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元军一来,他这时去投军,不是更容易死吗?
正当他犹豫之际,就听到马蹄声隆隆,官道那边的大军跑来一队骑兵,为首一人身着明甲,骑乘一匹骝色骏马,腰跨宝剑,马背上还挂着一张弓,转眼就到了近前。
啪嗒——
被勒停的瑶光打着响鼻,在早春的寒风中喷出两股白气,鲁锦居高临下扫了眼朱重八,又看向那两个小兵。
两个小兵早就认出来人是自家大帅,还未等鲁锦到来,就已经吓得单膝跪地等在了那里。
“见过大帅!”
鲁锦瞥了眼朱重八手中的信,转头又对那两个兵问道。
“你们是哪个营的,这是给谁送信?不知军中保密纪律吗?”
两人一听保密纪律,顿时吓得噗通一声,连另一条腿也跪在了地上,忙解释道。
“冤枉啊,回大帅,我二人是七团习营官帐下,负责清查城南百姓入城事宜,今早碰到新来的汤营官,他说城外皇觉寺有个旧识,让我等外出时替他传个信,我等职位低微,又不敢拒绝,这才替他送了这封信,望大帅明察,我愿与汤营官对质。”
鲁锦面无表情,又问道,“你们看过信中内容吗?”
“没有。”
鲁锦闻言又皱了皱眉,“你没看过,那这封信可给训导官看过吗?”
两个小兵神色慌张,顿时苦着脸道。“这,小人不知。”
“不知你就敢送?军中保密条例不知道吗?给我把保密条例背一遍!”鲁锦怒声训斥道。
“是,凡行军作战,需听长官命令,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军中无私信,凡军中书信,不得透露驻军位置,不得透露军中情形,若有家书,需交给训导官查验,统一寄回,军中将士一律不许私自对外传递书信.”
那小兵越说声音越小,知道这次算是犯了大错,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声音。
鲁锦冷哼一声,“原来你还知道啊,军中为何定此令你可知晓?若是人人都往外传信,将军中情形透露个干净,一旦书信被敌军截获,则我军虚实尽数被敌人知晓。
“你们穿的暖不暖,吃的饱不饱,行军多久累不累,若是再对亲友抱怨几声,敌军就什么都知道了,这还打个屁仗,你们到时全都得死!
“不让你们传书信,是为了让你们活命,保密就是保胜利,保胜利就是保命,这都记不住吗?!”
两个小兵吓得都快尿了,顿时带着哭腔咣咣磕头求饶,“大帅饶命,俺们知道错了,求大帅饶过俺们这一回。”
朱重八站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军中往外写封信都有那么多讲究,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群庐州兵军纪如此严苛,怪不得他们能连战连捷,打下恁大地盘。
朱重八偷偷看了鲁锦一眼,鲁锦也回看过去,瞥了他一眼,又对两个小兵骂道,“都给我站起来,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两个小兵闻言立刻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也不敢说话,也不敢跑。
鲁锦又看向朱重八,瞄着他手中的书信问道,“你跟汤和是旧识?”
朱重八蹙眉点了点头,“咱跟汤和是同乡,少时一起读过私塾。”
鲁锦伸手一指,“他给你写了什么,把信拿来给我看看。”
朱重八刚听完那小兵背的军法,知道这汤和‘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找他这个旧识炫耀如今飞黄腾达,怕是还炫耀出事了,也不知这红巾要怎么处罚为令者,可别给直接砍了啊,那厮已经做了试千户,当不是小官,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朱重八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为汤和维护几句,一边把信递给鲁锦,一边解释道。
“汤和跟咱是旧识,他知道咱无处可去,又在这皇觉寺栖身,如今四处都在张贴布告,说元军要来,让百姓避祸,他便念及旧情,邀咱一起投军,说是可以进城吃军粮,可没透露军中虚实,大帅明鉴,可别冤枉了他。”
鲁锦快速扫了一眼书信,内容倒是和朱重八说的一样,只提及了元军将至,不过朱重八也说了,你都四处张贴布告,人尽皆知了,所以这应该不算机密,至于内卫军,也只提了个名字,说是可以吃军粮,但是内卫军有多少兵力,倒也没说,这信的保密程度还算合格。
鲁锦微微点头,闻言又对朱重八道,“你倒真和他是旧识,他招你入城吃军粮,你在这替他开罪。
“至于冤不冤枉,倒也不需我来评判,军中自有军法军律,他给你写的信倒是没透露机密,但这封信有没有提前查验过就不得而知了,此乃程序问题。”
鲁锦拿着信一招手,呼喝道,“张龙。”
“末将在。”
“拿着这封信,带着此二人去濠州城,将其交给俞通源,这二人私下为他人传信,罚三日城旦,若有再犯,从重处置。
“至于试千户营官汤和,让俞通源自查,看看这封信是否提前交给训导官查验过,若没有查验,念及刚入军中,不熟军规,罚抄保密条例一百遍,再写一篇三千字检讨,让他在全团面前检讨!
“另外告诉俞通源,就说我说的,大战在即,让他严肃军纪,别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是!”张龙当即接过书信,领命应诺。
两个小兵一听,只是罚干三天苦工,顿时大松一口气,再次磕头道,“多谢大帅饶命之恩,多谢大帅饶命之恩,我等下次绝不再犯。”
“去吧,记住我说的话,军中不是不讲人情,也不是不让你们给家中写书信,书信可以写,但必须检查,必须统一寄回,这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活命,你们是想家眷收到的是家书,还是阵亡通知书?”
“是,小人一定铭记。”两个小兵大喜大悲之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还是被张龙强拉着走的。
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朱重八,听到汤和只是要罚抄军律,还有什么检讨,也跟着松了口气,还有那俩小兵,只是去筑城的工地上干三天苦工,这好吧,这的确也算处罚。
没想到这位大帅定的军律虽严,却也有些人情味,在他朱重八看来,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说不定就把那两个小兵给杀了。
朱重八一愣,也不知心中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正当他愣神之际,就听到鲁锦再次对他问道。
“和尚,你叫什么?”
第162章 是谁害了你家
“和尚,你叫什么?”
朱重八原本还在发愣,自己又不是带兵的将军,为什么会冒出严惩那两个小兵的想法,正当此时,鲁锦的一句问话突然让他回过神来,再抬头去看时,只见鲁锦已经翻身下马,看向皇觉寺里面。
他这才说道,“咱叫朱重八。”
鲁锦挑了挑眉,明知故问,“朱重八?怎是个俗名,都说出家无家,你没有法号吗?”
朱重八闻言当即解释道,“咱没有度牒,当年入寺出家时咱才十五岁,主持只收咱做行童,就没给咱取法号。”
鲁锦点点头,便阔步向寺内走去,寺里还有几个和尚,见鲁锦一身甲胄,腰里还挂着长剑,身后还跟着一群士卒,顿时面色大变,连忙看向跟在鲁锦身旁的朱重八,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但朱重八也弄不清鲁锦的意图,也许他只是进来看看呢?
来到正殿门前,鲁锦看着里面的泥胎佛像,不屑一顾,扫了眼寺庙的陈设,还有那几个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的和尚,鲁锦突然对朱重八说道。
“朱重八,你知道我平生最厌恶什么人吗?”
朱重八见鲁锦那面露不善的目光,心里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和尚?”
鲁锦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寺里其他几个和尚闻言全都不禁面色大变,更加惊恐。
朱重八却好似明白了鲁锦什么意思,“因为咱也不喜欢和尚。”
“哦?为何?”
朱重八当即道,“因为和尚不事生产,却要百姓的香火供养,咱觉得这不好。”
鲁锦闻言点点头,颇为赞同的样子,“是啊,你看看你,弱冠之年的精壮汉子,好胳膊好腿,四肢健全,口舌灵便,头脑也不痴傻,这样的一个好人,为何不去种田做工,娶妻生子,给父母尽孝呢?”
朱重八深吸一口气,“你刚才不是看了那封信,出家出家,咱要是有家,又何至于栖身在寺庙呢?”
鲁锦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家呢?”
朱重八心中骂道,这人有病吧,怎就喜欢揭人伤疤。
不过看着周围一圈士卒,还有惊惧忐忑的师兄们,他还是说道。
“至正四年,淮西大灾,那年咱濠州水旱蝗疫轮着番的来,咱爹咱娘,咱大哥,大哥家的长子,全都饿死了,大姐早已出嫁,全家死的只剩咱跟二哥两人。
“咱跟二哥抱头痛哭,可哭完还得想法子活下去,二哥去了别处做赘婿,我实在是饿的慌,又无处可去,便经人介绍来了这寺中做个行童,虽也吃不饱,但好歹留了条命在。”
鲁锦闻言搭话道,“那你家人还不少,大灾之前过的还不错吧,令尊是做什么营生的?”
“佃耕刘家的田土。”朱重八此时生不出气来,只当是这位反贼头目来了解民情,索性跟鲁锦聊了起来。
鲁锦又道,“佃耕别人的田产,你家自己没有土地吗?”
朱重八眼睛瞥向天空,似是陷入回忆,这才道,“自打咱出世的时候,家里就没了土地,不过咱听先考说,咱祖父还在的时候,家里是有地的。”
鲁锦闻言蹙眉,故意装作疑惑的问道,“那你家祖上既然有地,至正四年以前,濠州又无甚大灾,你家为何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朱重八皱了皱眉,是啊,既然家里有地,若是无甚大灾,其实自耕农的承压能力还是很强的,可当初家里为何又没落了呢,他不太清楚,只听爹娘当初说过,似乎是因为税赋的事情。
鲁锦见他没说话,看了他一眼,便又故意引导着说道。
“我猜一定是元廷的苛政,细数元廷苛政,最害人者莫过于诸色户籍,你家想必也是因此破家,你可知你祖上是何户籍?”
这朱重八还真知道,经鲁锦这么一提醒,顿时回忆起来,“咱听先考说,咱家以前是淘金户。”
鲁锦点点头,“这就对的上了,你想啊,你祖上是淘金户,每年要给鞑子皇帝上缴黄金,可这里又没有金沙,你祖父便要先种田,再把粮食卖了去换金子交赋税,这样的苛政之下,你家没有家破人亡才是怪事,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朱重八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懂什么叫通货膨胀,可也知道宝钞这东西贬值很快,金银的价格却一直非常高,而他家被定成淘金户,此地没有金沙,却还要不停的给鞑子皇帝交黄金,这不破家就怪了。
见他只是点了点头,却没说话,鲁锦顿时好奇道。
“难道你就不恨那些鞑子吗?鞑子入主了中原,迫害我们汉人,又多施行暴政,不知体恤百姓,诸色户籍且不论,便是饲养牛马还要给草料呢,农户家里的牛马病了都得想法子医治。
“可这鞑子皇帝却只顾自己享乐,内斗,江淮之地大灾,朝廷不仅不派人赈济,减免赋税,反而还趁机放印子钱,大发横财,这岂是君主所为?
“那大都里的鞑子皇帝,那些放印子钱的色目官吏,那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他们但凡做一点人事,早些治水,逢灾荒之年给你家赈济些粮食,你一家也不会全都饿死。
“即便如此,你也甘心当个顺民,不敢为父母报仇吗?”
朱重八闻言看了鲁锦一眼,心道原来你是来拱火的,说的倒是简单,还不是想让咱给你当兵,他想了想才道,“你想让咱投军?”
然而鲁锦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只见鲁锦摇了摇头说道,“濠州招兵已有数日,你却从未前去投军,你自己都不曾想着为死去的父母兄弟讨回公道,我又何必强逼你一个出家人去杀人呢?”
朱重八愣了愣,不解道,“大帅既不想让咱投军,那刚才何必又.”
“何必跟你说那么多?”鲁锦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指寺门外的布告方向。
“鞑子皇帝可以不管他的百姓死活,可我却不同,如今濠州已经在我的治下,明知敌军要来,难道我会看着百姓被鞑子抓走去填沟壑吗?
“你们这皇觉寺的和尚,我看也别留在这了,都是好手好脚的,却在这里浪费粮食,若是等元军来把你们抓了,说不定还要逼着你们先登去耗城上的金汁滚油。
“与其被逼着窝囊的死,不如自食其力,我给你们两个去处,或去种地纳粮,或去做工,如何?”
这次不等朱重八回话,旁边几个和尚就站出两步问道,“真能种地做工吗?去什么地方?”
鲁锦扭头瞅了那边一眼,这才道,“去庐州,去定远,都可以。”
几个和尚也怕死,他们也担心会像鲁锦说的那样,被抓去攻城先登,这些和尚本来也都是苦命人,现在有个种地做工的机会自然要争取一下。
当即又有人问道,“敢问,大帅,若是去种地,是给人佃耕还是,还是”
那和尚想问是否分田,但又不好意思,觉得直接要土地似乎也太过分了些,这大帅又不是殿里的菩萨,咋可能有求必应,便是真菩萨也不一定能事事显灵啊。
鲁锦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当即说道,“想问是否分地是吧?分地也可以,若为民户,可以自己开荒,一人十亩,若是十亩不够吃,还可以佃耕我军将士的土地。
“若是愿意做内卫军,则每人能分二十亩,做圣武军每人能直接分五十亩,你怎么选?”
朱重八闻言蹙起了眉,刚才汤和给他的那封信中,就说可以帮安排进内卫军,信里说的也不明白,他到现在还不清楚这内卫军和圣武军有何区别。
于是立刻问道,“大帅,不知这内卫军和圣武军有何区别?”
鲁锦又回过头来,看着朱重八笑了笑,这才解释道,“内卫军是地方守军,平时只在村中操练,农闲时才会到县中集训,平时官府若有召唤,也要帮官府做些缉盗,收税之事,战时也只需守城,或是押送粮草,若是被征召出县作战,还有另外的行饷,出府,出省,出国,则另有行饷。
“至于圣武军吗,那就是野战军了,一声令下,让你去哪就得去哪,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此言一出,旁边几个和尚对视一眼,纷纷喊道,“我愿做内卫,还请大帅收留。”
“俺也做内卫军,俺要二十亩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