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宁走到他床边,掀开盖住肩膀的被子,这才发现窦老爷子肚子不正常地鼓起。按了按,硬邦邦的,窦老爷子随即在昏迷中露出痛苦的神色。
一团腐烂东西吃下去,年轻人都受不住,更别说一个老人家。
这时,王五吃完了香火,一抹嘴,把手上的勾魂锁垂了下来:“对了,你刚说这老头叫什么?”
谢不宁心想人家好歹做过国家级干部,虽然退休了吧,但你一口一个老头忒不尊重了。
“窦老先生……”谢不宁也不清楚人家全名,看向场外援助,“本名是?”
窦文岩和妻子对视一眼,说道:“窦奉尧。”
王五掏出个旧本子,唰唰翻了翻,指着其中某一个:“那就没错了,我来勾他魂的。”
谢不宁:“…………”
搞什么鬼!兜了一大圈子感情你是来把人送走的!
谢不宁风中凌乱了,心说我请你来帮忙的,不是来给我雪上加霜的啊。你丫香火吃也吃了,这会儿才跟我说人要挂了,流不流氓。
嘴角抽搐着,谢不宁生疑道:“我看窦老爷子面相,寿数不该就到头,你弄错了吧?”
王五合起本子,别在腰上,“没错,窦奉尧,七十九命里有一大劫。我那兄弟帮他一把,可惜他没渡过去,嘿嘿,那就怪不得我了。”
可谢不宁万万不能让他把人带走,赶紧阻止道:“等等,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王五撇了撇嘴:“我觉得抢救不了了叭……”
谢不宁顺着他看去,只见床上窦老爷子还好好躺着,魂却坐了起来,正睁大眼稀里糊涂地看他俩来回扯皮。
“……”
眼见王五的勾魂锁蠢蠢欲动,谢不宁朝旁边的几人大喝一声:“烧香,烧纸钱!”
窦文岩几人听着他说什么“寿数到头”“抢救”的,也猜到情况不好,心急如焚,却做不了什么。
此时听他一声大喝,身体便像上了发条,瞬间跑到坛前,点香的点香,烧纸的烧纸,一点不敢怠慢。
谢不宁来不及拿笔,手指沾上朱砂,快速在窦老爷子额头画符,他这是在跟阴差抢人。
符成的瞬间,窦老爷子出来一半的魂魄回到身体里,总算了拖住了。
王五说:“你这可不厚道……吸溜……”
法坛上粗粗的香火直往他鼻间飘,大把大把的金元宝被他搂进怀里,王五死气沉沉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哟,成色不错啊。”
窦家买的都是高质量鬼类祭品,吃起来怎么会不香。
看谢不宁如此诚心,王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把化了符灰的水喂给窦老爷子喝下去。
谢不宁用的符自然是祛邪化煞的,窦老爷子一喝下去就有了动静,跟吃了催吐的药似的,哇地吐了一地。
谢不宁首当其冲,顿时捂住鼻子不能呼吸。也不知道那缺德鬼给他吃了什么,吐出来的稀稀拉拉的一滩黑色物体,奇臭无比。
其他人也被熏得脑子一嗡,却不敢放松,一手捂着鼻子,一边给王五烧纸。只有窦文岩示意司机:“去扶着,叫人拿盆来接,快去。”
只有王五还在咔咔地笑,他做了鬼有神通,房间里弥漫的臭气想不闻当然就不用闻,只陶醉地吃着香。
谢不宁看他深深嗅一口,恶寒:“当着这一滩东西你真吃的下去啊?”
他不说还好,王五看一眼老爷子呕吐的情景,果然没了胃口。
“噫,算了算了,老头两次有贵人相救,算他命好。”王五收起勾魂锁,“我先去也。”
他走之后,谢不宁赶紧打开窗户通风。
“爸醒了,爸终于醒了。”窦夫人欣喜的喊声传来。
谢不宁迎着众人的目光,不由挺了挺胸:“没事了。”
得了他的肯定,众人才敢丢下元宝,到窦老爷子床前去。
王局长见老上司睁开了眼,还有力气说话,满脸喜色地冲谢不宁点点头:“干的不错。”
窦老爷子吐完那些东西,人也恢复力气,差不多没有危险了。
被人从床上扶下来,看到谢不宁,老爷子还茫然了一下:“你……怎么有点眼熟?”
其他人也不知所以,他们应该是头一次见他吧,难道老爷子偷偷追星?
谢不宁谦虚道,“就刚刚见过。”
其他人:“……”
窦老爷子摸摸脑袋:“哦,好像是……”
窦文岩深吸一口气,联想方才谢不宁对着空气说的话,猜了个□□分,心里又惊又骇。
“多谢道长。”他拱手道,俨然不在意谢不宁的年轻,把他当高人看待。
谢不宁腼腆低头:“请叫我红领巾。”
“???”
第104章 养生交流会
饶是窦文岩处变不惊,也被谢不宁的俏皮话逗得一时语塞,然后笑出了声。
红领巾……可不是助人为乐的红领巾么,这个小谢说话很是有意思。
看他言行举止和做派很年轻,完全不像老一辈的道士中规中矩,显得迂旧,反而充满年轻人的活力,窦文岩颇为满意。
这间房已经污秽,他们把刚苏醒的老爷子带到干净的客厅。
窦老爷子前不久还一副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模样,这会儿下了床竟然有力气走路,把窦文岩夫妇激动得说不出话,情难自抑,眼角微微湿润。
窦老爷子咂咂嘴:“饿了。”
听他喊饿,窦文岩不免高兴,有胃口是好事,说明老爷子真的好了。
“去拿碗粥来。”
窦老爷子昨晚回来后没多久就昏迷过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醒过来也懵懵然。还是听过儿子和儿媳的解释,才明白在城隍庙遇上了鬼。
“我从无常嘴里抢了饽饽?”窦老爷子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但这消息着实让他合不拢嘴。
黑白无常啊,鼎鼎有名的阴间的勾魂使者,就被他撞上了?
难怪他吃下饽饽以后,回到家腹痛难忍,肯定是无常报复他冒犯鬼神,差点要了他的命啊。
“您冤枉无常,啊不,这位鬼差了。”谢不宁解释道,“却是他想救人的。”
窦老爷子和一干人都望向他,对这话实在不解,满心疑惑,跟期待揭晓谜底的观众似的。
“这怎么说?”
谢不宁说出从王五那儿得到的事情原委,反转的真相叫所有人意想不到,勾魂的阴差原来是“好人”,而卖饽饽的“人”反而是鬼,一切全是误会……
窦老爷子眼睛发直:“这样说来,这位阴差还是我的贵人了?”
没有他阻拦,两个饽饽吃下肚,他怕是连昨晚都撑不过,这时候已经丧命归西!窦老爷子一阵后怕。
“已经没事了。要是不放心的话,改天再去城隍庙里答谢两位阴差。”谢不宁说道。
“要答谢,要答谢……”窦老爷子忙不迭点头。
窦文岩看谢不宁的目光里透着欣赏,感概道:“想来你从时代发展来推断不是无常买饽饽,看似荒诞,其实反而符合道理。”
王局长满脸笑意,仿佛得了夸奖,长脸的是自己。
谢不宁心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硬面饽饽不是绝世美味,要不是因为担心窦老先生的安慰,相信你们也能很快发现不对。”谢不宁谦虚道,“反而是假卖饽饽害人的鬼,因为死了许久,只会做饽饽,才拿它害人。”
要换成近死的厨子,摆个烤串摊儿,还不一定能引窦老爷子入套——老人家不爱吃油盐重的东西。
窦文岩赞道:“用现代思维看待鬼神,与时俱进。道门有你,不错,不错。”
一连道两声不错,夸奖得十分真挚,夸得谢不宁不好意思了,羞涩地说:“其实我们道门上下都很优秀,向往与现代科学接轨。”
其他人:“……”
怎么接轨科学,用机器人画符捉鬼吗??
倒是窦文岩没觉得奇怪,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是吗?”
谢不宁:“当然。京市道协近期要举办养生交流会,我们的养生理论探讨气候、水源、地理方位和太阳照射与人体健康的关系,是不是很科学?”
旁边听的人差点喷笑,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不就是看风水么!
王局长觉得有些不妥,窦文岩哪是好随便邀请的,且不说他的行程早已排满,预约也要提前半个月。就说窦文岩出席代表的可不止他自己,还意味着上头对这方面的态度。
小谢到底年轻,想的不够周到,贸然邀请实在是太草率了啊……
王局长正要出言带过话题,不料窦文岩思考了几秒,忽然点头答应。
这……王局长脑子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甚至想,窦文岩是不是因为小谢救了老爷子,所以不好拒绝?
窦文岩却继续说道:“养生交流会,嗯,正适合我们这个年纪的了——王局,你也一起?”
王局长犹自缓不过神来:“一,一起……”
……
说是养生交流会,其实是京市刚开春不久便大雨不止,天气实在反常,几个大宫观便联合起来举办法会。
求下雨的法会叫做祈雨法会,这个法会自然是……停雨法会。
其实也就是照例走个形式,每逢有灾办祈福法会,老规矩了,大家对这一套流程早已烂熟于胸。
顺便趁机交流一下,怎么养生延寿——如今道观里的老道士多,需求也大么。
法会举行当天有小雨,天空阴沉沉地,最近京市都是这样沉闷的阴天。
法会在玄济观举行,因为下了雨,来的信众不多。现场蹲守着一些媒体,也是百无聊赖的状态。
主持此次法会的高功法师身穿天仙洞衣,站在高高的法坛之上,在底下众道士的围观中,神态自若地准备开始法事。
正在这时,道观门口忽然走进来一群武装保镖,分列两排,最前头的男人被簇拥着大步走进来。
玄济观的主持瞬间呆住了,以朱会长为首的道协等人同样目瞪口呆,被惊喜砸的回不过神来。
“这位,这位怎么会莅临?”眼见大家伙全都一脸懵,朱会长紧张地挺身而出,上前接待。
现场的媒体更是打了鸡血一样,瞬间从萎靡状态恢复满血,摄像头全部对准现身道观的大人物。
作为媒体人,有生之年能近距离拍到这位,也许就是他们大多数人的职业巅峰了!
在公众面前,窦文岩既威严又和蔼,摆摆手道:“受人邀请而来,一瞻法师们的风采。你们继续,当我不在就好。”
朱会长摸摸额头,心想您一尊大佛坐在下面,我们哪儿忽视得了。
况且到底是谁这么大面子,把他都邀请来了啊?
在场的其他道士,尤其是玄济观的主持何尝不激动,恨不得拿出最高的规格来招待。
可惜法会现场,最高规格也就是搬张椅子到不淋雨的屋檐下罢了……
……
晚上的新闻台里,正在播放一则道协举办养生交流会的新闻,只是出席的某位人物西装领带,和一群道士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