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锦点点头,“受影响是肯定的,但我估计脱脱也不会亲自前来,顶多派一部偏师,最可能的便是董抟霄了。
“元廷的事,复杂着呢,宫廷内斗不止,皇帝和宰相斗,宰相和权臣斗,权臣和妃子斗,妃子和皇子斗,这镇压徐州红巾,打通漕运的大功,怎么不得抢一抢?”
郑用闻言又道,“那大帅说徐州芝麻李必然惨败,他们恐怕也不会全军覆没,定然残部四散奔逃,到时这些残兵肯定也会影响咱们吧?我猜最后会有三种可能。”
“哦?哪三种可能,说说看。”
三人本来就在北线,是最靠近徐州集团的地方,徐州崩盘后,受影响是肯定的,鲁锦本来就准备嘱咐他们一些事情,但没想到郑用却突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郑用理了下思路,这才说道。
“第一,芝麻李被杀,徐州诸将带着残兵四处投奔,或是投刘福通,或是投我们。
“第二,芝麻李死后,徐州诸将纷纷占据城池,各自称王。
“第三,芝麻李没死,而是随残兵逃出徐州,等元贼退兵之后,再纠集旧部,重整旗鼓。”
郑用说完,俞通源和冯胜纷纷赞同的点头,鲁锦却摇头道。
“你推演的这三种结果,都太纯粹简单了,世上哪有恁多非此即彼的事情?”
“嗯?那大帅的意思是?”郑用不解的道。
鲁锦当即帮着分析道,“你说的这些条件,都太过主观,若是芝麻李没死,但却不愿继续争天下,而是隐姓埋名,从此消失呢?”
“额,这倒也有可能。”郑用抓着头说道。
“若是芝麻李退位后,其部将当中又有人出来登高一呼,继承徐州部众呢?
“就算芝麻李没死,还想重振旗鼓,但他的那些部将若是觉得徐州挡不住,而是另投别家了呢?
“以上这些,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必然是多种情况一起出现,其部众既有另投别处的,也有自立称王的,还有想重整旗鼓的,这才更符合现实情况。
“而我们则不需要管那么多,我们只需关心两件事,第一件,会不会有徐州部众来投我们,若是来投,咱们是收还是不收?
“第二件,若是有徐州部将据城自立,挡了我们的路,我们要不要打?”
几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郑用听完也觉得自己推演的太过理想了,鲁锦说的这种复杂情况才更符合现实,不过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想要完全推演出结果也不可能,就像鲁锦说的那样,他们也没必要推演出来,只需关心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就好。
听到鲁锦提出的两个问题,郑用连忙道,“既然大帅已经想到了这些,是不是早就有安排了?”
鲁锦点点头,也不瞒着他们,当即说道。
“我们如今的主要目的,只有三个,第一,挡住元贼不能南下,第二,庐州那边尽快打造兵器甲胄,给各团完成换装,第三,全力准备渡江攻占江东。
“因此,所有行动都要围绕这三点展开,所以只要徐州溃兵不打算进军江南,那我们就先不必管他们,最多注意一下扬州路的动向。
“至于徐州溃兵会不会投我们,这是肯定的,我目前收集到的情报也有限,只给你们说几个人,徐州诸将里的赵均用,此人若来,绝不能收留,他若真到了濠州,最多给他二百石粮食,把他礼送出境,他若死赖着留下,就直接干掉他。”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不明白鲁锦为何这么说。
俞通源干脆问道,“额,大帅,这个赵均用怎么了,似乎名号不怎么响亮啊,大帅何以如此忌惮此人?”
鲁锦摇摇头,解释道,“不是忌惮,而是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狡诈如豺,不讲信义,最喜欢争权,为了跟同僚夺权,抢地盘,不惜出手阴谋杀害友军同僚,这样的人若是跟你们做了同僚,你们不怕?”
“竟有此事?那断然不能留下他。”冯胜闻言顿时惊道。
鲁锦点头道,“赵均用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不惹麻烦,还是赶他走的好,若不是担心背上一个攻伐其他义军的名声,直接杀了他也无妨,到时你们看情况,他这人最喜欢鸠占鹊巢,若真赖着不走,那就不怪我们了,杀了他便是。”
三人都点了点头,鲁锦又道。
“徐州诸将另有几人,有些本事,一曰毛贵,此人是薛显麾下部将,他若来投,哪怕只是来求援,你们也尽量把他留住,若是薛显跟他一起来,也可把薛显收下,至于如何处置,到时你们可以快马给我传信。
“二曰傅友德,此人投徐州义军晚了些,但本事不低,他若是来投,也尽量将其留下。
“毛贵,傅友德二人,今后若是不能与我们为伍,而是在敌方那边,那你们今后与二人交战时,务必多加小心。”
三人闻言再次对视一眼,没想到鲁锦对这两人的评价居然这么高,冯胜有些不服气道。
“大帅就如此看重这两人,不知他们有何能耐,若真敢与咱们为敌,待我新军练成,定然要会会他们。”
鲁锦瞥了冯胜一眼,“有什么能耐?此二人皆帅才也,我不缺什么猛将,也不稀罕什么百人斩,万人敌,我只喜欢会动脑子的智将,希望你们今后领军作战时,也多动动脑子。”
听鲁锦说的郑重,俞通源和郑用都点了点头,只有冯胜心中有些不屑,这家伙投军时间晚,鲁锦那神乎其神的计策和布局,还没有在他脑子里留下深刻印象,因此对鲁锦称赞的毛贵和傅友德并无多少认真,反而心中起了较量比试之心。
鲁锦也没太在意,军中各部之间有点竞争也好,只要不闹的太出格,良性竞争反而有利于战斗力的提升,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
说完此次作战的战略布局,还有对可能的徐州溃兵的应对之策,这次来濠州的目的也就差不多完成了。
鲁锦白捡了几个将领,收了个初出茅庐,还很稚嫩的徐达,虽然现在还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未来可期,他的武将班底这条板凳厚度又厚了几分,不用担心前线折损了无法补充。
不过北线的诸将里,俞通源,郑用,冯胜,朱亮祖,这四个都不是他最担心的,最担心的反而是现在守在来安的赵仲中第十团。
赵仲中此人历史上就有丢了城池,自己丢下部队独自跑回南京的黑历史,最后还被朱元璋赐死了,当然,这事现在还没发生,鲁锦也不能拿这种未发生的事来怎么样他。
而且第十团除了赵仲中这个让人不太放心的指挥使,他手下还有个千户营长李睿忠,也就是改名之后的李普胜,同样不让人省心。
如今徐宋称帝建国,又派使者来让鲁锦归附,鲁锦也知道徐宋肯定也在找李普胜的下落,若是让他知道了徐宋使者来过的事情,难保这货不会生出什么想法。
虽说鲁锦当初收留他时,就跟李普胜开诚布公的谈过,但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鲁锦又怎么可能完全放心呢。
不过现在鲁锦仍然不准备把徐宋使者的事告诉他,再等上大半年,等徐宋被元军打的全面溃败时,再告诉他这件事也不晚,到时看着自己老东家从建国称帝到躲进山里打游击,由盛到衰,‘国都’沦陷,一定很刺激吧,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一切,估计李睿忠就会彻底熄了返回徐宋的心思。
想了想,鲁锦还是写了一封密信,直接派人给赵仲中送去,一来是让他看着点李睿忠,注意有没有人接触这货,二来让他放心守住来安,身后还有俞通海和常遇春两个团在滁州,可以作为他的后盾,完全不用害怕。
同时又给俞通海和常遇春去了一封信,让他们注意北方动向,三四月份很可能会有元军到来,让他们好好练兵,时刻准备支援来安。
做完这一切,鲁锦终于放下心来,诸将也开始各忙各的,俞通源指挥士卒监工筑城,又派出小股士兵,帮着季国章完成坚壁清野。
郑用则带着骑兵出去四处考察地形,开始选地方,看看在哪里能伏击彻里不花的三千骑兵。
冯胜也整理好了新兵队伍,他要跟着鲁锦一起返回定远,鲁锦要去定远看看盐井,冯胜则是要调过去守城练兵。
等两人一起回程往定远去的时候,半路上,鲁锦看着路过的皇觉寺,还有那个拿着扫帚,在寺院门口洒扫,和自己同龄的圆脸和尚,还是忍不住跑去看了看。
第161章 何去何从
濠州城南,皇觉寺,这座寺庙始建于北宋时期,原名於皇寺,后来才改名皇觉寺。
今年二十三岁的朱重八正拿着扫帚在寺院门口洒扫,脸上眉头紧锁,面露愁容。
至正四年,濠州连番大灾,朱重八家中亲人几乎死绝,只剩下他和二哥两人,地主刘继祖施舍给他们一块地,埋葬了爹娘,兄弟二人便各奔东西,准备逃过荒年。
二哥准备去往别处做上门女婿,但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朱重八却不知该去哪里逃荒,后来在熟人的介绍下,才来到了这皇觉寺出家为僧。
年少时的朱重八在庙里受尽欺压,方丈的老婆天天指使他干这干那,洗地板,擦佛像,挑水劈柴烧火,干不完的苦劳役,睡的是柴房,但好歹能遮风避雨,吃的是师兄弟们的残羹冷炙,从没吃饱过,但好歹没有饿死。
只可惜,就连这样的生活,也没持续多久,连番大灾之下,就连寺庙里也没有余粮,养不起多余的人口,于是才在皇觉寺吃了五十多天剩饭的朱重八,就这样被赶出了寺门。
手里拿着个瓦钵,被方丈赶出去化缘,名为化缘,实际上就是要饭。
朱重八手里捧着瓦钵,倒也没寻死觅活,他去过庐州,又北上去过河南,最后又回到濠州,几年时间,他几乎在河南江北行省徒步要饭转了两圈,可谓看尽了人情冷暖,也在这几年间认识了许多人,丰富了个人的阅历。
至正八年,朱重八重新回到皇觉寺,这时寺里的方丈也已经死了,只有几个师兄还在寺中,朱重八便留在了寺庙,开始静下心来,苦心读书。
少年双亲尽丧,四年的流浪乞讨,让他饱尝人间冷暖,如今又自学读书,也不知现在学成了个什么样。
原以为今后就这样在寺中度过余生了,却不想又起了兵祸,北面的刘福通和杜遵道,领着黄河民工率先举起反元义旗,半年时间便攻占河南淮北大片州县,拥兵十余万,徐州也有芝麻李之流,闹出八人夺城的壮举,一夜之间爆兵十万,攻占徐州大片州县。
离他最近的庐州路也不太平,原本听说有弥勒教妖女带着农民疍户起义,只是刚起事没多久就遭到朝廷镇压,只留下巢湖还有一群水匪,占据巢湖死撑。
谁想到了九月份,那伙巢湖红巾竟然再度起事,接连攻陷庐州、六安、和阳数座城邑,如今更是占据了整个庐州路,还打下了扬州路一部,安丰路一部,现在连濠州都打下来了。
朱重八心中迷茫不已,不知今后自己命运如何。
这伙庐州来的红巾倒是不乱杀人,还给百姓废除朝廷放的高利贷,废除人口买卖和奴隶,又给濠州百姓免了明年夏粮赋税,此举倒是深得百姓民心。
朱重八心想,若是这庐州路的鲁大帅能一直占据濠州也好,也许他家乡的百姓就能好过一点。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红巾都是反贼,如今庐州兵占了这里,朝廷肯定是要发大兵来剿的,朝廷的官军是个什么德行,朱重八流浪乞讨的这几年就算没见过也肯定听过,抢掠百姓,奸淫妇女,杀良冒功,元廷的官军无恶不作。
而庐州兵占了这里,就肯定会把朝廷官军给招来,到时家乡的百姓又要遭逢兵祸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庐州兵刚来没几天,便四处张贴布告,要坚壁清野,乡下的地主都被强制带入城内,家里的存粮也统统搬入城中,红巾的知县又拿出粮食开始招募百姓修筑城池。
听说如今的濠州城里,从现在就开始凭保甲户籍,按人头限购粮食了,朱重八听到这个消息,少年时对饥饿的恐惧又再次爬入他的脑海,他也不知这次兵祸是否能活下去。
寺院的门口还被红巾的官府张贴了布告,让在城内有亲戚的百姓尽快搬入城中,带着家中粮食财货,不然元贼大军一至,城外百姓或被杀良冒功,或被抓为民夫填沟壑。
这根本就不是吓唬,百姓也知道朝廷官军是个什么德行,不用红巾来恐吓,一听说朝廷大军将至,就纷纷涌入城中,若是在别处有亲戚的,也有拖家带口逃兵祸的。
只是如今这个年头,就算逃兵祸也无处可去,西北面是刘福通部红军,那边也在打仗,正北面的徐州,更是首当其冲,就算逃难也只能往南逃。
好在反贼的官府又给了条路子,若是实在无处投奔的,也可以参军为兵,或者跟着官府迁到定远暂避,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也可到庐州做工,实在没什么能耐的,也能到南方的州县种田。
安排的倒是井井有条,慌乱中也给百姓指了一条活路,只是他朱重八全家死绝,只有个二哥也杳无音信,又无田无宅,还没一技之长,这天下恁大,却无他一处立锥之地。
就算这次逃了,若是寺院被遭战火殃及,那他今后又该去何处讨生活呢?
看着不远处官道上的那支刚刚招募的红巾新军,里面还有好多十来岁的少年,便如他当年初入皇觉寺时那么大,七千大军,却大部分都手无寸铁,这样的大军能挡住朝廷官兵吗?
他不想去当兵,他怕死,他更怕自己的老朱家绝后。
‘出从元军,恐红巾至,若投红巾,又恐元军至。’
‘朕不得已起兵,欲图自全’‘罔知王业之事何如,不过苟全性命而已’,这都是朱重八后来当了皇帝之后说的话。
从军只为‘欲图自全,苟全性命’,他当了皇帝之后,又深感老朱家子嗣单薄,少年时差点因饥荒灭门的惨事又深深刺激了他,于是狂生了几十个子女。
终明一朝,皇帝一直子嗣单薄,哪怕算上那些王爷宗室,比生孩子也没几个能比的上朱重八的,可见他对传宗接代的执念之重。
纠结,迷茫,恐惧,不知所措,这便是朱重八如今的状态,他一边在门口洒扫,一边看着不远处官道上那支大军神游物外。
官道的队伍旁,鲁锦也正骑着马驻足在路旁,望向寺庙方向。
冯胜看鲁锦停了下来,似在张望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座寺庙,莫不是大帅想要烧香拜佛了?
冯胜打马凑上前来,直接问道,“大帅可是要去寺中拜佛,要不要我陪大帅一起去?”
鲁锦闻言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我拜个屁的佛,神佛若是管用,那宋军的六丁六甲神兵还不压着金军暴打,还至于会有靖康之耻吗?”
“额,我不是那个意思.”冯胜一听,顿时知道鲁锦这是误会了,军争打仗之事,虽然古时兵家四派里有兵阴阳的说法,但也没见哪个名将打仗先求神拜佛的,所以打仗求神仙,这事他也不信。
“那你什么意思?”
冯胜顿时低声道,“我听闻夫人已经有了身孕,我以为大帅是要”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鲁锦已经听明白了什么意思,古代人对传宗接代还是很重视的,生男生女更是大问题,尤其是放到鲁锦身上,那更是上升到了政治问题的高度,所谓皇家无私事,主君有了男丁,才有接班人,圣武军的势力才能更加稳定。
鲁锦闻言皱了皱眉,“没必要,我不信那东西。”
“是。”冯胜点了点头,又小声问道,“那大帅还去寺庙吗?”
鲁锦想了想才说道,“你带着大部队先走,我让沈仁跟着我去看看,然后再去追你们。”
“是。”
冯胜当即领命应诺,打马沿着队伍奔跑高呼,带着部队继续行军,鲁锦则是一招手,将沈仁和张龙叫了过来,只是还不等他们策马过去,鲁锦就看到两名左臂戴着红袖箍的圣武军士卒,就去了皇觉寺,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朱重八。
鲁锦皱了皱眉,当即带着骑兵赶了过去。
朱重八放下扫帚,打开书信,原来是旧识汤和写给他的书信,汤和在信中说自己在圣武军中当上了试千户,如今管着近千人,也算是出人头地了,既然自己飞黄腾达了,那也不能忘了当年旧识。
汤和在信中说元贼很快就会到,若是朱重八无处可去,他可以帮忙把自己安排到濠州内卫军中,起码可以吃军粮,说不定将来还能分到田地。
圣武军的内卫军制度,本来就是编户齐民,然后招有田的自耕农良家子为兵,负责驻守地方的,基本没啥军饷,但也不用远征服役,只有在出府,出省,出国的时候,才会根据不同的任务发给行饷,也就是外勤补贴。
如今濠州正在坚壁清野,都没来得及编户齐民,那这内卫军也就无法正式定下来,这就有漏洞可钻,以汤和试千户的身份,给朱重八弄个内卫军的名额,那还真不难。
朱重八快速读完信,心中犹豫不决,汤和投了红巾,还当了千户官,那可真是出息了,可连他都说元军要来,那这事八成就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