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只要不是自己的脑袋落地,那就是好日子。
广场边,刑台的血尚未干透,乌鸦已然落下,啄食着断裂的残骸。
而不远处的钟楼,又开始奏响帝国制式的报时乐曲。
…………
因为这件事的,倒霉的不止是约瑟夫。
卡拉迪家主·埃尔曼坐在书案前,双眼布满血丝,脸上没有往日的铁血与威仪,只有一种说不清的疲惫与惶然。
他的右手不停地颤抖着,墨迹在奏章上拖出一道模糊的尾痕。
“以卡拉迪之名,与叛徒切割……以三座边地要塞与三成兵权,请求圣裁……”
他咬牙,在最后一行签下名字,将印戒狠狠盖下去,仿佛能把一纸罪过一同压碎。
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以父亲的身份断绝亲子,以家主的身份断腕求生。
然后,他终于颓然靠回椅背,像是被抽空了所有骨头与力气,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岁。
“混账东西……该死的废物……”他低声咒骂,喉咙里带着粗哑与血腥味。
“勾结外商、出卖军情、招摇撞骗地玩些破烂把戏……他以为自己在演什么权谋戏?!”
他用力捶了一下桌面,力道之大让酒盏都跳了起来。
“他毁了自己,也把我几十年打下的根基、卡拉迪几代人的血汗,一并拉进了泥潭!”
怒火燃烧到了极点,最后却只剩下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不想哭,但眼眶泛红。
埃尔曼·卡拉迪一生打过无数场仗,躲过三次政治陷阱,从泥沼里把卡拉迪家拉到中心。
可他从未想过,给自己致命一击的,不是敌人,而是家人。
是那个他曾经亲手抱起的婴儿,如今用整个家族换取了一场极刑。
“混账东西……”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是喃喃自语,像是要把那个名字彻底从记忆中剔除。
他如今能做的是,希望这次皇帝能手下留情吧。
本以为会收到一个回复,哪怕是一句“罪不至此”,都能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
但什么都没有。
三日过去,五日过去,一点风都没有吹来。
直到第七天清晨,宪政部派来的快马骑士抵达卡拉迪宅邸,带来了一封皇帝政令。
厚重的书信被送上来时,他仍在书房里批阅军报。
密封上的火漆未干,印着帝国宪章的金色纹章,昭示着它来自最高权力——皇帝的枢密院。
他颤着手打开,一页、两页、三页……
第一道政令,撤销西南防区军事承包权。
那三支驻守边境的老军团,将在接下来十日内被皇家龙焰骑士团接管。
卡拉迪家的军旗,将从要塞上降下,取而代之的是金龙旌旗。
第二道政令,褫夺贵族三权:贵族议会永久席位、军校引荐资格、皇家猎场特许证。
这是赤裸裸的剥爵行为,几乎等同于把整个家族逐出帝都贵族圈。
第三道政令,审查帝都资产,冻结贵族银行账户,两处家宅封锁调查。
……
字字句句,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埃尔曼站在大厅中央,手中握着刚刚由皇家信使亲自送来的三道密封诏令。
信纸边角尚带余温,金漆的帝国纹章耀眼而锋利,仿佛在对他冷笑。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面无表情,却像每一个字都在他心口钉下一枚钉子。
“……撤销……剥夺……冻结……”
当最后一句话落下“即日起,特派官将进驻卡拉迪属地执行过渡管控”、
他仿佛被抽去骨架,一瞬间跌坐在那张他曾端坐无数次、象征权柄的主位上。
厚重的椅背撞在身后,发出一声空响,像是老屋塌陷前的最后一声喘息。
身侧的家臣、管家、侍卫、几位族儿子,皆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埃尔曼缓缓垂下头,捏着诏令的手掌在颤。
可他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羞耻,而是虚脱。
那些字句,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读出来的那一刻,才知道“剥夺”二字真正的重量。
那不是从他身上拿走一点权势,那是在拔他的筋,刮他的骨,是将整个卡拉迪家从帝国的黄金脊柱上,生生剜下来。
他发出一声喃喃低语,声音低得像是回音:“完了啊……”
第161章 婚约确定
帝都的风总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尤其是最近。
约瑟夫人头落地,卡拉迪家族遭清算的消息,不过短短半天,便已传遍整个帝国贵族圈。
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官邸里的酒宴与沙龙聚会变得格外安静。
所有人都在压着嗓子谈论一件事:皇帝这次,下手太重了。
“再怎么说,也是五代贵胄……一句话都没留,就连根拔起?”
“唉,卡拉迪……终归不是皇帝亲自扶起来的人。”
“别忘了,这已经是今年第三个被清理的大贵族了。”
“还不是那一套……‘势力平衡’。平衡到最后,除了皇帝以外谁也站不稳了。”
没人敢公开批评皇帝,但那层薄薄的敬语之下,是藏不住的惶恐与警惕。
老贵族们明白,这是一次借刀杀人的“清算”,打着整肃之名,实则是将非自己出身的旧势力连根铲除。
而这个套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近几年来,几乎每一次丑闻、政变、叛乱、贪腐的背后,
都能找到一个老贵族的影子被牵连、牵扯,最终被悄无声息地从权力棋盘上扫出局外。
与此同时,一个又一个骑士、边军将领的“亲信贵族”被提拔、授爵、分封。
冠冕堂皇的说法是:“重塑均衡势力,防止地方割据。”
而现实却是,中央集权的齿轮已经在碾碎那些根植几百年的旧姓。
…………
书房里弥漫着檀木香,炉火轻轻跳动,将墙上挂着的家族徽章映得金光浮动。
卡尔文公爵合上手中的情报信笺,微微眯起眼,靠进椅背。
半晌,他没有说话。
约瑟夫斩首,卡拉迪家族遭彻底清洗的消息,并没有让他感到多少震惊。
卡拉迪家主……
一个典型的老派贵族,倨傲、迟钝、拿着旧权力当护身符,却没看清时代早已改朝换代。
他们败得并不冤。
卡尔文端起一杯温酒,轻轻啜了一口,口感温润,带着微妙的草药香。
他目光落在火炉中,随手一拨,木柴啪地裂出一道火星。
“又一座山塌了。”他在心中默默说道。
并非恐惧,只是感慨。
像他这样的人,见过太多兴衰成败。
贵族圈从来不是稳定的堡垒,而是一片时刻在塌陷与重建的战场。
卡拉迪家族的失势,不过是又一根陈旧的梁柱轰然崩塌。
“帝国……已经不再需要老贵族了。”他心底明白。
曾经并肩饮酒、在贵族议会上交锋过数年的名字,如今成了冷冰冰的罪人,被剥夺、被打碎、被清算。
帝国的贵族阶层正在被一位铁血皇帝按下“重启键”。
“再过十年,也许这大贵族里的姓氏,会换一半。”他若有所思地想。
沉重的思绪像浓雾般缠绕脑海。
卡尔文望着壁炉里那跳跃的火光,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想这些实在太沉重了。”他眼神渐渐柔和,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件事。
比起权力博弈、贵族倾轧、皇帝铁腕,这件事显得温和许多。
但它对未来的意义,并不亚于任何一场政治决斗。
路易斯与艾米丽的婚约,终于定下来了。
路易斯与埃德蒙家的女儿的婚事,在一轮又一轮的试探、礼节性周旋、私下递话与密函之后,终于落下实锤。
说没有如释重负,是假的。
那天收到信的时候,卡尔文公爵站在信笺前,沉默许久。
他对这场联姻,是满意的。
甚至可以说,是他近年为数不多的得意布局之一。
艾米丽·埃德蒙,他压根就不认识,只是听说长相端正。
至于自己的儿子……他也不敢说真的了解。
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以来的路易斯。
赤潮领的发展、清羽岭之战、立足北境击……
一件接一件,像是突然之间,这个沉默寡言、几乎透明的年轻人,就脱胎换骨了似的。
婚约虽定,但感情什么的无关紧要。
这桩联姻,从头到尾就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两家在高压下的本能自救。
一次周密而冰冷的资源交换。
埃德蒙家,手握北境最强重军,素有“北境之主”之称,算是北境的土皇帝,虽然这几年的实力因战乱有些弱,但也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