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瞧出了事情原委，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拿眼去看院中的年轻师太。
但她们中纵有些相善的，此时也都躲开了目光。
她情知是妙玉家世容貌本就出众，平日里又行高于人，目无下尘，惹得众人或妒或嫌的缘故，心中一时既无奈又自责。
而妙玉是又最是怪谲孤僻的，此番若被许多人瞧了笑话，她自己定会怄气不说，檀云辛苦伏侍了她十来年，只怕也要落个没下场。
因此少不得就要想个法子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可是妙玉已说了点心是她送我的，眼下若驳了这条，反累她坏了诳语戒，岂不是得不偿失？
邢岫烟轻轻咬着唇儿，心内满是为难。
正此时，庵主净莲师太领着一个小师太从外面进来，清眸一扫，见得院中景状，就知是这些凡心仍炽的年轻女弟子们起了争驰。
但看到姚弘旭笑吟吟地迎上前来，她只得先打发了众弟子散去，便将姚弘旭往殿内让去。
妙善自然不甘心功败垂成，又想着庵主素日公正严明，就仍让拘着檀云不放。
妙玉冷着眉眼不发一言，甚至不再多瞧檀云一眼，只自顾自地回房去了。
邢岫烟欲言又止，再看看满脸惊慌、可怜巴巴的檀云，一时只想扶额：
傻檀云，你好歹偷偷舔一舔牙缝才是，万一能舔得干净，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但想着是因给自己取点心才勾起了她的馋虫，邢岫烟又欲走不能，也就陪她留了下来，待要向净莲师太分辩。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除了最开始庵主一句隐隐约约的惊呼，而后再未听到动静的众人已等得心焦，正要再去敲门问问的时候，便见自家庵主送了那位年轻居士出来。
而素来淡雅从容的她如今竟两腮晕红，双眸盈光，乍一看，比平日里竟要年轻了十来岁的样子。
邢岫烟只觉好奇，几位年轻师太心中却满是惊骇。
尤其是在听那姚居士指着檀云笑说，“我下山的路不大熟，烦请这位姑娘送我一程”，而庵主也满口应允之后，就更是紧紧低下了脑袋。
“庵主，檀云她破戒......”
满心不甘的妙善大着胆子刚要开口，但被净莲淡淡一瞥后，那种几乎被看了个通透的恐惧让她战栗失声。
姚弘旭诧异地瞧了眼一身灰袍，面相柔和的净莲，又笑着指了指妙善：
“这位小师太待客接物甚是周全，也请让她送我一程可好？”
净莲笑意轻绽：“自当遵贵人之言。”
妙善呆在了原地。
邢岫烟秀眸忽闪，满脸茫然。
第116章 妙玉改弦意烦乱
未过一刻时间，檀云和妙善便先后回来。
檀云得意地朝妙善龇了龇一口晶晶白牙，却见她只毫不在意地哼了哼，便笑盈盈地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瞧那走路带风的模样，竟足像白捡了十两银子。
檀云心中好奇又不忿，但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只小心翼翼地蹭进自家屋里，安安静静地跪在临窗读书的妙玉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膝盖已麻木到不知疼痛，冰凉的地板都被她捂得温热时，才听到自家小姐平淡至极的询问：
“屁股擦干净了？”
“啊~”
檀云乖乖地张开了小嘴，含糊不清道：“小姐，你看。”
妙玉睬也不睬，半日，才冰冰冷冷地说道：
“收拾了你的东西，即刻下山去罢，等爹爹回来，便放你归良。”
檀云怔在了原地，小脸霎时苍白一片，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忙拖着麻木的下半身挪到妙玉身边，却连她的鞋裙都不敢碰触，只不断地痛哭叩首，不住地小声哀求：
“小姐，婢子真的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婢子从小没了爹娘，打记事起就在府里了，婢子不想离开小姐啊！”
“求求小姐看在婢子伏侍了十五年的份上，就饶了婢子这次罢，婢子以后再不敢贪吃了！”
“小姐，好小姐......”
妙玉合了书卷，抿唇沉默了下去。
良久，良久，方才涩声开了口：“起来罢。”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檀云大喜过望，一时又哭又笑，又是咚咚叩头不止。
妙玉起身瞧了眼她通红一片，几乎渗血的额头，轻轻咬了咬唇，还是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
“再呆一夜，明日下山。”
檀云泪花骤凝，满目哀戚，连忙膝行两步抱住了妙玉的腿，苦苦哀求个不住。
素有洁癖的妙玉这次并未生怒，但已下定决心的她也并无丝毫改弦更张之意。
檀云哭得没法，只好抽抽噎噎道：
“小姐如果真......真不要我了，我......我就自卖给...给姚公子去了......
呜呜呜......”
妙玉霍然垂眸，死死盯住了檀云，规模可观的丰盈好一阵剧烈的起伏，才咬牙切齿道：
“是他教你说的？！”
那位姚公子是个大好人，应该不会骗我.....罢？
可为何小姐会被气成了这副模样呢？
檀云吓得哭声一滞，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妙玉顿时涨红了脸蛋，下死劲啐了一口：“痴心妄想的登徒子！”
檀云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失态，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心中不觉就后悔起来：
早知道自己还是长跪不起好了，这下小姐肯定更要赶我走了啊！
呜呜呜~姚公子是大坏蛋！
她正啜泣着在心里扎姚弘旭小人的时候，忽就听到自家小姐天籁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留下罢。”
哇！姚公子果然是大好人！
檀云心头无比雀跃，当即破涕为笑，一面忙忙点头，一面悄悄给妙玉擦着鞋裙上的眼泪鼻涕。
“还不起来帮我换衣？”
妙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又在檀云一个骨碌爬起来，答应着要出去的时候喊住了她：
“先给自己额头涂药罢。”
檀云泪光盈盈地回眸望来：“小姐~”
妙玉有些不适地闪开了目光，挥着手催她道：“快去罢。”
“嗯嗯。”
檀云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洗脸净手之后，随意涂了些跌打七厘散，便兴冲冲地来帮妙玉换衣。
中途，妙玉“随意”问了些姚弘旭的举止言行——
知道了他只让檀云送到半山腰的山泉处，等檀云漱口之后又教了她这套话术，便让她回来了。
而妙善在被他拉到石后说了几句话后，回来的路上都笑眯眯得很是欢喜，也再没提起藕丝糖的事情。
当下越发确定他是在有意讨好自己，甚至还想笼络了檀云过去，好让这贪嘴的傻丫头给他作个“红娘”。
妙玉暗暗咬牙生了会闷气，才沉着脸叮嘱着喜滋滋的檀云道：
“你往后...再不准和他说话了，若不然......我必不会再留你的！”
他？
唔，是姚公子吗？
可他是个大好人呀......
檀云心中有些不愿，但是“机灵”的她迎着自家小姐无比严肃的目光，自然是把小脑袋点得飞起，口中还表忠心道：
“我生是小姐的丫鬟，死是小姐的鬼，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妙玉瞪她一眼：“那你还馋嘴偷吃？”
“唔...小姐先前还没说不能偷吃的......”
檀云红着脸蛋小声辩解着，又在妙玉竖眉之前，抱起换下来的衣裙忙忙跑了：
“小姐我去洗衣服啦~”
妙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浅浅笑意微绽即逝。
十五年的朝夕相处自己心中也委实不舍，如今既不好送她出去，那也只得把她留下了。
唯一可虑的是，那人才与自己见过两面，甚至一句话也未说过，如何就能那般了解自己的性子——
非但知道自己一定会赶檀云出门，更似知道自己会因檀云要被他收买而改换心意。
妙玉思之无果，但心内笃定那人迟早还要再来登门纠缠——甚至就在今日，周身恍惚间便若有蚁爬，麻麻痒痒的叫人心烦。
就好似衣裙上沾染了脏污，怎么都不舒服；又像是莫名出了一身的汗，总有种沐浴更衣的冲动。
她心中烦躁不安，在屋内坐立难定，只得信步出来到了亭中。
看着山下众生如蚁，忙忙碌碌，听着山风穿林而过，拂起竹浪松涛，才渐渐安宁下来。
只是，山径上有两人的衣色似乎颇为眼熟？
妙玉渐渐颦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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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小径上，姚弘旭有意放慢了脚步，一面随口笑道：
“邢姑娘方才代妙玉师太谢我解围，我却是不好生受的。”
邢岫烟怀内抱着书包，一手轻蹙布裙，正垂眸看路，小心迈步，闻言只轻笑回道：
“姚公子莫非是想让妙玉姐姐亲口言谢吗？
目今她正在气头上，才刚我敲门她也没理，只能等下次上来我再和她说了。
不过......她性子有些孤僻，可未必就会见公子的。”
姚弘旭摆手失笑：
“邢姑娘误会了，我先前愿意出面缓颊，原就与妙玉师太无关，只是不忍见邢姑娘被无辜当作筏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