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交个笔友又何妨
“杨县令, 外面那些学子吵嚷所为何事?我听着好像在说什么不公, 是怎么回事?”
主考官带着其他几位监考官来了, 这事关乎他们的声誉,自然是要问个明白的。
“各位大人, 是这样的。袁山县考生方晋阳府试得了头名, 其他人觉得有些疑惑。”师爷站出来回话。
几位考官略松了口气, 这方晋阳的文章他们都看过, 名次也是他们一起决定的,自然出不了什么问题。
“那便把他应试的试卷贴出去便是, 也让那些人看看,他应不应该得头名。”主考官一槌定音。
“是。”
府试一直都会将前三名的试卷公之于众, 只不过如今还没誊录好七份, 故而袁山县也不好首发。现在既然主考官发声了, 他们就先将袁山县的贴出来。
……
“各位学子先安静下来,此处乃是县衙重地, 朝廷命官办公之所, 启容你们肆意吵闹?”依旧是文书大人出来贴卷。
“大人,非是我等要咆哮公衙, 实在是内心郁气无法疏解。县试府试本为求才,如今却有一人在这两场考出截然不同的成绩, 我等实在愚钝, 还请大人为我等解惑。”一个学子上前拱手道。
“我马上就为尔等解惑,我手上的是本次府试前三名的考卷,如今一起贴出来让你们看一看, 看完再说话吧。”
文书大人将试卷贴在墙上,大家立刻围过去看。贴经墨义和三道九章题全对,五言律诗对仗工整,直抒胸臆。杂文题更是字字珠玑,言之有物,让人拍案叫绝。
如果这样的都拿不到榜首,那其他人又有何资格成为榜首呢?
起哄的人不做声了,可是,那位说话的学子却更不服气了。
“这方晋阳上次考倒数第一,只是勉强取中。这次却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难道是几天之内开了窍?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当然,如果他能提前得知试题倒也解释的通。”
此言一出,文书便知大事不好,这人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刚刚只说是不公平,现在看了文章又往舞弊那边牵扯,这是想搅浑水啊!
县令大人终于坐不住了,匆匆带着人从里面出来。他那带着威仪的双眼一扫,这些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听闻有人质疑这届府试有舞弊之嫌弃,本官实在是坐不住了,这便出来看一看。你们怀疑之人除了袁山县方晋阳外,可还有其他人?若是有的话,现在一并提出来,也好让本官知晓。”
榜上其他人的名次浮动都不算太大,中间加了一些别的县的人。谁也不如方晋阳的名次变动大。
见无人说话,县令说道:“把县试试卷取来张贴。”
很快,便有人将红纸封存好的试卷拿了过来,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把从里面找出了方晋阳的试卷。
一贴上去,大家都觉得惊讶,因为方晋阳那次的文章也写的很好,论理不应该排在最后一位才是。有那细心的人指出,方晋阳漏了一道题未抄写。
这一下可给他们找到理由了。有题未抄,这分明就是蔑视考场,为何这样的人也能取中?
县令冷冷一笑,问道:“永安镇方晋阳可在下面。”
“学生在。”方晋阳从人群中坦然自若地走出来,恭敬地朝着县令行了一礼,“学生便是永安镇方晋阳。”
县令点点头,这人倒是镇静,面对众人的质疑竟然能无动于衷。
“你给大家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没做那道九章题。”
“是,学生惭愧,吾自幼身子骨弱,每年这时都会因天气变化而伤风。县试那日,学生其实已经发热,因为高热上涌,导致头昏眼花,故而漏了一道题,实非故意而为之,更不敢蔑视考场,望各位见谅。”
“身体不适依然坚持考完,不错。”县令称赞了一句,“他并非蔑视考场,而是力有不逮。我朝向来以仁治天下,面对这样努力的考生又怎能不网开一面呢?何况,他的文章确实比很多人都写得要好。”
“可是,若以后学子不会做题而后谎称身体不适,是否都可以网开一面了?这样做,岂不是太感情用事了?”
楚辞看出来了,这恐怕是个杠精,而且他的目的应该不是那么单纯。
“你是何人?”县令看向这个一直咄咄逼人,在考生之中隐隐占据领头之位的书生。
“学生乃清河镇赵召明。”赵召明介绍自己时声音格外洪亮,估计站在巷口的都应听见了他的名字。
若是此事真被他搞成了,那么以后别人提起赵召明,估计就是不畏强权,勇于揭露黑暗的人了。
老百姓对于这种事总是传的比较快些,他们心底也很是喜欢这种敢于反抗的人。
但是,此时赵召明是准备踩着县令和方晋阳的名声往上爬的,这点恕楚辞不能苟同。
县令正要发难,楚辞站了出来:“老父母容禀,学生也有话要说。”
“你又是谁,想要说什么?”县令大人眼神不善,一个赵召明已经让他头痛了,这会又出来一个,到底是想干什么?
“学生长溪村楚辞,见过老父母。”
楚辞?只要是袁山县读书人就少有不知道楚辞的,听说他去年也被冤陷入了舞弊案中,对舞弊之人他应该十分气愤才是。在场的学子们这样想。
县令大人神情却缓和了,对于辞海题集的作者楚辞他印象很深,听书办说起来,他应该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才对。
“无须多礼,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各位兄台,此事,其实我觉得确实有些不公。”
杨县令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赵召明则有些不屑,现在说有何用,大家记住的还是他。
“不过不是对各位不公,而是对这方晋阳不公才是。”
楚辞看了看大家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众位都是考过县试的人,应该知道县试取仕规则才是。贴经墨义是读书人的本份,这道题并不容许有半点错误,一旦错漏,后面的不用再看,直接不取。”
“九章题是太祖登基之后加上去的。在这之前,读书人只学文章,不知九章,故而太祖允许三者取其二,也就是说,三道九章题对了两道便可录取。是也不是?”
“再看这位方兄的文章,无论诗赋还是杂文都胜人一筹,九章两道题也全对,本不应取为最末,但老父母却将他置于最末。众位可想过这是为何?”
大家做深思状,唯有县令大人隐隐含笑,显然是知道他大概要说些什么了。
“排名在他之上的这些人,对比起他来说有所不足,但是你们做题认真刻苦,老父母仁慈,不忍将你们置于其下,故而将方晋阳点为最末。而对方晋阳来说,他的诗词文章都很不错,但终究有些遗憾,点为最末也是警告之意,让他谨记下次不再疏忽。老父母爱才惜才,各个方面都为尔等着想,现在你们还要聚众咆哮,干扰大人办公,我认为,这也是对大人一片仁爱之心的不公!”
赵召明嘴巴嗫嚅两下,却发现不知从何处攻讦,只能悻悻作罢。
其他人大呼:“老父母仁义,是我等愚昧,望老父母原谅。”
“何来原谅一说,我们本就是一家人。牙齿尚且会碰到嘴唇,有何况你我呢?咱们今天就只是谈谈心,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县令朗声大笑,其他人也笑,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和乐融融了。
赵召明面色灰暗,他狠狠地瞪了楚辞一眼,然后离开了。今日之事不成,他又开罪了县令,幸好他已过了县、府试,不然的话就糟糕了。
楚辞和张、方二人也随着人群散去,方晋阳一脸感激,张文海则是一脸痛快。
“楚兄,我刚刚还以为你要帮那个人说话,吓死我了。你是没看到啊,你那一席话让赵召明的脸都黑的要滴墨了,笑死我了。”
“是啊,多亏了楚兄仗义执言,不然我今日怕是百口莫辩了。”方晋阳苦笑,等院试完了,他要去找间寺庙清修一段时间,去去晦气了。
“对了,还没恭喜方兄你成为生员,若院试也取第一,那就小二元了。”楚辞拱手道。
府试第一院试必取,方晋阳就算不去考院试,也是个标准的秀才公了。他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晋阳你可好了,我明日还要再考一场才能知晓呢。”张文海说。
“明日一场最为简单,你府试取三十二,院试应该也能过。”楚辞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他不作死,秀才妥妥的了。
回到书院,正是蒙童馆快要下学之时。楚辞准备去到门外等候,正巧在门口遇到来送东西的徐管家。
一般人是不准进入蒙童馆之中的,徐管家就算想要使点手段也不行。而且他也不太敢进去,怕小少爷哭闹,自己一心软就把人带回去。
“楚秀才,你来的正好啊。这些东西是给你们的,一式三份,你等会记得一起拿走。”
地上有两个大包裹,装的满满当当的,一看就很重。
“徐管家何必如此客气,你只需准备钟离小友的就可以了。”
“楚秀才说笑了,此番劳烦你照看我家小少爷,本就是小老儿厚颜强求了。上次那书生抱怨,我也没来得及处理,倒让你破费了。这点小心意又算得上什么呢?”徐管家说道。
“无事,别说寇兄帮我在前,就算他未曾帮过我,看在钟离小友和我侄儿是同窗的份上,也应守望相助才是。”
“哎呀,说起我家少爷。楚秀才,我之前给少爷去了信,把这事一说,我家少爷十分生气,说我这事办的不地道。他特又修书一封,亲自向你告罪。”徐管家笑眯眯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
楚辞:……写上瘾了吗?
“我家少爷还说,上次给你去信未得回应,料想是太过冒昧的缘故让你不喜,若楚秀才方便的话,能否给我家少爷也去一封信?”
徐管家为了求信做小伏低,楚辞也不忍让他为难,何况那位寇兄的为人他也是欣赏的,既如此,交个笔友又何妨?
第45章 国丧
“寇兄亲启, 见字如唔。一别数日, 寇兄可安好?安城一带, 地势广而平坦,居于此处, 心胸必然开阔, 吾心向往之久矣……听闻寇兄在军中事务繁忙, 叨扰多时, 实在不该。寇兄若无闲暇,亦可不回。辞亲笔。”
楚辞以略带亲切的口吻写了这样一封信, 信中毫无陌生之感,仿佛与朋友随意的讨论着天南海北, 让观者看得心里暖洋洋的。
寇静没有想到楚辞居然会主动写信给他, 心中十分高兴, 提起笔也写了一封信,仿着楚辞的语气, 先回忆了一番家乡美景, 又介绍了一下安城的风土人情,用词精美华丽, 又透着中肯,写得就像是一篇精美的游记, 楚辞接到时, 至少看了三遍。
他心中对寇静脸上的伤感到更加遗憾,这样一个文采斐然的书生,若无意外必定会是官场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只可惜, 他投了军营,再无入内阁的可能性。
……
“捷报贵府老爷张文海,蒙甘州府提学道取中为院试第二十三名。恭喜新任秀才公啊!”报录人吹吹打打的上了门,一时间清水巷的街坊邻居都来张家门口看热闹了。
张老爷和张夫人红光满面,派人去将早已兑好的铜钱取出来,抛洒给大家沾沾喜气。
几个报录人拿到红封,心满意足地走了,之后二报三报也来了,大家欢欢喜喜地闹了一个上午方才散了。张府的铜钱也洒了七八千了。
方晋阳家更是风光,他院试发挥稳定,竟又是案首,这不禁让人更加可惜他之前的那场县试,若也取为案首,小三元的名声一传,多的是府城的书院来求他入学。
方晋阳已经很满足了。此时,他的心中尤其感激一个人,若不是楚辞的话,他焉能有这样的成就?
一般来说,同年取中的学子办酒席也是有先后之分的。大家都等着案首开办,其他人才好着手准备。
方家也没让大家等太久,广发请帖让大家于二十五日上门赴宴。
楚辞安排好楚小远和钟离钰,然后提着礼物去方府赴宴。他也没买什么太贵的东西,就是买了一块歙县好砚送给方晋阳。
楚辞刚一上门,就被方府家仆带上了主桌,位置就在方父下首。按古人天地尊亲师的排位来看,方家是把楚辞放在了师者的位置上。
楚辞感到有些惶恐,几次起身都被众人劝下,他也只能作罢了。当然,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看的,不让别人有机会抓他的把柄。
方爷爷原本是位师爷,他跟随上司走南闯北,曾一度坐到了知府师爷的位置。后来他因年老而卸任,但他的二儿子却顶了上去。知府大人去京城上任后,感念他的好处,于是提携他,让他任了九品县丞。官虽不大,但那个县却是全国有名的富贵县,这些年来,即使没有有意去赚钱,身家也早已不一般。
这次侄儿中了秀才,这位县丞虽没有机会赶回来,但贺礼却是送了几担过来。方家其他几位叔叔和姑父在官场也都各有建树,故而方晋阳今天的礼物是收到手软了的。
席上,觥筹交错,众人把酒言欢,方晋阳也一改平日的矜持,只要敬酒便来者不拒。而且他前几杯敬了长辈之后,下面马上敬了楚辞,一连三杯下肚,饶是这酒度数不高,也让人有些发晕。
张文海也沾了光坐在这席上,他看着方晋阳的样子,感叹道:“我家后日宴客,必不会像晋阳今日这般猛喝。”
楚辞斜了他一眼,心道:你个人来疯,只怕别人不敬酒你都要自己灌自己呢。越和张文海相处,楚辞就越觉得他和某哈十分相像,都特别二。
散席后,方晋阳被人扶着晕晕乎乎地回了房。楚辞也准备告辞了,仆人却说老太爷相邀,请楚辞去书房一叙。
楚辞刚进书房,便见方家老太爷和方老爷同时朝他行礼,吓得楚辞脚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他一手扶一个,总算将这礼打断了。
“小生惶恐,老太爷和方老爷何至于此?”
“楚秀才对我孙儿有再造之恩,受这一礼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些年来,晋阳他一直郁郁寡欢,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半点办法。偏偏我们一家愚昧至极,被两个妇人玩弄于鼓掌之上,险些断送了方家长房一脉的前途。你对晋阳有授业之恩,又有揭发之义,后又仗义执言为他挽回声誉,老夫和他父亲感激不尽。”
“老太爷说的哪里话,我和晋阳兄情同手足,这些都是该做的。往后我们一同在官场行走,免不了要互相扶持的,说不定哪日就要晋阳兄帮我了。”
方家人虽无一人在高位,但是都分布在衙门的各个实权部门,几十年的经营,交友不可谓不广。须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古今多少大人物都是败在无名小卒手上的。
“话虽如此,可我们到底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若就依了此言,不思回报,日后恐被世人嘲笑。楚秀才是读书之人,黄白之物对你来说太过庸俗,自晋阳当初学成归来后,他父亲就到处走走看看,总算在长溪村周围买到了十几亩良田,还望楚秀才不要推拒,不然老夫和他父亲再无脸出去见人了。”
十几亩良田,听上去应该还是连在一块的,根据市价起码二百三四十两往上还不止,这可是实实在在一份大礼了啊!
楚辞假装思考,手也不去接。方父却一直将它举着,也不曾收回。
楚辞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接过了:“老太爷和方老爷如此盛情,小子却之不恭,只能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