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新生入列，汪老师退到一边和其他两位老师看护着这一百多个孩子。旗杆下，站着一位一身笔挺军装的年轻士兵。面前的课桌上摆放着一把步枪和弹夹子弹。
“立正，稍息。同学们今天我们继续讲解步枪的操作和保养，大家认真看认真听，等会我会点名让人上来做……”
操场上的学生瞪着大眼，看着士兵的操作。吴粉儿彻底忘掉了身旁站着的小坏蛋，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过一丝细节。从上学起，他最爱上的就是这每六天一节的军事课。比捉笔写字有意思多了。
汪念海没咋看台上的士兵，眼睛扫过这群学生，心里不住的诽谤远在商洛的镇守使。他不明白为啥镇守要强制安排军事课，在他看来完全是在浪费时间而且毫无意义。他很尊敬这位年轻的镇守，重农事兴工商办教育，唯有这事他觉得镇守办差了，这群学生刚进学，小的五六岁，最大的吴槐花也不过十二。正是调皮贪玩的时候，教他们这些军事技能有个啥用。
“注意，擦拭时最好是用清洁的棉布，打油要均匀，常养常新，减少故障率才能保证在战场不卡壳……”士兵是附近驻防军队派过来的，他也不了解镇守为啥要他们来给这群孩子讲解这些，不过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一丝不苟就当给新兵上课了。
军事课可不止眼前这些，下次来就是带他们去军营，见识更多的枪械大炮。等他们到了初高中还要参加军事训练，学习单兵作战和小队协同能力。
黑娃当时要求治下所有学校执行这条规定时，朱先生鼻子差点气歪了，大骂他是独裁武夫，他的学校不是给他培养军人士兵的。黑娃耐心听老师骂了他半个小时，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依然坚持。他不能告诉老师，民族危亡就快到了，这群学生长大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端着枪上战场，现在多学点以后活下来的机会也许能多点。
三年前日本关东总督府迁移至旅顺港，改称关东都督府，下设陆军部。月前撤都督府，陆军部改为关东军司令部。倭寇已经在为全面侵华做行政上的准备了。
黑娃在报纸看到这条消息时，立即签发了这条教育令。时不我待，人们不理解也好，老师骂他独裁也罢。他总的做点什么，为以后的战争做准备。
一节课很快过去，太阳升起时，学生列队入教室。吴粉儿今天摸到了他心心念的步枪了，心情很好的倾听了小坏蛋喋喋不休的问话。
“学校比镇公所还气派好看！”
教室两面墙上挂着的一排画像，吴粉儿骄傲的抬手指着末尾的军人像，大声说道：
“汪老师说过我们镇守不许有官府衙门修的比学校还好的，不然就用刚才的步枪枪毙当官的。”
虽然同在一个镇上，但陈壮壮是河南的，自从商洛在这建了学校，隔壁不少人家都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这边来上新式学堂。吴粉儿却不需要，他和姐姐槐花是直接入学，因为靠近边区，不收一分钱学费还管一顿午餐。
这些陈壮壮他们外省学生都享受不到，要上学也行，但学费午餐费一样不少。商洛财政拨付的教育专款只能用于商洛的学生身上，这点谁也改变不了。
汪念海夹着书本，快步进来站在讲台上。打开教案的同时瞅了眼底下的五十多名学生，抬头道：
“今天有新来的学生入学，大伙欢迎他。”
啪啪啪一阵掌声过去，汪念海继续道：“陈壮壮，回头看，墙上的八个大字就是你今天的功课，同桌吴粉儿你要帮他学会，知道吗？”
“是，汪老师。”吴粉儿垂头丧气道。肯定是刚才和小坏蛋说话被老师看到了。
课间，吴粉儿带着新同桌站在后墙中间，仰着小脸。严肃道：“跟着我念，记住啰，这是我们镇守专门为我们写的。”
“为中华。”
“为，中华……”
“崛起。”
“而。”
“而。”
“读书！”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
第103章 夜读春秋
白鹿仓公所。
鹿子霖坐在椅子上双手揉着额两边的太阳穴，半晌感觉稍微舒展点了。抓起礼帽起身去镇上找冷先生扎一银针，走到街口突然想到冷先生早就不在镇上坐诊了，人家在商洛享福咧。
叹息一声，转身往家走去。秋收完毕，事务繁忙无比。原先十几人的仓公所现在就剩三个帮办了，却要管着十几个村的事。乡约这种自发官职变成了义务官，每年补贴点粮油米面就给打发了，导致现在许多人都不咋管事。啥事都要他这个总乡约跑前跑后。
威风八面的官人突然沦为了跑腿的办事员，鹿子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很想去商洛亲自问问黑娃，想想还是放弃了。因为给小娥落籍和退婚冷秋月这两件事，他算是得罪了镇守使后宅唯二的两个女人。这些年没给自己穿小鞋算是大人大量了。再加上兆海现在还在人家手下当连长呢。可不敢去给娃添乱。
想辞官吧又舍不得，整日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着，一个月下来居然也慢慢适应了。
“子霖，走这快干甚哩？”
“就是，来抽根烟嘛。”
说话的两人是村里著名的两个大闲人，白嘉轩和鹿三，好好的商洛享福不去，每天就在塬上瞎溜达咧。这会也不怕寒气，盘腿坐在村中的戏台边和一群乡党谝闲。接过鹿三递给他的卷烟，鹿子霖挤出一丝苦笑：“三哥，闲着哩，哟华子啊，好烟好烟。”
“听你媳妇说你这天天不着家的，忙甚咧？可别瞎钻被窝哩。”
鹿子霖点烟的手颤抖了下，差点一烟杆甩到他脸上去。我为你儿子忙死累活，你这个当老子的不说感谢还来说风凉话。
深深吸了口烟，中华烟厂出产的高端香烟特有的烟叶子味充斥口鼻：“没咧，就是忙。”
桑老八凑过来讨了一支，不舍得点就鼻尖闻闻小心夹在耳后。挨着鹿子霖蹲下问道：“塬下昨天换防了，听说是一帮娃娃兵，能镇得住人不？”
鹿子霖瞥了眼他道：“你懂个甚，人家娃娃兵就不是兵，手里的家伙难道成烧火棍了？我跟你说，你们是没去商洛看，那大兵营，比咱村几个大，兆海他们连就都是年轻的娃娃，那大炮轰得又远又响……”
月前他去商洛参加了一次政训班，抽空去看了眼小儿子。虽然没进去兵营，就在大门外给儿子带了点吃食，可里面训练的喊声也着实震撼到他了。
兆海原先读书时一白净的小伙，现在剃着光头和庙里的和尚一个样。黑黑的但看着比以前壮实不少，精神头旺盛，匆匆吃完没说上几句话就进去了。
瞅了眼鹿三，见他还抽着以前的旱烟叶，侧耳认真听着自己摆闲，不由得心头一乐。有儿子不去问，偏偏要听侃山。
“总之，你们安心就是了。谁也不敢来咱白鹿原撒野，黑娃的兵厉害着哩。”
一根烟抽完，鹿子霖也说完了。拍了下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对鹿三说道：“三哥，去我家喝点？”
“不了，不了。屋里头醒着面哩，要不你和嘉轩一起上我哪喝吧，我哪清静。嘿嘿！”
白嘉轩高兴的起身，道：“前些日子灵灵给捎了一瓶好酒，我回家提上今日咱哥仨尝尝……”
鹿子霖立马答应，当先朝鹿家大院走去。
“这老货，见酒比谁都跑得快……”
三官庙，自从主持老和尚被鹿兆鹏给铡了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座空庙。黑娃占了商洛后，立马派了一个排来这驻守。此地地势极好，背靠白鹿原，联通垭口的一线天。通往滋水县城的官道就在庙子坡下。
排长是原警卫连的仇鹏，因在三月前在新兵营里表现惹恼了黑娃，被王德彪安排去连队当了个班长。来这换防前才临时给升了排长。晚间，巡查了一遍岗哨，他回屋解掉皮带坐回桌前。拿起一本春秋来就着油灯认真翻看。
仇鹏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在新兵训练基地里又跟着扫盲班学习了两月，所以识字断文问题不大。他无意间听扫盲班的老师讲过，关公夜读春秋的典故。于是他特地买了一本春秋有意效仿。
作为镇守的身边人他深知镇守有多看重读书人，连新兵考核里都包含了识字数量的要求。
没人告诉他，关公夜读春秋其实读的是左传，而他买的是公羊传。此刻他为书里的大复仇思想深深震撼了，暗自揣摩这孔夫子不像人们所传说的是个文弱夫子啊，就书里这思想不比武人更武人。
春秋这本书是孔子给鲁国写的非常简短的历史记录，前后二百四十二年，这段时间就因为这部《春秋》而被称为“春秋时代”。但是他写的过于简略，把孔子封为圣贤的儒生们，完全无法从《春秋》里读出来什么，于是为了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春秋，出现了三本解释春秋的书，分别是《公羊传》《谷梁传》和《左传》。
这三本书合称春秋三传，纯粹单行本的春秋已经很难见到了，就算有一般人他也读不懂。
夜半，油灯忽晃。仇鹏听到外面换班的脚步声。放下书准备脱衣睡觉。脱到一半心头跳跳老感觉有点不踏实。干脆重新扎起皮带，提着枪出门查岗。
这里可以说是前线，西安城下几方人马正打得热闹，不远的滋水驻着军阀的部队哩。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不开眼的来商洛的地盘挑衅或打秋风的。
“郝二，有情况没？”
“报告排长，没有！”
郝二就是那位入营‘磨骨头’行军时掉队的新兵，仇鹏兑现了当时的承诺，一入营就让他当了新兵班长。却不料新兵结束训练出营时他自己也成了班长。两人还同时分到了一个连队。
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剩余的大半包顺手扔给站在木塔上的两个兄弟。就着月色郝二从地下摸起来，随手放在栏杆上。当值不能抽烟，特别是在瞭望岗上时。要是被宪兵逮到了，轻则三十鞭刑，重则全军通报扣军纪分。
这里没有戴白帽的宪兵，只有高处不胜寒。仇鹏刚转身，另外一个就迫不及待从烟盒里倒出一根叼在嘴里。郝二皱眉呵斥道：“下值再……”
“砰！”清脆的枪声打灭了士兵手里的划过的火柴光，也打断了郝二训斥的声音。
“敌袭，敌袭！”
…………
第104章 保家卫商洛
枪声响起，院子里的仇鹏迅速靠在围墙边。脖子上的军哨被他抓进嘴里，急促刺耳的战斗哨盖过炒豆般的枪声。
不多会，庙里的士兵纷纷提着枪涌了出来。跑的急，有些人军帽没戴皮带没扎，按照训练的本能趴在了围墙边的各处射击孔，等候排长的命令。
气死风灯被第一时间打掉了，仇鹏通过射击孔看外面一片朦胧，只通过枪口射击时的红光观察到了底下道路两旁的区域有不少潜伏着的士兵。扯着嗓子对顶上喊道：
“郝二。”
“来了。”
郝二把受伤的同伴拖拽到边上，自己趴在木板上通过转角处的栏杆缝隙借着惨淡的月光努力观察外面，不一会，他靠着柱子吹响了他脖子上的军哨。
仇鹏强行屏蔽掉外面的枪声，竖着耳朵认真听着顶上军哨里传达的敌情，半分钟后，仇鹏对围过来的另外两个班长道：“两个排，估计六十多人左右，全部集中在正面，后山没人。”
“咋打？狗日人比我们多咧。”一班长紧张问道。
仇鹏看了眼顶上乱飞的子弹，布置道：“慌啥，你的一班从后面绕过去，带上所有掷弹筒打他们的侧面。三班长，你带其余人守围墙开枪牵制。”
行动很快展开，仇鹏点了两个枪法准点的和自己上塔占据制高点。秋末草木衰败，藏不住什么人。围墙下三班长带人点了几支松油火把，在院子里助跑用力甩到下方的道路上。火光划过，底下抱着枪弯腰爬坡的士兵尽收眼底。
“打！”
子弹和手榴弹倾泻到庙门前的土坡上，仇鹏躲在柱子后开了几枪就发现不太对。这群偷袭的士兵绝不止两个排，路边的沟里至少还趴着一个排的人没动。
这他么至少是一个连啊。仇鹏拉过郝二，喊道：“派个人去一线天求援，你亲自去白鹿村，找到鹿子霖或者白嘉轩让村民撤进山里，记住了还有咱镇守的爹也在，带他走……”
“是！”
郝二连忙下塔安排，几分钟后他抱着一挺轻机枪跑了上来。
“咋，你狗日咋还没出去？”
“排长，我安排小白去白鹿村了，他是村里人，比我熟……”
仇鹏骂了句憨憨，扯过他手里的机枪，对着下方道路哒哒哒喷射。
白鹿村，鹿家大院。一伙士兵翻墙冲进了前院，打晕了门房里起身查看的老卒。在偏房找到醉酒和衣睡下的三人，掀开被子把三人拖下炕，还未等他们清醒就用枪托砸昏了过去。领头的进来狠狠的瞪了眼砸人的士兵，拿油灯在三人脸上审视了番，直接命人扛起中间那位身材修长皮肤白穿着考究的人。
“走，快！上面有狗叫了。”
三官庙的战斗陷入白热化，秦军的三个掷弹筒给予了偷袭者非常大的伤亡。下面的指挥官收缩进攻，试图先打掉游荡在外围的掷弹筒。却因正面的火力阻挡屡屡受挫。局面顿时僵持住了，里面的出不来，他们也攻不进去。
此时白鹿村早已经被枪声炮声给惊醒了，整个村庄鸡飞狗跳。
白孝武这个年轻的族长威望不足，压服不了慌神的族人。小白一身军装跑进村子宣布了三官庙遇袭的消息，更是加深了这种恐慌。
“你大呢？把你爹找来，让他领人去山上……”
小白找了一圈没发现鹿子霖，匆匆交代两句就往回跑。他们一个排才三十六个人，得赶紧回去帮忙。
一炷香后，白孝文在鹿家大院找到了昏睡在地下的爹和鹿三。匆忙间也没办法立刻弄醒。只好和大伙一起把院里的三人抬到祠堂。
两小时后，一线天增援部队赶到，里外夹击之下敌军大败退走逃往滋水县。深夜天黑为了防止伏击，仇鹏谨慎的放弃了追击。
庙里大殿，原先供奉菩萨罗汉的位置。被一长列桌椅替代，墙边还立着不少放置武器的木头架子。
仇鹏坐在正当中的椅子上，手里提着一把耍惯了的大刀，挨个唤俘虏进来审问。他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偷袭他商洛秦军。
刀尖上淌着血滴，俘虏被押进来跪倒在地。仇鹏二话不说照着撑地的一支手掌砍了下去。等他捂着手惨叫完毕了，再开始问话：“谁的人马？谁的兵？”
俘虏脸色惨白，捂着断掌大声道：“靖国军啊，我们是耿疯子的队伍啊……”
“下一个。”
如此连问三个后，仇鹏擦干净刀口，跟一线天赶过来增援的两位排长道：“麻烦你们回一线天后，立刻给军部发电报告我们今晚的遭遇。并告知初步判断是于右任的队伍攻击了我们，三官庙请求指示！”
天亮了，白孝武来三官庙报告了昨晚村里发生的事，一伙兵闯进鹿家大院绑走了鹿子霖。
“老太爷没事吧？”
白孝武迟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是说鹿三，连忙道：“没事，他和我大一样只是被打昏了，现在已经醒过来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仇鹏松了口气。只要老太爷不出事就行了，至于鹿子霖，他不太熟。只知道是白鹿仓的总乡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