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让他们进大殿。”
烟头被重重踩熄灭,郑芒儿靠着供桌发出轻微的鼾声,听得动静怀里揣着枪的手一紧,睁眼见是他们进来,侧了个身又闭眼睡去。
整座寺庙安静如水,走廊里屋殿中到处都是席地睡着的人,偶尔夹杂一些打屁磨牙鼾气声。
窄小的厢房里,梁克胪脱掉外面的羊皮袄,抽出一份手绘的图纸递给他,报告道:“没动静,粮还在鹰矶山,和早上一样。”
“人马?”
“大概一百来个,不超过一百五,劫粮的头目今晨下山了,估摸是回商洛了。”
黑娃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一份地图,放在旁边做对比,梁克胪把桌上的马灯提过去,凑在旁边看。
黑娃在大地图上比划,道:“鹰矶山过去二十里路就是一线天,穿过一线天走官道过山阴县一百里到达商洛。”
梁克胪摇晃着头,道:“太近了。”
“所以,我们必须在拿下鹰矶山后,马上攻占一线天,只有占据了这里,才能依托地势阻挡住山阴县和商洛赶来的援军。”
黑娃说完,把视线转向他带回来的小地图,梁克胪上手解释道:“进山只有两条路,一条在前一条在后,前面好走后山是山崖小道,只能容一人摸着过,我试过很难走,刘瞎子在半山腰的山洞里设有岗哨,偷摸过去很难。”
“粮藏在哪?”
“应该在这里,没法近前,我爬树看到这里有个大溶洞,洞口有土匪重点守卫。”梁克胪手指点在靠近山顶画圈的位置,沉思了会接着问道:“就算打下了鹰矶山,一线天怎么办?那地儿我就远远看了眼,太高太险了,咱们很难攻上去。”
“谁说我要攻一线天的?”
“那?……”梁克胪诧异的看着他。
黑娃没说话慢慢卷起地图收入怀中,这是他回村前去白鹿书院,朱先生给他的,他这几年都在修县志,地理地图收集了不少。
怀表指针已到了两点,黑娃出了厢房,拍醒郑芒儿,轻声道:“大当家,干活了。”
同一时刻,金钟山上,马虎也带着黑炮营的兵在土匪的带领下,摸黑下山。
三点,乡人高举着火把,在黑娃的带领下直奔洛源口的鹰矶山。
王德彪领着两个警卫班的兵在最后招呼掉队的乡人。
一小时后,鹰矶山下。
黑娃送走追来报信的白孝文,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刘瞎子和一线天的董大刀已全部暗中投靠了商洛的周寿娃。
滋水县大大小小的土匪山头现在估计只有金钟山还没入他的手。
火把在进峪口时就已经灭了,视力所见只有鹰矶山黑色山脉的脊背轮廓。
官道边的沟壑里,一排排乡人紧张的靠着土坎,王德彪带着人给拿枪的人分发子弹,口里还不忘小声嘱咐道:“别忘了拉枪栓,记住今早教的,我说打你们才能开枪。”
时间紧,乡人们只到今早才摸枪,每人打了五发子弹,王德彪从中挑出三十个勉强能打枪不抖的人来持枪。
“警卫班集合。”
发完子弹,王德彪带人趴到营长边上,黑娃从脚下提出两个袋子,说道:“警卫班抽出五个人一人十颗,跟着我前面开道,你和梁炮在后面组织他们跟上。”
王德彪拿起香瓜往身上挂,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营长,我去开道,这些乡亲认你不认我。”
四点半,随着山道上一声巨响,白鹿原的反击开始了。
…………
第70章 剿匪3
鹿家大院,晨。
白灵从火炕爬起来,穿戴好衣裳跑到厢房,轰轰拍房门,大喊道:“嫂子,我饿了。”
一会儿,田小娥挽着头发出来,白灵已经蹲在厨房廊下洗漱,一记巴掌轻轻拍在她头顶,嗔怪道:“想吃啥?”
吐出一嘴沫子,含糊不清道:“锅巴肉。”
“哪有一早上吃肉的,喝粥吧。”
白灵怒了,两口水漱完,跟进厨房道:“那你还问我?”
“逗你玩!”
眼一翻白灵老实坐在灶下烧火,火苗烈烈恍惚不由得想到鹿兆海还有进山抢粮的乡亲。
“小娥嫂子,咱们能赢吗?”
锅里勺子搅动的声音一顿,很快恢复原有的节奏,田小娥撩起额间的发丝,肯定道:“黑娃哥从没输过。”
迎着白灵诧异的眼神,田小娥缓缓把之前黑娃骊山夺旗的壮举说了出来,说道兴奋处还问白灵去过骊山游玩过没?知道烽火台吗,知道石瓮谷虎斑洞吗?
白灵双眼发亮听得正带劲,连连点头说她都去过。
“杨贵妃洗澡就是一个小土池子,没甚戏文里唱的那么好咧。”
故事讲完了,粥也煮好了。冷秋月打了两大碗先给前院的公婆送去,小娥端着小菜跟在身后。
“看着点灵灵,别让她跑出村了。”
田小娥点点头,随即问道:“大姐,黑娃哥一定能赢对不对?”
“嗯,咱们掌柜没输过。”
同样的话安慰不同的人,吃完早饭三个女人坐在前院做着针线,听白灵讲述城里的新鲜事,抬头间眼神都是飘向紧闭的大门。
同一时刻,鹰矶山的战斗已经结束,这伙土匪比想象中的好打多了,刘瞎子根本没意识到会有人来攻打他的山头,防备松懈再加上四点多正是人困马乏时,梁克胪带人打头一直摸到半山腰,沉睡着的暗哨才被狗声所惊动。
接下来就是警卫班在王德彪带领下香瓜开道,一众乡民胡乱打着枪往上冲,行至藏粮洞下,才算遇到了排枪阻击,黑娃指挥乡民趴在地下山涧里躲藏,黑灯瞎火的上面也是胡乱射击。
对峙在郑芒儿从山后出来那一刻就结束了,腹背受敌的刘瞎子当场被打死,其余土匪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王德彪,带人把他们往一线天撵。”
“孝武,带领大伙进去搬粮,快!”
“梁克胪,梁克胪,人呢?”
黑娃蹲在刘瞎子尸体旁,好奇的揭开左眼罩,凹陷没眼珠还真他么是个半边瞎子。
“来了,来了,营长,来看宝贝啊!他们居然有门炮。”梁克胪在后面的石头堆里探出头兴奋喊道。
黑娃跨过尸体,撑着石墙瞅了眼下面的小钢炮,问道:“炮弹呢?”
“问了俘虏,说没有,就他么个空架子,刘瞎子拿来吓唬人的。”
“抬起来运山下去,老子有炮弹。”
郑芒儿从身后跑了过来,问道:“刘瞎子也是个穷鬼,只缴了二十来条枪,子弹不到三百发,咋整?”
“土铳没有吗?”
“有一二十根,那玩意顶屁用。”
黑娃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咋能没用咧,让兄弟们全给放了,对着天放,动静越大越好。”
天光大亮,洞里的粮食在众人合力下,搬了大半到山下,黑娃派了人回村报信,让全村男女老少都来帮忙,他们不只抢回了原本自家的一万多斤粮食,刘瞎子洞里还藏着不少从别处劫来的粮食财货,鹿兆海划拉着账本来报,不比他们的少。
留下梁克胪坐镇护卫乡民运粮,他则带着剩余的人骑马直奔一线天,那里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他。
从鹰矶山传来爆炸声起,董大刀就感觉到不对,唤醒一众土匪警醒防备着,一个多时辰后,陆续跑过来的土匪像他证实了猜测。
“白鹿原的乡民?狗日好胆咧!”董大刀手指弹在铡刀刃口,铁锋铮铮作响。
董大刀的匪号就来自于他手里的这把切草料的大铡刀,死在他这口刀下的没有五十也有四十几。
旁边矗立的二当家,上前问道:“大哥,救不救?”
瞥了他一眼,董大刀望着天边的白练,挫着牙花道:“救肯定要救的,那么多粮放他哪呢,还真能让那帮泥腿子给夺了回去,商洛那边也不好交代。”
“那走啊,还等啥呢。”
“憨娃,没听到还有枪响啊,等他们打够了,最好刘瞎子是真死了,咱再去山下峪口抢回粮就行了,急啥嘛!”
一群庄稼人董大刀还真没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是刘瞎子是不是真被打死了,最好是真死了,如此一来鹰矶山就归他了,以后在周寿娃面前也能多点筹码分好处。
等再也听不到枪声了,董大刀留了几个老匪看家,剩下的两百多人随着他下山去峪口堵粮。
不同于鹰矶山的刘瞎子小气,董大刀深知战斗力的重要性,抢敛来财富大多都置办了枪弹武器,所以他才能安稳占据一线天这片要地。
十里路,骑马一刻钟可到,步行奔跑至多大半小时,没那么多马匹,董大刀先行带着三十多骑马的赶过去,剩下的在二当家的带领下紧随在后追赶。
一口雾气从嘴里喷出,越过前方山梁就是笔直的官道了,再有三里路到达峪口。董大刀拉住缰绳让马儿歇口气,等后面步行的大队人马快到了,才扬起马鞭重重拍在马臀上,呼啸着众人一马当先往上冲去。
登上缓坡董大刀蓦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转头看去突然发现山梁两侧全是伏地的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这群骑兵。
“撤,撤,撤!”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军官模样的人抬手朝他连连射击,随后炒豆般的枪声袭来,两边下山的道上也弹起了长长的绊马索。
董大刀命大,射来的子弹大部分落在他背上的铡刀和马儿身上上,少许钻进了肩膀手臂里。
不过此时,他躲在马肚子后亡魂皆冒,中计了中计了,人家摆明就是在这等着他来咧。
三十多骑兵全部撂倒,只有少数几匹马驮着受伤的土匪跑了出去,山下的大队土匪也被两面夹击在山窝里,黑娃指挥士兵大声呼喊,降者不杀,跪地免死!
董大刀最为得意的刀法尚未施展,就被一个小兵用枪指着额头跪在地下。怀里的大刀扔在地下扯着嗓子大喊:“我降我降,小兄弟枪口可别走火了……”
………
第71章 白鹿狼旗
所谓的一线天,是一条狭窄幽深的石阶道路,长三百多米,两侧全是高深的石壁,道路最窄不到两米,仅容一辆马车穿行而过。
这里是直达山阴县最近的道路,绕路的话就要多走至少百里。清末这里还有一棚兵卒驻守险地,北洋当政兵匪四起,董大刀犯了案跑到此处聚众为匪,占据了这条必争之地,专门收取过路行商的买路钱倒也活的滋润,期间滋水县多次派兵来剿杀,都被他依托地势给打退了回去,直到周寿娃找到他,威逼他投了商洛的吴新田。
百丈崖上,黑娃听完董大刀的自述,不置可否道:“早上从鹰矶山下来的人过了你这没有?”
“过了,过了,那是周寿娃手下的一个头目,唤做苟五儿,你们的粮就是他带人抢的。”
也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董大刀相当识时务,被抓了后非常配合的把他们领上山,痛快的交代了山里的藏钱粮的洞口,对领头的黑军官有问必答,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是被官府派来的兵给剿了,寻思早点立功看能不能混个不被挂城门楼子的待遇。
马虎迅速接手了一线天的防务,安排好士兵守在各处要隘,黑娃过来看了一圈点头表示满意,候仲雄带着人在一处高垒石头准备地插上十九星铁血旗陆军旗,黑娃朝下喊道:“鹿兆海,把你嫂子绣的旗拿上来插上。”
旗帜很简单,一只白鹿抵角昂首,红底旗上绣着三个黑色大字,黑炮营。
集合了在山上的队伍,黑娃站在鹿旗下,大声道:“认清这三个大字,这里以后就是我们黑炮营的驻地,你们三个月的欠饷我给你们补上,这一战山上所有的缴获六成分给兄弟们,后面的战斗缴获同样照此分配……”
人的名树的影,别的长官如此说士兵不一定信,鹿黑炮说嘛,那就错不了。
“黑炮营,黑炮营……”
士兵欢呼的声音响彻山谷,绑在树上的董大刀脸色煞白望着走近的王德彪,不住地求饶也阻挡不了迎面而来的铡刀,他死在自己最得意和赖以成名的铡草刀下。
牛文书忧心忡忡的望着眼前火热的场面以及台上满面肃穆的黑炮营长,碰了碰旁边异常激动的马虎道:“私自挂旗,大帅知道了可就不得了啊。”
“怕个逑,他坐在城里好吃好喝大把捞钱睡女人,那晓得咱们连饭都吃不饱,再说有营长顶着,你怕个蛋啊……”马虎满不在乎道,只要营长不公开说去打西安城,他就不怕,真要去打只要鹿黑炮能把底下的兵喂饱了,也不是不能试试的。
马虎的想法绝对代表了底下四百士兵的想法,他们原本就不是陈叔潘的嫡系,其中大多数还是前督军陆健章的兵,只要鹿黑炮给发足了饷钱,他们根本不在乎跟谁干仗,更别说眼前只是换了面旗子。
乱世中,最是钱财得人心。
运粮回白鹿原的路上风平浪静,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去和一群持枪拿刀的人搏命。一线天山脚下,黑娃也拿到了正式的战损报告,看了眼后折进衣袋里,交代了马虎一番后,带人跟着最后一批运粮的队伍回村。
祠堂里,火把通明。
白嘉轩杵着木杖佝偻站在供桌边,底下乌泱泱一大片男丁跪在地下,一直延伸到祠堂门外,黑娃一身戎装跪在祖宗牌位前,手持三香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