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戟之墙,是他一块块筑起来的。”
每个人都受过这位公爵的恩惠,知道他是一位多么伟大的人物。
可在北境的市集、在农舍、在矿道入口,那张讣告不过是随风翻动的一纸废文。
那些衣袍破旧的平民多半只是看了一眼,便无动于衷地转头继续吆喝、劈柴、赶车。
“公爵大人去世了。”
“是吗?”
在他们眼中,那位“帝国之盾”离得太远,远到只存在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口中。
不过是又一位大人死去了,又会有另一个名字坐上那张椅子,继续发布征税的命令。
…………
而在帝国的各个地方,几封来自北地的黑信封悄然抵达。
疾风鸟远行千里,亲手将它们交到了几个沉寂许久的“埃德蒙家族支脉”手中。
辉岩城的埃德蒙伯爵、西北荒地的埃德蒙子爵、南境军团中担任情报协办官的远亲,还有几位尚未继承封爵但正跃跃欲试的青年。
他们拆开信件,看到的只有简短至冷酷的几行字:“本公爵现将爵位传予幼子艾萨克。
自即日起,北境军政诸务,由赤潮领主路易斯·卡尔文代理。”
没有寒暄,没有商议余地,也没有“万一”的设想。
那一刻许多蠢蠢欲动的心思,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们当然动过念头。
谁不想成为“新任埃德蒙公爵”?
尤其是如今北境骑士团尚存,封地广袤,实权空悬。
但也正因为清楚,才不敢妄动。
这些支脉清楚得很:他们没有北境的军队、没有维持霜戟运转的粮仓与金币。
他们若强行接盘,只会像被扔进冰湖的石头,一点点沉入深海。
于是他们忍住了、观察着、等着,但心中不乏讥讽:
“一个小屁孩,居然敢接北境?”
“他以为打赢几仗能掌控帝国边疆?荒唐。”
“是艾米丽那个孩子的丈夫嘛?也难怪……”
他们表面尊重公爵遗愿,内心却像一群耐心等待的秃鹫。
等着风暴来临,等着雪崩埋人,等着路易斯犯错、失控、溃败。
等着霜戟化为废墟之日,好飞下来,撕裂那具残骸,分得一口温热的骨血。
…………
在埃德蒙公爵弥留之际,将一道命令写进了遗嘱之中。
爵位归于艾萨克,交由其母艾琳娜带往赤潮抚养,路易斯代为监护,待到成年在回到霜戟城。
纸面上的安排毫无波澜,既无堂而皇之的封爵仪式,也无家族理事会的推举环节。
但正因如此,才显得这位公爵的权利的可怕。
于是不到两岁的艾萨克便在还没学会骑马之前,就背负了“北境公爵”的头衔。
而代理人之名,落在了那位年轻的赤潮领主身上。
代理和监护并非继承,可所有真正聪明的人都明白,实权已经落在了路易斯手里,而不是那个正在咿呀学语的孩子。
当然路易斯未曾被帝都正式任命为“北境总督”,也未举行任何登台宣誓的仪式。
依托的是老公爵临终移交的实权文件,流动的是赤潮领连续三月的粮草与盐矿补给,掌控的是北境重建会议的主导话语权。
在不戴王冠的状态下,路易斯已取得约七成的北境政治支持率。
而路易斯最锋利的工具,自然是每日情报系统所收集而来的数据,汇聚成一个近乎冷酷的政治图谱。
可拉拢者,被标注为“可用”,附有策略与需求。
骨头不硬、尾巴不干净的,被标注“须提防”。
观望者,则在“局势演化后再定方案”一栏里留空。
而路易斯不急于清洗,也不急于讨好。
因为他清楚,在七成的支持之下,剩下的三成,只剩“沉默”一种选择。
当然这一切的开端,并非路易斯亲手铺下的道路。
但他从不否认,真正让他得以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是那位死去的老公爵。
是他在死前,逐一遣信,震慑了那些觊觎权柄的家族支脉。
是他提前将实权交托,使北境的权力空窗期被无声填补。
是他以身后之名,替路易斯挡下了无数质疑的目光。
路易斯清楚,这不是一份单纯的遗产,而是一份沉重到能压断脊梁的恩情。
他心怀感激。
…………
公爵死后的第三日,清晨的霜戟城依旧积雪未化。
路易斯在霜戟内城召开了一场极为简短的闭门会议。
没有旁听者,没有文官,只有三人出席——三位骑士团团长:断锋、寒铁、银牙。
会场是一间老旧石厅,长桌横亘,火盆微熄。
坐在最靠近路易斯一侧的,是断锋团长·雷莫尔。
他面带淡笑,像是早已等候这一刻,率先点头:“我们听命于您。老公爵生前如此说过,而我们已经熟悉您的节奏。”
这支军团,早在半年前便由埃德蒙公爵亲自移交给路易斯。
历经路易斯半年时间的拉拢,如今早已成为赤潮最稳定的军事臂膀之一。
路易斯不需要重复感谢,只是微微颔首,算作承诺。
坐在中间的,是寒铁团长·费兰,身披严整铁甲、姿态如山。
他的语气沉稳:“老公爵让我们护主子,我们就护到他能单独立鞍为止。”
这是最“守纪律”的那一支军团,对埃德蒙的命令的执行近乎偏执,这次也一样。
路易斯点了点桌上的地图,语气缓和:“那就请你们护送艾米丽夫人与少主艾萨克南返赤潮。”
费兰没有异议,只微微捶胸礼:“谨遵公爵遗命。”
坐在最远一端的,是银牙团长·奥瑟。
他沉默良久,终究缓缓开口:“我们愿听调遣……但若可以,仍想守在霜戟。”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说全。
但路易斯却早就通过每日情报系统掌握得一清二楚:
这支骑士团保有独立意志,也有自己的政治偏向,而且团长私下对自己的政策多有迟疑。
更现实的是,他们人数与家属众多,路易斯实在也没打算将整个军团都带去赤潮。
住房、粮配、士气稳定,皆是问题。
他笑了笑,语气柔和,却直中要害:“那银牙便镇守霜戟。”
奥瑟随后起身躬礼,无声接受。
他得到了面子,也保住了本部独立。
而路易斯,则巧妙将这颗“可能的变数”留在了战略边缘之外。
会议结束,没有争执,没有喊叫。
只有一个缓慢的秩序重构,与一位临时监护者的权力收束。
至此断锋、寒铁、银牙三大骑士团的临时指挥权,正式归于路易斯之手。
直到艾萨克·埃德蒙成年,大概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路易斯能通过这些骑士做很多事。
…………
帝国八大家族之一的族长西蒙斯公爵,最近春风得意,简直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狐狸。
身着深紫金纹的家族袍服,手执象牙权杖,笑容像涂了蜜糖,连几根白发都仿佛逆生回青。
半年了。
皇帝恩斯特·奥古斯特、他的第一军团、龙血军团与近卫队,半年时间,全都音讯全无。
这半年帝都暗流汹涌,龙座会议表面平静,私下里却已几度更换权力重心。
他原本是八大家族中离帝都最近,被皇帝打压的最厉害的一位,如今终于能缓过气来。
“四皇子那边安排得如何了?”他随口问道。
“已经秘密会晤过三位侯爵,态度积极。”奥德低头应答。
“很好,继续拉人,慢慢让他们适应‘没有恩斯特’的帝国。”
这时一名年轻的侍从敲门而入,手捧一封密信:“阁下,北境的最新情报霜戟公爵,埃德蒙,病逝。”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凝固。
西蒙斯回头望了一眼那封信,接过来拆开,快速浏览,眉梢微挑。
“终于走了啊,那位老硬骨头。”他轻声说,其实他早就知道爱德蒙重病的信息。
他对埃德蒙的印象复杂。
三十余年,几乎凭一己之力守住整个北境边疆,抵御蛮族、虫灾、叛军、甚至宫廷清洗。
他佩服他的忠诚,也觉得他太傻。
“为帝国死战一生,结果埃德蒙家如今也就剩几个边角人物。”西蒙斯摇头,嗤笑一声。
“那么,新的北境公爵是谁?”他淡淡问道。
“是艾萨克阁下,一岁半的幼子。”奥德顿了顿,说出情报时连声音都低了一点。
“婴儿?呵。”西蒙斯放下信纸,瞥了一眼,像是在看一场闹剧,“真正掌权的呢?”
“根据北境传回来的线报,是……路易斯·卡尔文,目前实质掌控军政大权。”
“卡尔文?哪个卡尔文旁支?”西蒙斯眉头皱起。
“是卡尔文公爵的亲生第八子,昔日被派往北境开拓。娶了埃德蒙公爵的女儿。”奥德回答得小心翼翼。
西蒙斯猛地坐回椅子,指节轻轻敲打椅背;“也就是说……卡尔文家族现在同时掌握东南与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