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地牢第九地下层,光明永不触及的深牢。
这里的空气里没有尘土味,只有潮湿、铁锈与腐烂混合出的刺鼻味道。
墙面覆盖着斑驳的苔藓,血迹早已渗入石缝,凝结成乌黑的纹路,像是某种诡异的纹章。
约瑟夫·卡拉迪,曾是意气风发的北境开拓贵族。
如今却只剩一团被剥去尊严、皮肤与人形血肉。
他蜷缩在铁制审讯椅上,双手悬挂,脚踝被生锈的锁链死死缠住,伤口溃烂化脓,连乌鸦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模样。
他低垂着头,发丝黏成一缕缕漆黑的绳索,早已分不清是泥水、血液还是泪痕。
“说吧,约瑟夫阁下,”
右侧的审问官笑着靠近,嘴角抽搐着,露出因烧伤而错位的牙床,“这已经是你第十四次交代了,我们想听第十五次。”
约瑟夫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那只肿胀的眼皮,看着那双布满疤痕的脸。
另一位审问官,懒洋洋地走上前,伸出义肢,啪地一声扯掉约瑟夫身上一小块尚未结痂的皮肉。
“啊……啊啊——”
他的惨叫仿佛连地牢都无法完全回响,因为这声音太熟了,连石壁都麻木了。
疼痛只能让他再重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语。
一开始,他在惊叫中仍会思考:
是谁出卖了我?
那位路易斯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到了现在,约瑟夫已经不再思考,只想一件事:“杀了我……让我死……求你们……”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祈求死亡了。
“你想死?”烧伤脸的审问官轻声呢喃,语气就像是在调情,“对不起,陛下还没批准你死哦。”
“还有我们想看看,一条高傲的狗,究竟能叫几声。”
他们笑了,像是说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一个拖长声音,一个冷笑出声。
约瑟夫听着这些笑声开始呕吐,却吐不出东西。
他曾是北境的无敌策士,意气风发,谈笑间掌控一郡,如今却连一句话都说不清。
他甚至开始羡慕那些在刀下干脆死去的室友了。
“也差不多了。”
装金属义肢的审问官将约瑟夫的话语再次记下来后,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似乎也累了,背靠在潮湿的石墙上伸了个懒腰:“能说的他都说了,反复说了好几遍。”
独眼的那位审问官一边把写满血渍的羊皮纸卷起,一边低声咕哝:“情报重合度九成以上,误差不到两句话。”
“嗯,大概也挖不出什么新东西了。”金属义肢点头,“把这份供词、信件副本、账目,还有那封联络信全递上去吧……直接送给陛下。”
“陛下看到这些,应该会笑的吧。”
“至少嘴角会动一下。”
两人不再理会地上浑身颤抖的约瑟夫,慢悠悠地收拾工具,像屠夫清洗砧板那般随意。
他们离开前还互相低声说着什么“应该被公开砍头把”之类的词。
最后铁门咔哒一声关上,火把熄灭,地牢再次归于死寂。
黑暗中,只剩下一个人断断续续、混杂血沫的低声呢喃:“求你了……让我……死吧……”
约瑟夫的愿望,终究还是实现了。
三日之后,帝都——龙阳广场。
这是帝国最古老、最繁华的十字主道交汇之地,街道半封,巡逻军队持剑警戒,站位如林。
广场外围拉起了三层铁索围栏,名义上是“禁止闲杂人等靠近”,但围栏之外,黑压压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平民。
这是龙阳广场的惯常景象。
自现任皇帝即位以来,这里就成了帝都最著名的“肃政刑场”之一。
两三天就要有一个人头落地,罪名千奇百怪,但砍得最多的,偏偏不是普通人,而是曾经权贵。
落马的贵族、大商人、军官、学士,只要惹怒了“上面那位”,没一个能善终。
而到了近两年,这种“清洗”更是愈发频繁。
民间有句玩笑话:“谁若被叫进内务厅喝茶,家人就该去铁匠铺定棺了。”
但讽刺的是,哪怕如此血腥,百姓们却并不觉得害怕。
“又来了。”
“谁啊?认识吗?”
“不认识,大概又是哪家犯了事的贵族。”
“听说是卖军械的那个家族?反正这些年砍得多了,我都记不清谁是谁。”
人群中有卖瓜子的、卖炒栗子的、小孩子骑在父亲肩头看热闹,还有老汉蹲在最前排占座位。
这一切像是市集,而不是刑场。
他们看不清高台上的罪状,更不在乎台上的人是谁。
他们只知道,今天又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要死了。
广场中央,那座寒铁打造、覆着黑布的高台肃然矗立。
四面悬挂通告,写着:【叛国、资敌、谋乱北境、欺瞒朝廷】
金粉描边,银钉固定,寒光森森。
但在围观人群眼中,那不过是“惯例”的装饰。
“你说他求饶吗?”
“贵族一般都装得挺硬气的……但砍下来的时候叫得可响。”
“我赌他晕过去。”
低语中,钟声响起。
押送犯人的铁笼车缓缓驶入。
押送犯人的笼车嘎吱停下,铁门开启,几名全副武装的禁卫走上前,将里面那个“人”拖了出来。
那是一具血迹斑斑、骨架扭曲的人形残骸。
约瑟夫·卡拉迪,昔日高坐宴席、侃侃而谈的贵族,如今在这片阴影中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清了。
他被两名军士拖着,像拖一袋破碎的稻草人。
就在昨夜,审问官却破天荒地请来了一位随军医疗官。
“让他至少看起来像个‘人’。”
“斩首总得体面点,不然吓到小孩。”
于是他的脸被清洗了,断掉的鼻梁被硬生生矫正,脸上的血痂被刮去,骨折处包了绷带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
他们甚至给他套上了原本定制的贵族黑袍,只是沾了血,洗得发灰,袖口破了两道口子,像是棺材里翻出的旧衣裳。
约瑟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上去的,也许是被推的,也许是被吊着的。
司刑官打开行刑名单,照着念道:
“约瑟夫·卡拉迪,因触犯帝国律典:私通敌国、出卖机密、勾结商贾、煽动割据,罪证确凿,三罪并定,判以死刑——斩首,示众。”
他被压上寒铁台座,脖子被卡入冰冷的刽子架。
龙阳广场的寒风灌进衣襟,冰冷刺骨。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笑,还有人叫好。
他睁开肿胀的眼皮,看见人海,看见他们争先恐后地张望、评论、下注。
他们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知道。他只是今日的“节目”。
“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约瑟夫在心里问自己,但再没有人回答。
前排看台上,几位新贵跪坐在布幕后,低头不语。
一些老贵族也到了,神情冷漠、衣装整齐,仿佛这是某种社交必须打卡的清晨仪式。
“真的是卡拉迪家的儿子啊……卡拉迪家这下要遭殃了。”
“啧,三罪并罚,连贵族处刑特权都没了。”
“皇帝陛下这几年,从来没开恩过。”
这些窃窃私语,没有传出一尺远。
所有人都知道,广场四周暗藏的红衣监察官正在记录每一句话。
司刑官回头看了看钟楼,时间正好。
高举的斩首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仿佛连空气都在颤抖。
“执行。”
刀锋落下,人头滚出数尺,鲜血如泉涌,溅染台阶。
人头落地的一瞬,整个广场仿佛凝固了数秒。
然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斩得好!”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响了起来。
“罪有应得!”
“再砍一个!”
“斩得真干脆!”
笑声、叫好声,夹杂着孩子们的惊叫与小贩的吆喝。
有人挥舞手帕,有人扔出铜币,还有几个年轻人趴在围栏上,兴奋得仿佛刚看完一场精彩的角斗赛。
他们不知道那个倒下的人是谁,也不关心。
对他们来说,那不过是帝都清晨的“节目表演”。
有血,有罪,有判词,有砍头,齐活儿了。
至于什么“卡拉迪家族”、什么“军事机密”……
他们听不懂,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