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让他在外间等着,返回里屋迅速穿上衣服,三人出门直奔镇上,路上黑娃详细问了时间和土匪人数以及几个人拿枪几人拿刀,最后走的方向。
“秋月,你去把妹子接回来。”
药铺里,黑娃让王二拦住要进来询问情况的邻居,自己在屋里来回看了几遍,现场没有激烈的搏斗痕迹,柜台里的铜元也没有动,只有一把倒地的椅子,铺门板上有被踹的泥脚印,再结合王二的话,黑娃心里有了数,这伙歹人不是求财的,害命应该也不会,最坏的打算是绑票,如果考虑冷先生大夫的身份,搞不好这伙人也许是请他去救人医伤的。
门口,黑娃拱手致谢道:“劳众位高邻费心,泰山出事无暇顾及各位,如果有认识歹人的,请给我说说,鹿兆谦在这感谢了。”
人群安静了,事发突然大伙都在睡觉,等大伙听到动静起来后人早跑了。
黑娃见没人说什么有用的信息,再次拱手道:“大家散了吧,日后泰山回来了再一一致谢……”
留下王二守铺子,黑娃带两姐妹回村,路上安抚她们道:“等会我喊娘下来陪你们,别担心,泰山没事。”说完又把自己的推测和她两叙述了遍,两姐妹这才稍微安定了些。
到家了,鹿惠氏在里屋安慰她们,黑娃套上青马,对他大鹿三说道:“天一亮您就去和嘉轩叔说下情况,有什么事让他拿主意,我现在往九间房镇追去看看,家里你先照看着……”
冷秋月追了出来抓住马缰绳,哭着哀求道:“哥,你别去,别去,我们报官,让官家处理……”
“听话,在家等我!”
…………
第19章 举起手来
九间房镇,顾名思义这里以前只有九间房。
当然,现在不止,但也没多到哪去,镇子紧靠着大山脚,黑娃骑马连夜追了过来,在小镇出口下马从兜里掏出紧急买的打火机,沿着道路查看新鲜痕迹,昨日下了一场春雨,路上泥泞不堪,瞅了会黑娃还是发现了路边有折断的树枝,看折痕应该没多久,如果王二提供的方向没错,这伙歹人已经渡河上山了。
逢林莫入,逢水莫渡。天还未大明,再急现在也不能进山,黑娃牵着马就在附近打转,寻找更多的线索。
镇上的早点铺子开的最早,黑娃牵着马过来要了碗面,店家水还烧开,趁着这会功夫黑娃向他打听晚间有没有听到马蹄声,生火的老头指了指自己的缺了半边的耳朵道:“老汉耳背,睡着了就什么都听不见,客人等会问问别人吧。”
仔细打量了下,这老头一边耳朵确实少了半边,像农家生了病割耳的牛一样。
又像他打听附近大山上的土匪窝,老汉耳朵像是堵了毛一样,时灵时不灵,三句回你一句,还都牛头不对马嘴,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老汉手艺还是不错,面条扯的筋道,肉汤味足。折腾半夜的黑娃也饿了,连要两碗,见集市上的人渐渐多了,才结账走人。
沿着弯曲的街道问了几家人,都说没听到声响,黑娃放弃了,再次返回小河边,找了个在河边地里翻地的老者,询问河水深浅,老者指了指下游告诉他那里能过马,其他地方要过去就只能坐渡船。
“伯,这山叫啥啊?”
老者抬头看向巍峨的山岭,说道:“以前叫驼峰岭,现在叫金钟山。”
黑娃仔细瞅了瞅还真是,两边的山脉到这里突兀拱起,在山脚看去就像一口和尚庙里的大钟扣在山脊上。黑娃心中一动,从怀里掏出两个大子一把塞在老者手里。
“伯,我打听个事。”
老者没有拒绝,迅速把铜钱收进袋里,犁插在田里,笑着说道:“后生,你要问啥问吧,我在这住了一辈子,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少都知道些。”
“山上的土匪您老也知道?”
“嘿嘿,老朽不光知道,还见过哩。”
黑娃精神一震,总算打听到了些东西,连忙追问道:“不知这山上插旗的是那只杆子?”
黑娃没见过土匪,但在村里闲谝的时候听大人们说过这些土匪间的黑话,此时就拿来用了。
老者从后脖抽出烟袋,不急着说,黑娃上前用打火机给他点燃了,老者两眼放光的看着火机吧嗒盖上,猛吸了口烟,吐出一股蓝雾,慢悠悠说道:“现在山上是一股新来的强人,听说叫‘莫得家’,大当家匪号和尚,一手枪法出神入化,前两年带人抢了这块山头…………”
白鹿仓,总乡约田福贤听完白嘉轩和鹿三的诉说,连忙召集团丁一行人去往街上的冷家调查情况。
到现场时,鹿子霖和一个书办正在挨个询问街坊。“子霖,咋样了?”
“只知道后半夜强人掳走了冷先生,往东走了。”
鹿子霖是第一保障所的乡约,管辖白鹿镇下的十几个村子,白嘉轩出门前提前告知了他,不提儿女婚事上的亏欠,就是冷先生这个几十年义交的朋友,他也要尽力协助把人找出来。
三人进了药铺又详细问了遍王二,始终是没有头绪,白鹿原没有土匪,但塬下的大山里却有很多,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刀客败兵占山为王,光东边的山头大大小小就有十几股,官家剿匪剿了几十年都剿不干净,而且山大林密的容易损兵折将,就是剿了老窝也没啥油水,慢慢的就没人愿意进山了。再加上近些年城里乱糟糟,当官的如走马观灯,就更没人管了。
“如果真是东边的土匪,我们也没办法了,只能等。”田福贤叹气道。
白嘉轩低头抽着水烟,咕隆咕隆道:“找九间房棺材铺的跛掌柜问问,他总知道些哩。”
鹿子霖点点头赞同道:“嘉轩说的对哩,是死是活总的有个话,要是绑了肉票我们也好准备嘛。”
“我这身份不能去,去了老跛子他也不跟我说实话,嘉轩你去吧,你是塬上的族长,他多少要卖你些脸面,子霖带上团丁在镇子外头等着,没事别进镇……”
田福贤交代完,见他两人都同意了,立马出门安排人手,冷先生在白鹿原上名声太大了,受过他医术恩情的人太多了,他田福贤也不例外。
九间房镇最里面的小巷,白嘉轩从挂着的白幡下进了铺子,昏暗的屋里摆放着一溜未上漆的原木棺材,一眼看去心里瘆得慌,连忙挪开视线高声喊道:“掌柜滴,来人咧!”
稍许后,跛腿掌柜抽着烟袋从后屋慢悠悠出来,薄嘴吐出烟雾:“亡人咧?
“寻人咧!”
跛掌柜姓啥没人知道,但方圆百里人都知道他不光做棺材买卖,还兼着山上的差事,土匪绑票送信收钱都在他这,他那条跛腿传言就是官府清剿时让他带路,在山上胡转悠被兵丁打折的。
白嘉轩把两包上好的烟丝放在棺材板上,跛掌柜掂量了下,说道:“白族长,你问咧!”
四月的河水还是有些凉,黑娃在嫩草上把脚面搓干套上鞋子,牵着马儿往山里走,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老丈人是被眼前这座山上的土匪给绑了,那老者说,他昨晚见到了有群人牵马下山,奔走的方向正是去往白鹿镇方向。
冒然闯山找土匪很危险,黑娃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来了,冷先生把女儿嫁给他这个穷小子,现在遭遇危难时,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没过河前看着很近,过来了走半天才堪堪到金钟脚下,山间树高遮阳,没鞋面的草丛间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上,黑娃暗骂自己愚蠢没有经验,马不该带过来的,爬坡的山路又不能骑,被抓了只会给土匪送战利品。
寻思给找个安全宽敞的地,把马给拴了留在山下。
“别动,举起手来!”
……………………
第20章 郑芒儿
民国是近代出土匪最多的时代,各个地区的叫法还不一样。
东北叫胡子,山东称响马,西北的呼马匪,西南大山的山贼。
关中就直白多了,土匪就是土匪,顶多喊一声强人。黑娃听到警告声,眼珠左右转动寻找声源,同时麻利的双手举高,大声喊道:“好汉,额寻人来咧!”
林子安静了会,黑娃没看到人影也没发觉哪里草动,感觉就像是自己幻听了一样,准备转身往后瞧时,又是一身呵斥:“手举着,乱动打死你。”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没等他抬头,一道绳子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随后勒紧,黑娃连忙手撑住:“有话好说,嘞死了。”
像是四面八方涌过来一样,呼呼啦啦一群人就围了过来,一个蒙面汉子用长枪顶在他的胸脯位置,示意树干上的人松绳。
“什么蔓?”
“啊?好汉,额是来寻人的。”黑娃听不懂他的黑话,但也只知道这人是在盘道。
“寻谁?”
“我大咧,昨晚被你们请上山的冷大夫。”
头目挥挥手,“码起来。”
绳子从脖子取下来绑住他的双手,一人从头到脚搜身,钢制的打火机两块银元几个大子被放进袋子里,递给了头目,把玩了下打火机,转头说道:“进山。”
一道黑布蒙住了他的双眼,严严实实一片漆黑,摸索着递过来的树枝跟着往上走。
弯弯曲曲的山路,黑娃感觉自己好像在原地打圈,半晌过后才感觉脚下的草地变成了砂石路,走了有小半时辰,头目才说道:“揭了。”
适应了下光线,黑娃才发现已然在一处宽阔的山洞里,自己站在最底下,周围顶上是一帮看不清面容的持枪拿刀的人,最中间设了个大座,不过上面没人,旁边一张椅子上有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凶神恶煞的望向他,“鹿黑炮,你狗日的还追到这来了,咋滴嫌命长啊?”
黑娃一愣,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号,随即拱拱手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老丈人在这,不得不来伺候着。”
“你丈人不在这,找错了地,滚吧!”
“当家的何必搪塞小子,我对山寨无害,只求看眼我丈人,他老人家没事我立马下山等候着。”
二当家起身帽子一摔,吼道:“山门,把他扔下山,不听话就给我切了。”
“是,二拇指。”
黑娃这时才看清这位所谓二拇指的面容,头顶无毛癞痢疙瘩都长到额头上了,他吩咐完就起身往出口走去,黑娃双手又被土匪给缚住,急忙大声喊道:“让你们大拇指郑芒儿来给我说话,老子要见他。”
二拇指疾走的脚步停住,转而走向他,近身前一把盒子枪顶住了他的下巴,“你到底是谁?”
“鹿黑炮。”
“你咋认识我们当家的?”
黑娃脖子梗直,圆眼瞪道:“你问他去,要不是老子东家,他能脱的了罪从大狱里出来。”
见二拇指有些惊疑,黑娃继续道:“你只要去问问大拇指,还记不记得三官庙就行了,他自会来见我。”
二拇指把枪撤了,盯着他看了会,吩咐旁边的兄弟道:“把他看紧啰。”
黑娃坐在地下的一块石头上,手依然被反绑着,那个带他上来的头目把玩着他的打火机,咔嗒咔嗒的玩的不亦乐乎。
“大哥,废油咧!”
小头目瞅了他眼,转过身不理睬依旧打着了火又吹灭。
一明一暗间,顶上椅子后面墙壁上的大幅白狼画,跟着也变幻着色彩。
当二拇指起身离开椅子那一刻,眼尖的黑娃就看到了他身后墙上的这幅白狼图,这是他的本命,他比谁都熟悉,脑海里立马就想起了原著中他黑娃受伤被郑芒儿所救,落草为寇就是眼前这个山寨,当时歃血为盟拜的就是这幅白狼壁画。
而郑芒儿又是三官庙起事的带头人之一,黑娃他大鹿三也是四位中的一位。
当年塬上不堪新上任的县长强征粮税,引发百姓不满,族长白嘉轩取老祖宗的‘鸡毛传贴’,约定塬上百姓农人三官庙集合,组织去县里交农具罢种,不料走漏了风声,被官府得知,到了约定日期白嘉轩被田福贤和鹿子霖缠住脱不开身,其余几个起事人也被堵在家里走不了,鹿三临危主动站出来和三官庙的和尚郑芒儿一起率领大伙去县里闹农,最后县长被罢职,闹事的农人也被赦免,只有他们四个带头的被抓了。
白嘉轩心中有愧,多方奔走打点才把几人放了出来,郑芒儿是最后被放的,出狱后就无影无踪,不想他却干起了无本的买卖。这是原著里黑娃落草当上二拇指后,两人喝酒交心时双方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渊源的。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黑娃后半晌醒了后就再也没闭眼,此时稍微安心了点,再也支撑不住脑袋点头昏昏欲睡。
二拇指过来骂了句心真大,伸手提起他的衣领,黑娃陡然惊醒。“跟我走,你要是敢蒙老子,老子崩了你。”
黑娃滋溜了下鼻子,丝毫不惧跟上他的脚步。
山洞后面还是山洞,穿过长长的溶洞,一直朝上走直到前面出现一方宽阔的平台,黑娃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山顶,一排石头房子建在崖边,正中间门口两个持枪的土匪守着,二拇指径直推开门,说了声:“小子,请吧。”
这屋子的采光极好,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户照的屋里亮堂堂,靠里间床上躺着一个魁梧的汉子,一条薄毯子搭在胸膛上,黑娃往里走近几步就被二拇指给拦住了。
大汉睁开眼睛,望向来人:“鹿黑炮,你说你认识额?”
说话间脸上一条骇人刀疤蚕动,从额头延伸至嘴角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认识。你叫郑芒儿,当年三官庙和我大鹿三一起领头交农,我就在边上看着哩。”
郑芒儿揭开毯子想起身,稍微动作下,嘴里就止不住咳嗽。挣扎了下在二拇指的搀扶下,坐在床沿歇息了会,目光又恢复冷静,咄咄望着他,“故人狱友之后,你来这是为了冷先生?”
“是,冷先生是我岳父泰山。”黑娃瞅着他胸前的绑带,心中终于安心了。老丈人看来真是被绑来治伤的,暂时生命应该无大问题。
郑芒儿爽快承认道:“你老丈人被我兄弟请来给我治伤的,现在,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就可以下山了。”
“大当家请问。”
“你怎么知道郑芒儿这三个字的?三官庙时我是和尚,没有名字。”
………………
第21章 泰山落水
“你在狱中拷打昏迷时说的。”
黑娃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从书里和影视剧里知道他的名字,只好满口胡诌道。
郑芒儿盯着他深看了几眼,慢慢收回目光,似乎是认可了他的解释。土匪为什么都有花名浑号,就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名字住址,做土匪已经是逼不得已了,贱命一条不知哪天就死在山沟沟里了,绝不能再辱没了先人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