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鹿原开始 第3节

  “有机会,帮我给冷秋月说声抱歉!”

  送他倒树下坡,看着他下坡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说道:“兆鹏,如果我要了冷秋月,你会咋想?”

  鹿兆鹏牵马的手僵住了,转头凝视了他片刻,随后扯了扯嘴角僵硬的笑了笑,道:“也算是帮我了了一桩心事,如果真成了,提前祝兆谦新婚吉祥如意!”

  说完,转身摆摆手向宽阔的大路走去,脚步从容且坚定。

  大多数客人都寻地方睡了去,四合院里只有两间厦屋还有人在低声打着耍子,黑娃凑了进去,白兴儿连忙招呼他玩两把。

  白鹿村里禁止赌博,几年前族长白嘉轩为此还专门开祠堂严厉惩罚过聚赌的族人,带刺的藤条抽,热水锅里捉铜钱,就这么狠,没过两年还是复发了,该赌的偷摸继续赌。

  鹿家大婚,耍点小的热闹热闹,白嘉轩支使儿子孝文进去瞅了两眼,听闻耍的不大,想了想不好抹鹿子霖的面子,就当没看到不管了。

  白兴儿的手掌像鸭襥,五根指头中间的皮半边连成一块,怕人笑话,平时总用粗布包着,只有博戏摇骰盅才无所顾忌漏出来。

  “黑娃,你狗日摸驴蛋子了,手气麻痹了,滚滚滚出去玩去……”

  半个时辰的时间,黑娃如赌神附体,连赢庄家十二把,从口袋里仅有的两个铜子变成了一大兜。

  “兴儿叔,硬不起当什么宝老爷,你家种马挺有种滴,你咋没种咧……”

  黑娃临出门时不甘示弱回怼道,屋里几个赌徒哄堂大笑,白兴儿善长养马骡,家里有匹高大威猛的种马,一到季节就牵到满塬上去给人家配种,等下了崽就屁颠屁颠跑去收种钱。

  所以,他手里总有点小钱,赌博就更难以戒掉。

  马号里,刘谋儿听从黑娃的建议,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睡在炕上呼噜震天。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喝多了!醉了。

  天边朦胧,估摸鸡快打鸣了,赶紧回家眯会养养精神,系统的任务算完成了一半,天亮了还有得忙哩。

  鹿兆鹏是跑了,冷家同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个穷庄户还是个大问题呢。

  刚翻了个身,耳边似乎就听到了公鸡打鸣声,被子往头上一蒙,终于清静了。

  黑娃在酣睡,鹿家却翻了天。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鹿泰恒老爷子就下了炕,里里外外寻摸了会,今儿是他大孙子大喜的日子,可不敢出啥纰漏让人给笑话了去。后院新房紧闭,笑骂了句憨憨鬼贪睡就去了前院。

  天大亮后,同族的后辈子侄开始陆续上门帮忙,儿子和儿媳忙进忙去安排迎亲的各种事项。

  “子霖啊,过来。”

  “大,咋了?”

  鹿子霖今天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蓝色长袍,大冬天也不怕冻着了,闻听得廊下老爷子的呼喊,匆匆和几个侄子交代几句就大步走了过去。

  “派几个人带上家伙什去迎亲路上探查下路面,雪地有坑填填,铲铲冰面…………”

  诸葛一生唯谨慎,鹿老爷子别看走路都要杵着拐棍,心细着哩。

  父子俩交谈了会,老爷子最后问道:“兆鹏呢?咋还没起,你去催催,别误了吉时。”

  鹿子霖心中没来由一阵突突,应了声就连忙往后院新房走去,正好见孩他娘和兆海还有几个年轻后生在新房门口拍门。

  “咋了嘛?”

  孩他娘焦急的跑了过来:“他大,门反锁了,咋叫兆鹏都不应啊,是不是昨晚喝多了啊?”

  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鹿子霖两步跨到门前,用力一推,透过门缝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急道:“兆海,卸门!”

  “大,这是新房,……”

  “听我的,卸!”

  热闹非凡的鹿家大院,突然变得慌乱了起来,鹿三扛着木掀和几个清路的进屋时,就被自家婆娘给拉到厨房檐下,轻声嘀咕了几句,粗汉子放下手里的农具,不可思议的问道:“真的?驴逑敢忤逆!”

  正堂,闻听风声的族长白嘉轩也赶了过来,再三确认消息后,对一脸黑的鹿子霖道:“派人找了没?”

  “找了,没见人,隔壁厚生家的青马不见了。”

  “这狗日跑了?”

  “唉,八九不离十了。这夯货咋能干这事哩,我咋见人嘛,我咋和冷先生交代嘛,嘉轩,你说我该怎么办,呜呜……”鹿子霖再也忍不住,撇脸过去低声抽泣。

  老爷子已经倒下了,小儿子兆海在里面照看,孩他娘躲在里屋以泪洗脸,不敢出来见人。

  白嘉轩拍了拍这个即是发小又是对手的老兄弟,出言道:“纸包不住火,为今之计只有我们去趟冷先生家了,咱去赔罪再商议商议,冷先生深明大义,希望他能帮衬帮衬!”

  “嘉轩,我,额,不敢去啊……”

  “走咧,大男人哭啥马尿,儿孙闯祸老子擦屁股,你不去能行?”

  眼看日头升起来了,再也拖不下去了,后院老爷子让兆海送话,和白嘉轩的主意差不多,鹿子霖无可推卸只得顶着满院异样的眼光,两人急匆匆往镇上赶去。

  黑娃醒来时,天光大亮。迷糊了会才发觉这不是在他的狼窝,跳下床就往鹿家跑,路上抓了把雪洗脸漱口,半路得知鹿子霖去往镇上了,又急忙往镇上赶去。

  冷家药铺,披红挂彩,两条城里才能买到的大红鞭炮挂在靠墙的竹竿上,只待迎亲队伍到达就会点燃。

  看着人家亲戚满脸的笑容,估摸了下时辰,黑娃走到对面的吃食铺子,要了大碗羊汤几个馍馍,蹲在屋檐下慢慢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战斗【抢亲】嘛。

  不急不急,让子弹再飞一会。

  ………………

第5章 莫欺少年穷

  冷先生,人如其名。

  平常很难有个别的表情,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管是治好了达官贵人还是穷人乞丐,你给金银玉石他也收,没钱倒碗水他也治。

  在白鹿原上,他家属于外来户,但和白家鹿家是三代义交,平常没事鹿子霖和白嘉轩也爱上门找他喝点罐罐茶谝谝闲话,也就是这样的关系,三年前,鹿子霖和白嘉轩互为媒人,把冷家大女儿冷秋月定给了鹿兆鹏,二女儿定给了白家老二白孝武,愿意结成秦晋之好,冷先生欣然答应。

  白鹿两人携手登门时,冷先生十分诧异,但还是露了笑脸迎接亲家公和媒人进屋。

  关中这边习俗没有儿女成亲大婚日,双方父母老人见面的,起码也要等到三日回门后,双方大人才能走动。

  听从白嘉轩的话,三人找了个僻静的小屋,鹿子霖一直低着头没言语,白嘉轩叹了口气只得他来开口说明事情原委。

  冷先生难得的笑脸收起,又恢复了冷面。再看老友鹿子霖满脸羞愧的样子,开口道:“确定跑了吗?”

  白嘉轩看了下窗外的光亮,吉时也该差不多了,犹豫了下说道:“还在找,不过怕是……”

  “那就等吉时到了,要是真跑了,我们再谈。”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白嘉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平时爽口的茶突然变得没滋没味的。

  三人的关系很奇妙,白嘉轩做族长鹿子霖一直不服,时常会搞些小动作恶心下他,互有争斗,但两人对外却齐心得很,共同维护白鹿村的宗祠,至于冷先生则是他俩共同的好友,也是他俩的黏合剂,有点小争小斗的,别人劝不了,只要冷先生摆下罐罐茶请他俩过来坐坐,啥事都能说开。

  帘子被掀开,学徒王相走了进来,说:“外间有个叫鹿兆谦的来了,说找您送信,还有子霖叔。”

  鹿子霖心中一疙瘩,抬腿就要出门,冷先生却制止了他,吩咐王相把他带过来。

  “你娃子跑过来摆啥?”

  一进门白嘉轩就问道,黑娃是他家长工鹿三的孩子,他一直当自家孩子看待,今天这气氛不对,担心他惹什么事,所以一进门就吼道。

  黑娃从怀里掏出两份未封口的书信,分别递给冷先生和鹿子霖,说道:“刚才起床穿衣时,发现兜里有两封信,还有兆鹏给留的纸条,让我今天给您二位长辈送过来。”

  拿到信的两人没去听黑娃多说,立马抽出信就看。很快两封信就摆在了桌上,白嘉轩也不避嫌,拿起来就看。

  鹿子霖看完信就豁然起身站在冷先生面前鞠躬作揖,声泪俱下道:“冷兄弟,我鹿家对不起你啊,我鹿子霖没教好儿子,养了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个狗日的真跑了啊…………”

  冷先生没说话,只是起身挪开椅子往边上让了让,不受他的大礼。

  事情已经明了,鹿兆鹏跑了,这婚没法结了,老鹿家和冷家要在白鹿原上丢大脸了。

  门外,女方家请来的吹鼓手鼓着腮帮卖力的欢唱,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冷先生活人无数,好些个得过恩情的人不远几十里跑来搭份喜礼。冷家不多的亲戚,忙着左右支应。谁都没发现冷先生他们一直没出来。

  屋里沉默了会,冷先生说道:“退婚书我接了,二位请回吧。”

  两人对视了眼都没动,这种情况怎么能走嘛,鹿子霖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有个主意,咱们这婚事能办,咱还是亲家,冷兄弟你听听。”

  白嘉轩忙道:“说啊,都什么时候了,你啰嗦个甚!”

  瞅着冷先生面无表情的脸,鹿子霖咬咬牙把在来时路上想到的主意说了。

  “大哥跑了,我家还有老二,让兆海娶秋月,我们还是亲家,今天这婚礼照办!”

  一言既出,屋里另外三人惊呆了,黑娃站在门边惊掉了下巴,这老货咋想的,真尼玛人精。老子忙和这么久,好不容易把哥哥弄走了,不想却便宜了弟弟。

  那我呢?

  槽,肉烂在自家锅里,就没别人的份了,这老东西打得一手好算盘。

  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动手去后院抢亲了,就听得冷先生冷哼一声:“鹿子霖,一次不够你还要再羞辱我一次吗?”

  “这话咋说的呢,我是真心实意想结这门亲啊,咱哥俩……”

  “别说了,你鹿家我们高攀不起,这亲不结也罢,请回吧!”

  白嘉轩刚听还觉得这主意不错,两不耽误嘛,细琢磨下又觉得这是个大大的馊主意,白鹿原上谁不知道冷家大闺女嫁的是哥哥鹿兆鹏,现在变成了嫁弟弟,你让世人怎么看冷家,冷秋月还怎么做人。

  这比被退婚还丢先人,你鹿兆鹏跑了,错在鹿家,要真是嫁给了弟弟兆海,世人只会骂冷家为了攀附鹿家,轻贱女儿连脸面都不顾了。

  三人纠扯时,时机差不多了,黑娃痶着脸上前,语惊四座道:“冷叔,既然都是和鹿家结亲,何不跟我家结,我愿意娶冷秋月!”

  “黑娃,你狗日在说甚胡话,出去。”

  “嘉轩叔,我是认真的。”

  在白嘉轩茶盏扔过来前,黑娃快语道:“冷叔,我家穷,进我家的门,是下嫁而不是攀附,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只会称赞冷家不拘泥于门户,非是捧高踩低嫌贫爱富之辈。”

  冷先生心中一动,没急着说话,而是仔细打量着穿的灰扑扑的黑娃,暗自思索,这娃子他认识,从小就认识,他家什么情况他也知道点,平常老实巴交的娃子怎敢说出这话来。

  旁边的鹿子霖却涨红了脸,奇耻大辱啊,虽说还没过门,但他早已经把冷秋月当成了自家儿媳妇,这狗日怎敢当着他的面抢他儿媳妇,脱下鞋就追上去揍他。

  黑娃早防着他呢,也不甘示弱抄起门后头藏着的扫帚抵挡,黑娃年轻身子不高却力气足,和人高马大的鹿子霖战得有来有回。

  屋里全是灰尘玉米杆毛粒四溅,白嘉轩连连喝止也无用。

  “够了,住手!”

  冷先生一盏茶碗扔在地下,四分五裂,清脆不缔于雷响。争斗的两人同时罢手,鹿子霖抹掉脸上和蓝色大褂上的灰尘和秸秆,黑娃把他的一只棉鞋扔还给他,不屑道:“翻年我就十八了,扛犁打耙都不在话下,别总拿我当孩子打着玩!”

  屋里三人都是一愣,对啊,总在眼睛皮下的娃子,他长大了!

  冷先生看了眼窗外挂着的大红喜字,沉吟了下说道:

  “嘉轩,我现在有点乱,黑娃也算是你家人,你说说看吧。”

  松口了松口了,这事有门,黑娃心中暗喜,不动声色的望向白嘉轩。

  瞅着面前沉静如水的娃子,白嘉轩感觉到有点陌生。“黑娃,谁教你的?你大和你娘知道吗?”

  “叔,没人教我,我自己想的,我大他们不知道。”顿了顿又说道:“塬上的人谁不知道冷先生家的女儿家教严实,人美心善顶了天的好女子,兆鹏哥追求他的理想和抱负,放弃了好女子,但我鹿兆谦不瞎,我识的金镶玉,如果能娶进门那就是天大的福气……”

  鹿子霖气急,你狗日的意思就是说我儿子瞎了,虽然他确实瞎,但我的儿子只能我说,你算那根蒜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你家啥家底你就敢求娶秋月啊,嫁过去给你吃糠咽菜熬活苦啊?”

  这就是从经济方面提醒冷先生,别把自家女儿送过去受苦了。

  “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鹿家今日辉煌,可知三代上你家祖上也是讨饭的勺勺客,我黑娃现在穷,不代表我会一直穷,且不知三年后我黑娃不会超过你家耶?”

  整整灰败的棉袄,走到冷先生面前,趁热打铁诚恳道:“叔,我现在穷,但我一定会好好待秋月,家里有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了秋月,我现在没有彩礼上门,但兆鹏哥给的,给我些时日我一样不差给您老补上……”

  “请您老许可,把秋月嫁给现在的穷小子鹿兆谦。”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屋里几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从最开始送信求亲,到沉着反驳鹿子霖的各种刁难,到现在的诚恳坦然。这娃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似他这个年龄该有的。

  看来他真是长大了,塬上又出了一个绝佳的后生。

  鹿子霖词穷黑着脸不语,白嘉轩看着冷先生,片刻后给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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