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男鹿兆谦领族人抢回活命粮，现报于祖宗知晓，此战我族人战死两人伤十二，皆为我族之勇士，祈祖宗护我族人亡灵之安息，佑生人之平安，不孝子孙叩首再拜！”
底下一众参战乡民跟着黑娃叩首，鹿三跪在儿子后神情既庄严又骄傲。
曾几何时，他敢想自己的儿子有如此大的功劳成就，他一辈子都生活在白鹿原上，只信仰祖宗神佛，黑娃赚大钱当大官，他都没像今天骄傲满足，他的儿子在首排敬祖咧，为村民抢回活命粮，嘉轩当众承诺会在族谱上单开一页记录此事，这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光宗耀祖，比鹿子霖那坟前放铳荣耀百倍。
其实战死的两人都是不听指挥瞎胡冲的，藏粮洞前排枪打下来，对黑娃的趴下命令充耳不闻还傻愣愣站直一个劲的胡乱放枪，土匪的枪口不打你打谁。其余受伤的也大抵如此，到底是庄稼农人受过的训练又太短，要不是郑芒儿走小道从背后杀来，能不能攻上鹰矶山都两说。
人死了，不管咋死的总是为了白鹿村而死的，说这些没啥意义，黑娃叮嘱鹿子霖几个族老该发放的抚恤粮不能少，别让人家失了家人还受不公。受伤的由丈人带着学徒王二在诊治，黑娃兑换了十几包磺胺粉给敷上问题都不大。
晚上，鹿家大院，后堂窑洞口。
黑娃在前院和一众警卫班的兄弟吃了酒，慢悠悠晃回来，白灵眼尖手里的锅巴肉囫囵咽下，跑过去挽着他的手，仰脸兴奋问道：“哥，哥你再给我讲讲咋打仗的呗，王德彪嘴太笨了，讲都讲不清楚……”
小乳鸽撞击在手臂上，黑娃喝了点酒眼神却清明着，院里两道利剑眼神让他不敢有丝毫心猿意马。不动神色抽出手臂，笑呵呵道：“兆海呢，他不是给你讲过了嘛。”
“哼，别提他了，没说两句就跟那个姓梁的骑马回了峪口，说是要去山上办事。”
黑娃脱掉身上脏兮兮的尉官大衣，田小娥连忙接过。四人重新坐回小桌上，冷秋月端起温好的热酒给他倒酒，黑娃连忙接了一半说道：“前头喝了点，少倒点，我陪你们喝。”
夹了一筷子锅巴肉，送入嘴里慢慢嚼，晃头晃脑道：“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大小张当初该给你俩拜师学艺来着，咱家饭店肯定火爆……”
两女抿嘴吃吃笑，白灵不乐意道：“嫂子做给我吃的，你别晃得我眼花，赶紧讲打仗的故事啊。”
黑娃豁然睁眼瞅着她，神情严肃道：“故事？这不是书里戏里的白文故事，这是血淋淋的现实，你去看看村里死的受伤挂彩的乡亲，你就不会认为这是故事，灵灵，你该长大了。”
“哇，呜呜，鹿黑炮你欺负我……”
黑娃转脸对媳妇们问道：“她咋不回家，净搁俺家吃我的住我的咧？”
………………
第72章 商洛府
“灵灵咧？咋没见人？”
“黑娃家咧。”
白嘉轩大怒，手撑着炕沿就要往起爬，香草连忙放下药膏按住他，说道：“做甚咧，作甚。”
“老搁黑娃家住着像啥哩，回来看她老子一眼就住旁家，成何体统……”
屋里冷冷清清，炕头里酣睡的两个小孙子被惊醒，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咆哮的爷爷，香草不轻不重的拍打了他下，白嘉轩连忙闭嘴，眼中的暴躁立马变得温柔。两个小孙子的娘跑回了娘家，孝武在祠堂帮忙主事，灵灵又是个不落家的，长长叹了口气，瓮声道：
“你等会去三哥家瞅瞅，带点粮去，咱不能白吃人家的。”
手脚麻利涂完药，香草提着装白面的篮子抱着大娃儿出门，白嘉轩屁股上趴着睡着的小孙子，小声道：“顺便问问那憨货咋样了？”
“晓得了，望着点娃儿别掉下来了。”香草眉眼带笑喜滋滋出了门。
古人都说，父子哪有隔夜仇，都是嘴犟闹的。
黑娃不在家，大清早就去了一线天，战后的事情繁琐能在家歇一夜已是难得。
五个女人在后院谝着闲话，粉嫩的小娃儿在几人手里流转，除了灵灵都喜爱的不行，鹿惠氏眼睛里都快伸出钩子了，抱着亲昵不撒手。
香草很疑惑，趁白灵去上茅房的功夫，低声对冷秋月问道：“你们咋回事啊？黑娃壮实你们身子也丰庾，咋还没动静？”
这要换个人这么问，冷秋月绝对甩脸子，但香草婶子不是外人，她问只是单纯的出于关心，瞅了眼旁边竖起耳朵的娘，低头呐呐道：“不知道咧，可能福缘还未到哩。”
“唉，抓紧吧，你娘身子骨现在扎实，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了……”
半晌后，田小娥从前院跑过来，愣愣道：‘灵灵跑了，给前院守门的钟大说是去找黑娃哥了。’
香草眼一黑，差点晕倒，冷秋月连忙扶住，道：“婶子别担心，去了黑娃会看着她的，没事的没事的。”
一线天上，月光岩寨。
这是座原清军修建的营寨，经董大刀土匪的扩建，勉强也能容下三百多人的队伍居住，还有一百多人在对面的日头山顶，中间只隔着一线天窄窄的缝隙。
此时，黑娃带着一群人就站在山顶俯瞰着下方，王德彪和几个彪形大汉在中间的木桥来回走动跳跃。
“营长，结实着咧。”
“好，下来吧。”黑娃叫过梁克胪到身边，指着通往山阴县道路的方向问道：“在这里架炮，能轰击到大路上那个小山包没？”
左手握拳翘起大拇指测距，梁克胪肯定的点点头，说道：“距离没问题，想要覆盖整个大路至少得两门炮交叉射击。”
“行，你安排炮位。”说着招呼跟在后面的鹿兆海过来，郑重问道：“想好了？”
鹿兆海忙不迭点头道：“想好了，我跟哥干。”
“你大能同意？城里读这么久书，跑来当兵，你不亏得慌啊？”
鹿兆海低头闷声道：“眼前保家才是大事，挡不住周寿娃，咱白鹿原就遭殃了。”
点点头，黑娃很欣慰他能想到这层利害，抢回粮食后乡兵就留在村里，王德彪挑了二十几个打过枪的征询他们意愿后充进部队，其余由白孝武带着守祠堂粮库，在村子周围巡逻防备。
“行，入伍就要受军法管制，我拿鞭子抽你可别哭，梁连长，交给你了。”
“连长？”
“对，从现在起，你梁克胪就是炮兵连的连长了，全营人你随便挑，满员后报给牛文书。黑炮营黑炮营，没个专门的炮连都对不起这个称呼。”
梁克胪没有太过惊喜，而是问道：“加上缴获小钢炮咱一共有三门了，可是咱没几颗炮弹啊？”
“明天就会有了。”
………………
做什么买卖来钱最快，抛开正常的商业活动，那么就只有打劫了，这也是为什么民国时期到处是土匪了。
两个山头除了粮食外，还有打劫来藏着的金银财货，特别是一线天，盘踞时间长存货更多，就是分了六成给士兵军官，黑娃自己也分得了价值五千多大洋的金银珠宝，照例黑娃只过了道手就存系统里了，眼下周寿娃的反扑在即，这些资金肯定要全部换成武器弹药。
次日，三官庙。王德彪的警卫班在庙门口持枪警戒，黑娃交代不许任何人进入。
佛像注视下，黑娃团坐在蒲团，一件件装备凭空出现在大殿里。
炮弹十箱一百二十发，日式掷弹筒五部，配发一个基数的炮弹。轻机枪六挺，短波电台两部，再买点香瓜弹药，存款还没焐热迅速清零。
果然，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是最烧钱的买卖。
出得门了，让王德彪通知峪口等候的梁克胪连过来搬运军械上山，自己走向蹲在寺墙下闷闷不乐的白灵道：“给你个差事，能办不？”
“干啥？我不回村哈。”
“用电台发报会不会。”
白灵眼睛甑亮，站直了直点头道：“不会，但我能学，黑娃哥，我学东西可快了。”
“好，回山，我跟你一起学。”
……
商洛府别称鹤城、上洛、商州，位于陕西东南部秦岭南麓，鄂豫两省交界处，东与河南省的灵宝、卢氏、西峡、淅川接壤；南与湖北省十堰市郧阳、郧西县相邻；西南与省内的安康汉滨、滋水县相临，北与渭南的潼关、华阴、华州等地相连。
白孝文一袭长衫读书人打扮，跟在商队的马匹后步入了商洛高大的城门楼子，身边是做小媳妇摸样的花蝴蝶，一张白布面纱蒙在眼下口鼻上。
相比于外界，商洛的市面要稍微热闹些，这里地处秦岭山区腹地，内有洛水留存丹水过境，是以旱情没有那么严重，百姓还有口吃的勉强果腹。
二人在靠近镇守使府邸附近找了个客栈住下，花蝴蝶一进屋就迫不及待从包袱里掏出烟枪趴在桌上猛吸，白孝文摇摇头，拿盆去外面打水进来洗把脸，等她瘫软了过去帮她擦擦。
“姓白的，你最好别骗我，不然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
白孝文手不停顿，擦完脸噗嗤笑道：“说得好像你现在是个人一样？”
……
第73章 优势在我
商洛，镇守使府。
官不修衙，如同客不装店，偌大的镇守使府沿用了清末时期的青砖衙门。吴新田两年前带一团人马进驻商洛时，手下劝他仿照省城流行的样式修建洋楼公馆，被他言辞拒绝，当着满城的乡绅工商代表言道，不为治下百姓添负担，但周寿娃却心知肚明他吴新田根本没打算在这这山窝长待，何必为后来者乘凉。
后花园晚照亭，商洛最大的官和最大的土匪头子对坐博弈，象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
“过河的小卒就是车了，你可得当心点啊。”吴新田手里的黑色卒子轻轻往前一推，拐住了界边的红马腿。
周寿娃摸了把光秃秃的大头，小眼睛闪过一丝狠厉，退马上车说道：“放心，卒子他只敢在边界晃荡，进不了城。”
“卧榻之侧他人鼾睡，曹孟德睁只眼闭只眼睡觉的本事我可学不来。”
周寿娃书读的不多戏听得多，大概意思还是懂的，陈叔潘的兵驻扎到门口了，他有些不安了。
“飞象。”
黑卒横让，红马回拦。
黑卒毫不犹豫向下抵进吃掉红马，周寿娃拾起线上的红车吃掉黑卒，拿起看眼放进盒子里，笑道：“这下军门可以安心了。”
“以马换卒，代价未免过大。”
“只要军门安心，区区一马丢就丢了，日后再养就是了。”
黑卒即死，吴新田的当头炮直入象前，“将军！”
上士打士，连环炮下红帅左右腾挪，直到无路可走，周寿娃乐呵呵抛子认输。
“军门棋高，服了，寿娃告退。”
副官收拾完棋盘，却怎么也找不到黑色的卒子，整齐的棋盒漏出一个缺口，吴新田坐在亭子边抽着烟赏鱼，道：“别找了，一介小卒而已，他喜欢给他就是了。”
起身穿过走廊，临池边时，忽而转身拿过副官手里的棋盒，随着半截烟头一把扔进池子里，道：“重新去买一副新的，用久了毛刺喇手的很。”
副官连忙垂首，心惊肉跳道是。
马角山，原本叫马蹄山，整体是由紫龙山和秦王山两座相连的山脉拼在一起，酷似马儿的两片蹄瓣。周寿娃占据此处后嫌弃蹄子不好听，听从一位高人道士的建议改名叫马角山。
马本无角，长角就是龙马天马，寓意不言而喻。果然，周寿娃自攀附上新来的镇守使后，便一飞冲天，境内大大小小的土匪山头基本被他收复，成了商洛最大的土匪头子。
吴新田需要他的存在，对内恐吓治下的百姓商户，源源不断征收名目繁多的剿匪防匪税，对外可以拒绝听调，养寇自重的把戏玩的炉火纯青。
除非特殊情况，周寿娃都会待在他马角山里的大宅子里，堡垒式的大院才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院子建在紫龙山顶关口，这会他坐在内堂抽着大烟，听取手下探子的汇报。
一旁的师爷戴着瓜皮小帽，一手摸着自己颌下的长胡须，小眼睛盯着探子仔细问道：“黑炮营？不是陈叔潘的人马吗？”
“上面挂着的旗子就是这么写的。”探子肯定道。
“下去吧。”周寿娃放下烟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师爷道：“还记得陆健章的大公子不？就是这个鹿黑炮给绑了卖给陈叔潘换了一身官衣，说起来跟咱还是同一路数的。”
“那派个人去谈谈？”
“城里不愿意，必须打走。”周寿娃摆摆手，吩咐身边服侍的婢女去外间喊人。
“一线天可不好打，董大刀经营多年，想攻上去难于登天，吴军门当年也是强攻吃瘪了才让我们去谈的嘛……”
周寿娃不悦道：“他鹿黑炮能把董大傻子骗下来，我们就不能把他也赚下山？师爷想个辙，明天午时前报于我。”
师爷躬身退下心里暗自叫苦，官军占天险据守，想赚下山何其难也。
屋里，周寿娃拿出狼首令，吩咐亲信下山去各山头传令聚匪。
“三天后日落前不到者，别怪我老周亲自登门去请。”
马角山号称二千匪众，但他的本部人马只有八百，其余都是各个山头臣服他的大小杆子，合起来也差不多这个数。
商洛城，花蝴蝶从一处宅院后门出来，等门一关，随即虚弱的扶着墙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往前挪动，转角处一双温热的大手从后面扶住了她，花蝴蝶喘了几口气，低头说道：“三日后，马角攻白鹿。”
“好，先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