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意思吗?”
“嗯!”小姑娘握着糖葫芦,眼睛亮亮的,“意思是,玉不经打磨,就不能成为有用的器具,人不学习,就不知道礼仪……孔融四岁就知道让梨,这种尊敬友爱兄长的道理,小的时候就应该明白。”
小姑娘只听了一遍,就能记得这般清楚,楚辞再次对着她竖了竖大拇指。昔日的黄英杰过目不忘,今天这小姑娘称得上是过耳不忘了。
“唉,可惜是个丫头。”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小姑娘本来高高兴兴的,被他这么一说,立刻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楚辞脸色一冷,站起身看向对面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不得不说,在这漳州府,楚辞还是很难得碰到学子的。本来碰到读书人楚辞还可以和他互相探讨几句,这会儿却没那个心情了。
“兄台何出此言?”楚辞问道。
“难道不是吗?女儿家的,自然是要以德言容功为先,这背书做文章的事情,自古都是由男人来做的。偏偏这过耳不忘的天赋,让一个女孩得了,可不就是可惜吗?”那书生边说边摇头。
“兄台这话说的好笑,谁规定女孩子不能拥有这样的天赋?”
“可以有,但到底还是不如男子有这种天赋的好。若男子有这样的天赋,便能金榜题名,建功立业,成为我大魏的栋梁之才。一个女孩得了,能有什么用呢?不过就是用来与她的夫婿取乐罢了。”这书生看上去只是陈述事实,可话中的轻视却不少。
楚辞无语:“盛唐之时,女子亦可为官。这说明女子并非不能胜任官职,只是她们长期被置于幕后罢了。我想,如果当今圣上一声令下,允许女子和男子一同参加科举,恐怕兄台不一定能赢得过女子。”
文科,自古以来都是女孩子的天下好吗!当时楚辞就读的班级,班里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六朵金花”,其余的都是女孩子。
虽然这科举并非只是单纯的文科,但现代社会现状早已表明,男女只有分工不同,并不存在哪方胜哪方一筹。所以,如果真的机会均等,结果还真不好说。
楚辞也是在陈述事实,那书生却仿佛被侮辱了一般:“哼,女子怎可与男子同朝为官?小生看你也是读书人的样子,却喜欢异想天开,怪不得你只能在这茶馆与小儿嬉戏!”
说完,他便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别管他,女孩子更要多读书明理,以后才不会受人欺负。”楚辞说道,然后又蹲下身,将油纸包着的白糖糕一起给了小姑娘,“拿着吧,今日只有你一个人答出来了,叔叔把这一包全都奖励给你。希望你明天还能来。”
丑丫眼里有泪光闪烁,虽然她还小,但也知道面前这个叔叔为了她和别人争执,又对她说了那些别人永远也不会说的话,最后还把一包白糖糕都给了她!
丑丫接过白糖糕后,那些男孩子眼神都有些不善。他们不知道楚辞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他们只知道又有人来和他们抢东西吃了,还是个很聪明的!
“看什么看,叔早就说过了,我的东西只给聪明的孩子吃。要想多吃,你就得努力,别想干什么歪门邪道的事啊!要是让我知道谁干了,以后就不让他来了,知道吗?”
楚辞怕他们去欺负小姑娘,于是给他们提前打个招呼。
这些小子恨恨地答应了,可见他们之前是真有那种心思的。
“好了,今天咱们要学的是,首孝悌,次见闻……跟着我念一遍。”
楚辞念着,一群孩子或坐或站,跟着念了一遍又一遍。他们虽然不在学堂之中,但是学起来认真劲儿却不比他们少。
……
“娘,我回来了!咦,爹,你也回来啦?”二柱学完今天的内容,举着糖葫芦高兴地跑回了家。他娘不在家里,他爹倒是在。
“又得了吃食?你小子天天去也不害臊。”二柱他爹蹲在院子里,手上拿着一根手指粗的削尖的树枝正在地上写着什么。
“我是靠自己背书换的,又不是偷来的!”二柱有些不高兴,但转眼他又亲亲密密地蹲在了他爹旁边。
“爹,今天你学了什么字啊?快教教我写。”二柱知道,他爹早上出门是去学字了,自从那天被衙差带走后,他爹和其他叔叔伯伯就每天都要去衙门学字,一天十个,会写了才能回来。他爹前两天都弄得很晚才回家,今天居然这么早!
“今天学了……”两父子蹲在一起,各拿一根树枝,在泥地里一笔一划地写着。二柱娘回来了,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弯唇笑了笑,一身的疲惫顿时消散了不少。早知道官府不让赌,她早就去报官。
“娘,你回来啦!”二柱看见他娘,便将手上的树枝一扔,冲进了他娘的怀里。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跑进房里将糖葫芦拿了出来。
“娘,你先吃一个,然后爹吃一下,我最后吃。”他把手上的糖葫芦举的高高的,伸到他娘的嘴边。
“你自己吃吧,娘和你爹不爱吃。”二柱娘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却是欣慰。她家家境也不算好,他爹还总是把家里的钱拿去赌,温饱都快成问题了,更别说买这些零嘴。
“娘,吃嘛!楚叔说黄香九岁帮爹爹温席,他很孝顺,是个好孩子。我也要像他一样孝顺!”二柱执拗地举着手,神色间满是稚嫩的认真。
不知二柱娘愣住了,二柱爹同样也停下了手中的字,片刻后,二柱娘蹲下身将儿子搂进怀里,泪水不断往外涌。
她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嫁了个不负责的汉子,大过年的别人都在家休息,她却要去别人家帮工赚钱糊口。可是现在,她心里的怨愤却少了一些,儿子这样孝顺,她便是苦一点又怎样呢?
二柱爹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俩,心里不由生出了许多的愧疚。儿子小小年纪便懂得了何为孝,他一把年纪,却是半点都不如他。那位大人让他们学五天的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待明天过后,他也得去找个正经事做了。
……
“先生,咱们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了?”傅明安在信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突然开口问道。
楚辞一愣,然后笑了:“怎么了?在这呆烦了?”
傅明安摇了摇头:“此地虽小,可玩之处却不少。我在信中写了四五处,却仍觉得没有将此地的风景写完。只是,后天便是初七了,先生,初七解印,您忘了吗?”
“当然没有,”楚辞摸了摸他的脑袋,开玩笑道,“你给你爹的信中写的全是去哪玩了吗?你爹看了,恐怕要说先生我误人子弟了。”
“才不是!”傅明安急忙反驳,“先生这是寓教于乐,每次玩了回来,都要与我说上很多道理,我学会了很多东西!而且,这封信不是给爹爹的,是给小舅舅的。”
说着,他把纸张一一拿起来,说道:“这是给爹的,这是给娘的,这封是给外祖父的。”
楚辞接过,一一看完,忍不住用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傅明安,嘿,小小年纪,心思真不少,还知道看人下菜碟了。不,应该说随机应变才是。
“行吧,你把这里写得这么好玩,你小舅舅看了,一定心痒难耐。”
楚辞想起祝峰和其他几个小子,心中难免生出淡淡的忧愁。这一届学生都没带毕业就走了,总觉得有些遗憾呢。
楚辞还只是觉得有点遗憾,国子监的那些人已经觉得没劲透了。
当初楚司业走了,他们心里是很不舍得。虽然他管的事情很多,但同样的,给他们的自由也不少,博士助教们也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念“一无是处”,“竖子无礼”了。
他们在国子监开设的课程里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楚司业还时不时地想些新鲜的花样教他们玩,因为楚司业说,人不论做什么都应该专心,学要认认真真地学,玩就要痛痛快快地玩!
自从楚司业离开了,国子监里便少了很多乐趣。每逢二的晨会上,再没有楚司业简短而激励人心的发言了,每次都是顾司业那又长又臭的讲话。
你说他讲就讲吧,偏偏喜欢捧一踩一,说到高兴时,每每都喜欢将高年级的拿出来和他们对比,祝峰几个因为为人高调,几乎每次晨会都会被竖典型,挨批评。
幸好顾司业不像楚司业那样,和他们的爹关系搞得很好,不然的话,上门一告状,他们铁定惨了。
今年最后一次季考,京城已经改成了分数制。一张卷子一百分,他们国子监平均分是八十三,在京城排了个第四,按理说还不错了。偏偏顾司业却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不止对他们更加严格,占用了无数堂体育和其他课程,还总把那些没考到平均分的学子抓过去盯着学。
而祝峰,吴光,姜显和朱明越这几个总游离于及格分边缘的,基本上就是司业厅的常客了。赵清身为五虎将的狗头军师,成绩倒是不错,可是一拖四也太难了,经常教着教着就被扯到其他地方去。
好不容易等到放假,这几个就像逃离鸟笼的小鸟一样,可劲儿的出来浪,就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精力都使出来一样。
玩了几天后,他们便觉得无趣了,此时就坐在街口的客栈二楼,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的行人。
“不如,去文化公园吧?听说那常老头又说新书了,咱去听说书吧?”吴光提议道。
“前儿不是去了吗?哪里又来的新书。”朱明越兴致缺缺。
“可惜后面的什么游乐场还没建好,不然的话就可以去玩了。听说那图纸还是咱楚司业给画的,真不知道户部和工部是怎么办事的!”祝峰抱怨道,当时户部贴出所谓的俯瞰图时,他们都满心期待着,希望能早日完工。
可眼下几个月过去了,那里恐怕连一半都还没建好,倒是旁边的客栈,已经全部建好了。
“听说他们去铺路了,要把南郊和太常县连起来,让过往客商能在京城歇歇脚。”赵清的消息来源比较广,他有一个族叔就在户部。
“唉,这京城越发无趣了!四郎你说是不是?早知道我也拜楚司业做先生,跟着他一块去南闽上任了,我小外甥跟在他身边,别提多快活了,再也不像之前小老头似的了。”祝峰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你要拜先生,还得看楚司业收不收你才是。不过……嘿嘿。”朱明越突然眉头一挑,一张越发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笑容。
“你嘿嘿什么?快说!”姜显眉头一皱,看不惯他这副无赖样。
“急什么!咱楚司业以前不是说过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学了这么多年了,是时候走一走这万里路了吧?”
“……”
“都不说话干什么?一句话,去不去?!”
“去!”
第284章 工作布置
初七解印, 楚辞起了个大早,带着傅明安和常晓打了一套五禽戏方才去吃早饭。
早饭是张虎打完拳之后做的,这些年来他已经十分熟练了。张虎爱吃,做的东西也好吃。楚辞几个吃着还是觉得很不错的。
吃完之后,楚辞给傅明安和常晓布置了今天的课业,然后又拿了钱给张虎, 让他去集市上买菜回来。而他自己,则顺着后院通往前院的小路慢慢踱步前行。
提学司里, 各处的院门都已经打开,院落里也已经洒扫干净了,一堆一堆的杂草和落叶被堆积在树底下,像小山包一样,看着有些可爱。
许是楚辞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了, 负责打扫的小厮怕楚辞以为他是因为偷懒才不把这些东西运走的,便解释说这些是等着沤烂之后给树添肥用的。楚辞笑着点点头, 说道:“我知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嘛!”
“好诗啊, 提学大人好雅兴, 到底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太相同,便是看见这样一堆枯枝烂叶, 也能张口成诗, 真叫我等佩服啊!”
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从院子的另一道门走来, 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啧啧称赞声。楚辞表面淡定, 内心却囧得不行,看来他这个“出口成诗”的毛病是应该改一改了,怪只怪他当初背的太多,一遇到合适的场合便脱口而出了。背出已有的倒不要紧,背出这样还未现世的,就要尴尬多了。楚辞自认自己脸皮还没厚到能直接将他人的知识产权据为己有,只能慢慢改掉自己的习惯了。
“几位大人谬赞了,刚才楚某吟的这句诗非是我所做,只是因心中偶有所感故而情不自禁吟诵出声,叫几位大人见笑了。”楚辞说道。
“楚大人,是我们见识浅薄,竟没听过这样脍炙人口的诗句,想必是大人您在京城时听到的吧?”一个大人有些羡慕地说道,他当年赴京赶考,只在那里待了几个月的时间便来到这南闽省了,自是无缘结交京城的名流学士,更不能和他们互通有无。
“呵呵,”楚辞尴尬地笑了一声,随后将话题转移,“几位大人来的早啊。”
“我等就住在这提学司附近不远处,眼看时辰快到了,便相邀一起来衙门,不知楚大人有没有要吩咐我们去做的事。”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说道。
楚辞想了想,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去看看解印用的器具准备好了没有,顺便再将其他大人一并叫过来吧。”
“是!”
送走这几位之后,楚辞又到其他院子里看了看,发现各处都没有损坏,一切都井井有条之后,便来到了提学司的正厅之中。
此刻其他大人都等在了这里,见楚辞来了便一齐鞠躬问候,楚辞让他们起身,打了个招呼后,便接过小四递上来的香,对着锁着官印的箱子念了一篇祷文,大意就是新的一年一定认真刻苦工作云云。
念完了祷文,上好了香之后,楚辞拿出钥匙,打开箱子,将自己的官印先请了出来,而后他拿到一方印章,便点一个人的名字,待官印全部发放之后,大家惊讶的发现,这位楚大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弄错。
虽说提学司正经的官员不过二十多人,但他们也就开会和封印那天聚在一起过,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把每个人的官职、名字和长相都对上了,看来这位大人果然不同寻常。
楚辞没有在意大家的表情,发完了官印之后,便直接让大家移步到一旁的会议室中,将开年的工作做一个布置。
这些大人有些懵,按惯例解印这天也是不用工作的,但楚辞不清楚这事,在他看来,解印明明就是开工的意思。
“各位大人,眼下已是正月初七,待十五之后,提学司便要张榜给各县衙,让他们开始为县试报名做准备,不知以往这项工作是由哪位大人负责的?”
笔墨房的王明起身拱手:“楚大人,凡名册录入或张榜下文之事,均由下官负责。”
楚辞点头,说道:“王大人,那你来说说,昔日你做这项工作时,是怎么做的?时间又是如何安排的?”
由于整个大魏的情况都有所不同,南北方差异也比较大,所以这县试时间也有所不同,大部分都是各省根据自身的情况制定的。
像楚辞所在的西江省,便是一月二十报名,二月十二考头场。而京城,却是二月初一报名,二月底开考。
“大人容禀,往年县试的时间都是二月十二考头场,今年应也是没有例外的。所以我们会按照往常的时间写好榜文,下发到各个县衙之中。在一月十八报名开始后,一月二十二日复取,过关者可进县试……”
王明洋洋洒洒地汇报工作,楚辞也没有闲着,在他汇报之时,手上就拿着一根细炭条和一个装订好的笔记本边记录要点。
其他人看着楚辞的样子,猛然想起楚辞第一次开会说的话,一时都有些如坐针毡,谁叫他们没有带东西来呢?眼下顶头上司在认真记录,他们却无所事事,这差距也太明显了。
幸好楚辞也猜到他们对于今天就工作有些不适应,便贴心地没有说什么,而是认真地表明自己的疑惑。
“这二十二日复取,是什么意思?”
王明回答完刚想坐下,这会听见楚辞提问,便又站了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南闽省取仕的规则便是如此,由于童生数目众多,每年的县试都会涌入一大批人,故而在县试前便先要由各县县衙先筛选一批人,以免人数太多,这校士馆位置不够。”
楚辞听了,心中更加疑惑,圣上派他来南闽省,为的是学风不正。既然此地有诸多童生,不正说明这里学子众多吗?为何还说学风不正呢?
“一县参试学子每年大概多少人?”楚辞想想,又加了一句,“就拿果县来说吧。”
王明刚坐下,正准备喝杯茶润润嗓子,就又听见了楚辞的声音,他心中哀叹一声,但还是站了起来:“大人,果县不算特别大,每年参试的学子大约一百五六十人,这些人里,复取之后应还会剩下一百人左右。”
三分之一的刷下几率?楚辞皱眉,这概率也太高了,这里的校士馆到底是有多小?平白无故刷下这么多人,难道那些学子都没有意见的吗?
楚辞觉得有些蹊跷,便说:“待十八日报名后,便将各地的名册拿来与我看看。”
“是,大人。”王明应了之后,瞧楚辞不再询问,立刻坐下灌了一杯茶,不知怎么的,每回和这位楚大人说过话后,都特别渴。
“张榜一事便先说到这里,再说说这县试与府试的试题及各地的监考官吧。”
院试试题由省提学司直接出具,府试和县试试题则有府提学司出具,监考官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