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编制,五千精锐兵马,放在我军都可算独当一面的主力了,可那鲁锦却几乎每个县城都驻守了这样一个团,有的甚至两三个团,如此之多的重兵猬集在坚城中,若想打下来,元军又要准备多少兵马?”
杨普雄此言一出,众人又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实在是他们没见过这么打仗的,一座破县城就驻军五千精锐,这不是傻子吗,你去看看别家,谁不是每座城只留几百上千,那么多的主力,都集结起来去外面开疆拓土不好吗?
怪不得那鲁锦能守住地盘不失,他们要是也跟鲁锦一样,一个城留五千,肯定也不会这么轻易被元军反攻回去。
杨普雄则是继续道,“这其三嘛,我私以为是那鲁锦的治政手段。”
“哦?这治政手段还跟守城有关?”听到杨普雄这么说,立刻有其他人提出异议,徐宋如今已经立国,公然讨论别人治政多么出色,这岂不是说本国治政无方吗?
还是徐寿辉挥了挥手,示意道,“普雄但说无妨。”
杨普雄这才说道,“那鲁锦治政与我国不同,其帅府下设文武两院,武将只管守城和打仗,不管地方政务,政务则由文院的政务官处置。
“庐州封有大量知县、主簿、知府等文官,这些文官一律不用元廷旧官,全是那鲁锦开科取士,凭学问考上来的才子,才授予官职,而我国所任官吏,要么是元廷旧官,要么是武将临时兼任,我认为这也是他能守住,而我军守不住的原因。”
众人闻言又是不解,项普略更是皱眉直接问道,“这与能不能守城有何关系?”
杨普雄当即道,“当然有关系,咱们用元廷旧官,谁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们还心怀旧主呢?那元军一来,他们岂不是立刻倒戈?
“而那庐州则不同,他们的文官都是不受元廷待见的读书人,如今却受到那鲁锦的重用,恩情皆系于一人,连官职也是那鲁锦所授,你说他们的文官敢不用命做事?
“元军若打过来,他们投降也没好处,要是肯卖命守城,反而受到那鲁锦的提拔重用,要是你,你怎么选?”
项普略顿时被问的哑口无言,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杨普雄还在继续道,“还有他们文武分治,武将只管守城练兵和打仗,不用操心粮草、筑城、治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文官不需会打仗,只要做好治民,劝农,筑城,筹集粮草,征发丁壮即可,文武各司其职,各安其份。
“是以,那鲁锦每攻下一城,立即就有文官开仓放粮,以工代赈修补城池,编户齐民,分田落户,劝农耕种,如此则城池坚固,兵粮齐备,再加有武将率重兵守城,周围还无元廷强敌,如何会丢城失地?”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而杨普雄只说了鲁锦治政的优点,却不敢说徐宋自己的缺点,因为没法说,鲁锦可以开科取士,召集读书人来考试做官,徐宋却不行,因为他们政教一体,你让儒家的读书人信什么天劫将至,弥勒佛降生,那不是扯淡吗?有几个正经儒门子弟会投他们?
所以不是徐宋不想开科举,是他们开了科举也没人来,不是他们非要用元廷的旧官,单纯是他们无人可用。
至于什么武将管政务,这是他们跟元朝学的,元朝就有文官管打仗的例子,比如这次打反攻的聂炳,就是荆州知州。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徐宋从根子上就不正,所以即便他们知道鲁锦那样做更好,他们也学不来。
众人讨论一阵后,性情残暴的欧普祥当即站出来道,“陛下,我看这鲁锦绝非善类,还是尽早将其除掉的好,以免今后养虎为患。”
欧普祥便是杨普雄说的,武将监管地方政务的典型,这货人称欧道人,追随徐寿辉烧香起兵,攻打袁州期间,可是没少在地方做坏事,最喜欢烧人房子,强拉壮丁。
杨普雄闻言却道,“如今我军处处受到元军猛烈反击,正是该多多吸纳各地义军,以为强援,壮大自身的时候,这个时候怎么能与庐州义军为敌呢?
“此时与那鲁锦为敌,不仅要背个率先攻伐友军的骂名,为天下义军所不容,再说就算现在让你去征讨庐州,你真能打的过吗?那鲁锦可是有实打实的十万兵马,而且处处都是坚城,你一座一座的啃过去,这得打到什么时候?”
欧普祥当即皱眉道,“姓杨的,你不会是出使了一趟庐州,被那鲁锦收买了吧?”
“放屁,此乃诛心之言。”杨普雄顿时怒道。
“好了,不要吵了。”徐寿辉训斥两人一句,又转头看向彭莹玉问道,“军师以为如何?”
彭莹玉当即道,“回陛下,之前我军攻克江州,那鲁锦攻克了安庆,两军实则已经接壤,只可惜江州现在又被元军夺了回去。
“依我之见,目前还是不要与那鲁锦为敌的好,若能将其收服,则其麾下十万兵马就能为我们所用,到时鲁锦在北,我们在南,两面夹击,就能把江州再夺回来,继而整个江西都能为我们所有。
“就算那鲁锦之后不听调遣,到时我军也已经攻占了江州,大军则可源源不断的从江州北上,胁迫那鲁锦不得不服。”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主意,鲁锦听话接受整编固然好,不听话之后也能收拾他。
徐寿辉当然也知道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就道,“上次杨普雄便出使过庐州,只可惜那次没有谈妥,不知这次可以派谁为使,能说服那鲁锦归附?”
彭莹玉当即道,“陛下,我看还是让杨普雄去吧,他已经去过了一次,更为熟悉庐州的情况,让普雄去最为合适。”
“不可。”徐寿辉当即摇了摇头。
如果让杨普雄收服了鲁锦,那这十万兵马岂不是又成了彭莹玉的派系,那他徐寿辉不还是吉祥物,他可不想给彭莹玉做了嫁衣裳,于是便听徐寿辉解释道。
“上次普雄去出使,就没谈成,已然恶了那鲁锦,这次再让普雄去,难免让那鲁锦怀疑咱们的诚意,不如换一个人。”
徐寿辉这么说,彭莹玉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只能点头道,“也可。”
这时徐寿辉又看向堂下众人,“谁愿出使庐州,说那鲁锦归附?”
徐寿辉朝人群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当即有一人站出,“陛下,臣愿往之。”
众人回头看去,原来是新近投奔的陈普文。
第246章 陈普文的见闻
陈普文出身江州义门陈氏,是江西大族。
江州义门陈氏在宋朝时就很活跃,南宋时还出过几个将领,在蒙元南下灭宋的时候,给蒙元添了不少麻烦,于是在蒙古南下的时候,可没少屠杀江西的义门陈氏。
因此终元一朝,江西义门陈氏都非常低调,几乎没几个给蒙元做官的。
直到徐寿辉起义称帝,陈普文和陈普略两人立刻来投,成了徐宋体系内,除了彭莹玉的派系,倪文俊的派系,邹普胜的派系之外,为数不多的直接投效于徐寿辉本人的势力。
除了这道关系之外,陈普文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还是陈友谅的亲戚,算是叔叔辈的
陈友谅和张定边、张必先等人在至正十年,1350年的时候,就在湖北造反了,比刘福通、韩山童等人还要早大半年,只是因为前期宣传度不够,一直没搞出什么大名堂,兵力也只有几千人。
后来徐寿辉、彭莹玉等人起兵之后,陈普文立即投奔,至正十二年,也就是今年年初,陈友谅经过陈普文这个叔叔的引荐,加入徐宋阵营,此举顿时让徐寿辉高兴不已,他这个吉祥物皇帝,终于有了陈友谅这支效忠于他自己的兵马。
于是一二月份的时候,陈友谅刚刚立下一些战功,徐寿辉就将其封为领军元帅,扶持陈友谅成了独当一面的军头,徐寿辉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想扶持一支效忠于自己的军队,而且实力越强越好。
只可惜,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被他寄予厚望,视为自己人的陈友谅,最后竟一锤子敲死了他,篡位当了皇帝.
不过这些暂时还没有发生,此时此刻,给自己拉来一支大军的陈普文,仍然被徐寿辉视作心腹。
因此他这才希望陈普文这个心腹,能够出使庐州,说服鲁锦归附,再给他带来十万大军,让鲁锦这支力量为他所用,这样他才能坐稳这个皇位。
见陈普文很配合的出列请命,徐寿辉立刻大手一挥,“准了,那就陈先生出使,普雄你也留下,一会将上次出使庐州的经过也跟陈先生说一下。”
“是,臣等遵旨。”两人当即出列领命。
等其他无关人员退下,场中只剩徐寿辉,彭莹玉,陈普文,杨普雄的时候,杨普雄这才将上次出使庐州的详细见闻说了一下。
待杨普雄说完,陈普文才捋着胡子道,“这么说,我这次过去,要看看他们在霍山里筑城的情况,还有各地的驻军和城防有无变化?”
彭莹玉点头道,“对,那鲁锦绝非易与之辈,上次拒绝的理由便都是托辞,这次定然也不肯轻易就范,更何况这次我们还丢了恁多城池,那鲁锦定然更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因此这次即便谈不成,也要摸摸庐州的底细,今后他若还不肯归顺,日后征讨他也方便些。”
陈普文点点头,又皱眉不解道,“那我这次出使,究竟是以细作哨探为重,还是以拉拢说和为主?”
徐寿辉连忙道,“还是应以说服他归顺为主,我看那鲁锦也并非不识时务之辈,其麾下也都是反元的义士。
“再说人家上次提出的条件和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们尚且怕背一个攻击义军的骂名,他鲁锦又怎能例外,故而不愿与刘福通产生摩擦,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他手里可是有数十座城,十万精锐兵马,还有上万骑兵和两支强大水师,若能得此劲旅,这长江以南元廷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就算他要价高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杨普雄闻言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若要务实,我看还是军师说的对,应以结盟为上,招纳次之,敌对为下。
“陛下也知庐州实力非虚,若是招纳的话,只去这一两次,我看也很难说服其归顺,毕竟是十万兵马,其麾下还有那么多的文臣武将,知县知府,想要把这些人全部说服,又怎是一两次能解决的,若想真正说其归附,我看还需从长计议。
“但相约一起对付元军,却并非全无可能,且是当下就有可能谈成的,等咱们打跑了元军,尽取江西之地,拿下江州和那鲁锦的安庆接壤,到时兵临城下,威逼加上利诱,不怕那鲁锦不肯就范。”
徐寿辉当然是想把鲁锦这支兵力攥在自己手里,但杨普雄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而且更有可行性。
于是便咬了咬牙,下决心道,“那就依普雄之见,结盟为主,招纳为辅,先说服鲁锦出兵相助,等咱们夺下江州,再跟他继续谈,跟他麾下那些文官武将谈,若能说动一人归附,不信那鲁锦不肯就范,就这样,都退下去各自准备吧。”
“是,臣等告退。”
等杨普雄和彭莹玉离开,徐寿辉又派人悄悄把陈普文请了回去,摒退外人后,就剩两人后,徐寿辉这才说道。
“普文,关于那庐州的鲁锦,有些事你恐怕还不清楚,军师不想令其归附,实则是因为军师与那鲁锦有些过节,因此我才不想让普雄前去出使。”
“哦?原来如此,那究竟是何过节?”陈普文顿时好奇道。
徐寿辉这才将巢湖水师,以及彭莹玉那两个徒弟,赵普胜惨死,李普胜下落不明,巢湖诸将奉鲁锦上位的事情说了一遍。
而彭莹玉的心思也很好猜,一来是怀疑赵普胜是被鲁锦所害,即便不是鲁锦动的手,恐怕也是见死不救,二来彭莹玉是想把鲁锦做掉,然后扶持自己的徒弟李普胜上位,将鲁锦那十万大军收到他自己手里,因此极力反对让鲁锦归附。
陈普文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军师还与那鲁锦有这样的过节,那陛下究竟有何打算,此行想让臣怎么谈?”
徐寿辉当即道,“自然是令其归附为上,归附不成再与其结盟也不迟。”
陈普文思忖片刻,又问道,“陛下,若那鲁锦有意归附,陛下能许以什么官职?”
徐寿辉又道,“上次封他为汴梁路管勾,他以官职太低,并且汴梁如今在刘福通手中,说咱们给他封这个官,是想挑起他与刘福通相斗,他不想背个攻击义军的骂名,故而不受此官。
“若他这次有意归附,而且他还掌控如此多的郡县,我看可以给个淮西行省平章政事,许他开府建衙,他手下的那文武掌院,可以给淮西行省左右丞相。
“还有他那圣武军,其下有四个大将,其中俞氏和廖氏都为原来的巢湖水师将领,若他们也肯归附,可以给他们领军元帅之职,总比现在那什么指挥使要好听。”
陈普文闻言又沉吟了下,再次问道,“陛下,若那鲁锦讨要爵位呢?”
徐寿辉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这才道,“若他肯带十万兵马真忠心归附,给个爵位又有何妨,我听闻这鲁锦原为公输氏,乃鲁班之后,其先祖也是鲁国大夫,若他讨要爵位,我必以公爵之位待之。
“你就问他,是想要齐国公还是鲁国公,亦或是楚国公,任他挑选,他手下那些领军元帅,我也封给侯爵之位,只要他们肯归附,听我调遣。”
陈普文惊得张大了嘴巴,没想到徐寿辉这么大方,从这也能看出他有多想收服鲁锦,不过想想也是,以鲁锦的实力,若肯真心归附,那一个国公确实很值。
不过紧接着徐寿辉就再次说道。
“但是,这个爵位不能现在给,他毕竟不是一起起兵的兄弟,如今军师,大将军,太师,还有许多将领都还没封爵位,你那贤侄陈友谅也立下许多战功,同样没有封爵,这鲁锦也不能例外,若是现在给他封了爵位,别人定然不服。
“不过我可以手书一封给他,说清此事,提前给他许诺,只要他肯归附,立下战功,今后大封功臣之时,我一定兑现。”
陈普文当即点了点头,“有陛下如此承诺,那说服鲁锦归附,臣就有些把握了。”
徐寿辉立刻拉住陈普文的手,动情道,“值此危急之时,还是当以国事为重,军师与那鲁锦有隙,可怎能因此就将其拒之门外,甚至视为仇敌呢,当务之急还是要以灭元为要务。
“先生之前为我引荐有谅,带来数千兵马,我心甚慰,希望先生能再立新功,说鲁锦归附,我定不忘先生的大功。”
陈普文见状连忙拱手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称功,陛下尽管放心,臣全力以赴就是。”
徐寿辉闻言又嘱咐道,“不过刚才普雄说的也有道理,那圣武军毕竟人马众多,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一心,一次出使未必能说服所有人,若此次没有谈成,先生也万勿恶了那鲁锦,这样以后才有机会继续争取。”
“臣一定牢记在心!”陈普文再次应道。
“好了,那先生便去准备吧,这次带五百兵卒,还是从山里去,如今黄冈为元军所夺,路上说不定会遇到元军,先生路上一定要小心,若实在过不去,也可先退回来,等咱们夺回蕲州路和江州,再去也不迟。”
“是,臣谨遵圣旨。”
至正十二年,四月末,徐宋使者陈普文带领五百兵卒,再次翻越大别山,来到庐州出使,一行人足足在山里走了将近半个月,直到五月中旬才抵达六安府的霍山县,也就是原来的故埠镇,不过如今已经重新升格为县。
杨普雄告诉他,上次过来的时候,这里就在筑城,当时驻守在这里的是一个叫张焕的千户,原是庐州元军,左君弼麾下的将领,后来被鲁锦收服。
如今再次来到霍山,半年时间过去,这里的城堡已经筑成,虽然城池不大,但却建在险要的山中要道上,外面还包了石砖,城外还挖了深壕,引入山泉水做护城河,只需数百名士卒往这一卡,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看了看城头迎风招展的红旗,陈普文立刻让士卒上去通报,结果这次出来的却是一个吴姓将领,也是个千户营官。
这是打完安庆之战后,圣武军再次扩军,鲁锦为了将来渡江做准备,提前对西线防区调整了部署,把赵庸的11团调到了六安,把原来驻守在这里的俞廷玉的二团调回了庐州,这样等鲁锦带着禁卫军走后,就让俞廷玉来驻守庐州。
因此这次陈普文看到的,正是11团的千户营官吴国兴,也就是原历史上的吴良。
吴国兴上下打量着一身红色锦缎圆领官袍,脚踏黑布靴,头戴乌纱帽的陈普文,问道,“你就是宋国使者?怎么称呼?”
陈普文甩了甩袖子,背着手说道,“本官陈普文,奉吾皇陛下之命,前来出使庐州,可是张营官当面?”
吴国兴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叼他,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捋着胡子道,“原来是陈大使,失敬失敬,不过你要找的张营官却不在这,他早就被调走了,本官吴国兴,忝为千户营官,奉鲁帅之命,为此地镇守。”
“原来是吴营官。”
“正是,不知上次来的那位姓李的使者可还好吗?”
陈普文闻言挑了挑眉,当即回道,“阁下恐怕记错了吧,我朝陛下上次派来的使者名叫杨普雄,并无一个姓李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