过,妆饰还不甚奢华,大约也未被贾珍父子得手,远不能像原著中那样嬉笑怒骂,挥洒从容。
刻下面对院中来往官吏差役偷瞧的目光,少女虽不觉柳眉轻蹙,悄抿薄唇,却还不敢发作,只是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了点点羞恼。
想是在埋怨自己瞧了这好一会,却没有答理她?
姚弘旭心头微微一笑,径直伸出了手去:
“姑娘既冒昧而来,我也冒昧相邀,不知姑娘可愿同游扬州?”
好女人别辜负,坏女人别浪费。
这个尤三姐......自己要了。
一旁的尤安人闻言既喜又惊,喜的是这位贵公子果然被自家小女儿美色所动,惊的是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直言不讳的相邀,只怕传出去会惹人闲话。
少不得就要小心翼翼地柔言婉拒,却不防便听到脆生生的一个“好”字。
简断果决,清脆明丽,可不正是她那不省心的小女儿!
第93章 公子戏谑冒佳人
我的儿,对男人须得欲迎还拒才好,这上赶着可不是好买卖啊。
看着自家女儿摆着小手,笑盈盈地垂落了车帘,看着那两辆翠幄青绸车被骑士们护卫着粼粼而去,尤安人攥着帕子怔在原地,好半晌才长吁短叹地上轿回家了。
晃荡的车厢内,香菱小心地贴着厢壁坐下,悄悄掀开一线绸帘,打望着外面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一双明眸盈盈,唇边梨涡浅浅,正自十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