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看不见他们，那些志愿者和工作人员也看不见他们，要不是赵小锤搀着他们的其中一员，可能他也会看不见他们。
赵小锤突然转过头，向小姑娘问道：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小姑娘闻言有点害羞，小声答道：
“我叫元禾露。”
稻禾上的露珠，无声凝结，无声蒸发，清晨转瞬即逝……
赵小锤抿了抿嘴，认真点点头：“很美的名字。”
元禾露受到夸奖，手足无措地又拆起了泛黄的发辫。
去往果园的路有些长。
元禾露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些衣着光鲜的游客。
她看的不是他们手里的新潮手机或名牌包包，而是他们的身份。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那些游客谈论着改变未来，做着酷极了的工作，活得肯定精彩而重要。
赵小锤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他搀着老人一步一步走着，脑海里，开始回想胖前台离开前夕，和他的最后一次深谈。
“小锤子，以轻松慢行的发展速度和规模，麻烦肯定会再次找上门的，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没完没了。”
“按照华夏的做事传统，以你现在的能量肯定每次都会得到解决，会有人在台前给你演好人，也会把找麻烦的人捆到你面前让你出气。”
“小锤子，我没办法教你怎么处理那些找上门的麻烦，不是我不会，而是你太特殊了，特殊到你每次都会用年轻人喜欢的‘装逼打脸’来解决那些麻烦。”
“你问我怎么一劳永逸？”
“不可能的，小锤子，除非你按照它们的规则办事，否则麻烦永远都会找上门来。”
“因为藏在幕后的，根本就不是人！”
此时，两人已经搀着老太太走出了喧嚣的村口，一步之隔，仿佛两个世界。身后是被流量点燃的、虚假的繁华；身前，是一条通向寂静果园的土路，和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
……
怎么下决心？
他们过得去伦理和道德这道坎吗？
胖前台临走前，留给了赵小锤一屋子书，他发现，在2004年及之后的所有新版《新华字典》中，“张华考上了京城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这个具体的例句已经被移除，不再出现了……
（避免审核，说明下，反派与华夏无关）
“……”
赵小锤一时还想不清楚，他冷冷地向石市方向看了一眼。
“无论你是人是鬼，做事的，总得是个……人吧？！！”
……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太太在一颗被风吹得凋零不堪的果树旁停下来，用一只手扶着这棵树，低头沉默。
赵小锤隐约感觉到，老太太其实在压抑着感情，默默哭泣呢。
在这个哭声的不远处，是一个热闹非凡的临时大集，欢声笑语随着冬季的风飘荡而来，让老太太的沉默更显萧瑟。
赵小锤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体内，热流涌动。
但是，赵小锤没有动。
于是，夜晚，老太太安详地走了。
元禾露有些害怕，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村里其他人还在为天明的临时大集通宵忙碌，是赵小锤为老人合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
临时大集依然热闹，所以赵小锤还没见到烧饼大爷。
走出厢房的时候，晓燕递给赵小锤一个信封。
“这是她写的，说的是该怎么给她装殓。”
赵小锤看了一眼小姑娘，打开信封，读了几行老人用颤抖的手写下的字。
都是讲希望死后穿什么衣服的。
等村里的中老年妇女们纷纷赶到，赵小锤把信封交给了她们，给老人打点，送她登上最后的路程。
等赵小锤吃饱喝足，再次回到隔壁的时候，老人已经穿戴整齐，安卧在充作灵床的长桌上。
赵小锤望着她，吃惊地停了下来。
她安卧在那里，苗条得好似少女，穿着一袭老式的旗袍。裙裾松松地盖住了她的膝盖，隐隐漏出一双小巧的黑麋皮鞋子。
她脸上蒙着一方头纱，要不是在袖口和白手套之间漏出一节皮肤干枯、布满皱纹的肘部的话，赵小锤还以为老人是个窈窕的年轻女孩呢……
……
老人的孙女最终晚来了两天，一路长途跋涉，再从县城硬生生地走回来的。
看着孙女疲惫苍老的样子，赵小锤深深叹口气。
他接受了老人孙女的感谢，没有要任何报酬，只拿了老人房间里唯一的一本老书。
此时，石市的那股气息开始移动，赵小锤在元禾露依依不舍地目光中，骑上臃肿的山地车，出发了。
走出了村口，他才停了下来，拿出老书，打开扉页，一行隽秀地字迹引入眼帘：
春的神秘的力量同你额上的繁星
主宰者我的心灵
你，温柔的人儿！许诺在这扰攘的世间
给予我幸福……（注）
第469章 住宿费
老太太年轻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啊？
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无用，悄无声息地从一个普通农村里逝去呢。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车头一拐，又蹬回了村里。
此时临时大集已经散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元禾露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发呆。
“干什么呢？”
在元禾露惊喜的目光中，赵小锤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元禾露小脸一红，手足无措地又把那根泛黄的发辫拆开重编。
“……”赵小锤看着她这习惯性动作，有点好笑：“你爷爷呢？”
“爷爷进城进货去了，”元禾露小声回答，强忍着开心把赵小锤让进小院，“明天是爷爷生日，因为老奶奶的事……”
她说到这顿了顿，露出些苦恼的神色：“我想用零花钱给他买束花，可不知道贺卡上该写点什么好。”
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着赵小锤，特别认真地强调：“是我自己卖烧饼攒的钱！”
赵小锤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咧嘴笑了：“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强！来，你先坐下。”
元禾露不明所以地乖乖坐好。赵小锤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神色温和地问道：“今天的事，能替我保密吗？”
元禾露怔怔地看着他，小脑袋用力地点了点。
赵小锤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
“中医讲‘脑为髓之海，肾主骨生髓’。如果肾精不足，髓海就会空虚，大脑得不到充足滋养，就容易出现记性差、反应慢，头发也会枯黄分叉。”
他话锋一转，语气轻松地说：
“其实我折回来，是因为忘交住宿费了。这样吧，我帮你调理一下身体，就当抵账啦！”
话音未落，赵小锤右手已轻轻抬起，掌心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热流+中医内功按摩。
右手拇指揉按法。
足太阴脾经
血海
手少阴心经
神门……
……
按摩结束后，赵小锤缓缓收回手，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粗重的热气。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毛巾，一边擦拭着不断从鬓角滚落的汗水，一边对元禾露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
“记住你说的啊，保密。”赵小锤擦了把汗，叮嘱道。
元禾露认真地点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我一直觉得……你和他特别像。”
赵小锤擦汗的动作一顿：“像谁？”
元禾露赶紧掏出她那部旧手机，戳开一张照片：“喏！他！”
赵小锤无语地看着屏幕上自己的照片，没好气地转了个圈：“我这一身肉，哪儿像了？”
“是气质啦！”元禾露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压低声音，“他有钱不赚，说闭店就闭店，网上那么火也不在乎。热搜挂几天就没了，有时候连照片都找不到，这张还是我手快才存下的！”
赵小锤：“……”
“你也一样，”元禾露看着他，语气笃定，“突然爆红，关打赏，不在乎流量，说消失就消失……你们是一种人。”
有没有可能，我们是一个人？
赵小锤无语地看着敏锐的元禾露：“给我纸笔。”
小姑娘歪着头：“要做什么吗？”
赵小锤：“你不是要在贺卡上写的什么吗？”
“哦~”元禾露恍然，开心地拿了纸笔递过来。
赵小锤想了想这些日子看的书，才开始落笔：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写完，在小姑娘崇拜、佩服的眼神中，赵小锤轻声说道：
“这两天你试着看看书，如果看得进去，思维也没过去那么迟钝，就回去读书吧。”
“等以后再到了这样的时候，你会感谢自己曾经读过许多书，不至于苦思冥想，到最后才写下一句苍白的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