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桉出自不受朝廷重视的工部,叫他治水修堤甚至是画图纸做一些辅助建造的器具他也能做出个一二,但有时候遇上旁的事便没办法了。
“江宁府受灾严重,急需衣食等物,我们派人采买,他们同为东秦子民却、却刻意提价!唉!”李桉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粮食和稻种一事去找当地知州或知府,告诉他们若商人不按原价售卖,就奉我手谕去开其储备粮仓救急,事后由江宁府慢慢补上。”敖夜神色冷酷,若那册上所言非虚,一个空荡荡的粮仓量他们也不敢开。
“这法子好!按律例,他们并未受灾,有责任开仓救援邻近的受灾之地!”李桉抚掌道,然后继续眼巴巴地望着敖夜。
“其余所需,若不降价……”敖夜垂眸思索。
“去向江安府的柳家寻求帮助,一路上敲锣打鼓把江宁府的惨状向沿途百姓诉说清楚,哦,还可以顺路把那位死去的柳大人的遗孤也一道送去。”佘宴白手按在敖夜的肩上,笑眯眯道。
“这能行吗?”李桉狐疑道,这真不是刻意上门挑衅?
他为官多年,虽未学得长袖善舞,但也不是什么糊涂虫。柳氏支持的可是柳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而三皇子与太子的关系可是满朝文武皆知的差。
且死在太子手中的柳贺年,远比兴州的那个柳明志的血缘近。
“不试试怎么知道?”佘宴白笑道,“世家大族向来重视名声,我想他们不会乐意在百姓眼里落得个铁石心肠、见死不救的印象。”
尤其是他们还想在未来支持三皇子登基。柳氏或许会耍些小心机,但不至于全然拒绝来自江宁府的求援。
“说的也是,殿下您看呢?”李桉看向敖夜。
佘宴白与敖夜这些天形影不离,李桉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习以为然了。
敖夜却回首望着佘宴白,目光深邃,“便依宴白所言。”
待李桉走后,敖夜静坐了许久才道,“宴白……”
“想问我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佘宴白伸出一指点在敖夜的眉心,朱唇一弯,笑靥如花。
“嗯。”敖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佘宴白葱白的的指尖。
佘宴白狭长的眼睛半合着,眼神缱绻,“这是什么很难知道的事吗?”
敖夜哑然,片刻后道,“并非。”
“我有心了解你,自然就知道了。”佘宴白缩回手指,柔声道。
像他这种活过漫长岁月的妖修,或多或少都会悟出一两个独门秘法。比如说,如何用神识窥探出旁人心底的秘密。
佘宴白敛眸轻笑,而敖夜却莫名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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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的大堂宽敞明亮,甫一走进,便有一股森严庄重感扑面而来。
大堂正中高悬着一块黑色的金丝楠木,上面刻着四个遒劲的大字——公正廉明,日光落在上面时隐隐有金色闪烁。
下方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海水潮日图,可惜经过大水的浸泡,已经模糊不堪。
敖夜立于堂中三尺公案后,垂首翻阅呈上来的案卷,时而皱眉时而展颜。
每每阅完,他沉思片刻后便会执笔在卷末进行批示,再对堂外候着的小兵或侍卫招招手,示意他们将案卷拿走。
几乎每个送拿案卷的人走近公案时,都会下意识地往敖夜身后看一眼,再在他摄人的眼神下移开视线,然后踮着脚轻轻离开。
原因无他,皆因堂堂太子站着处理公务,而某个来路不明、徒有救命之恩的草民却缩在他身后的椅中安然睡大觉,身上还盖着太子的黑色大氅。
“殿下,请用茶。”福安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踮着脚轻轻走来,目光落到敖夜身后的椅子时,心中不住叹气。
这哪是救命恩人?简直就是个活祖宗!大堂有收拾好的东稍房不去睡,偏偏要和他们殿下抢椅子。
敖夜接过茶,微抿了一口,回头看了眼趴在扶手上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的佘宴白,对福安低声吩咐道,“再倒一杯热茶过来。”
“殿下,不然再命人搬一把椅子过来吧,您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啊。”福安道。
小太监的声音尖细,说着说着就忘记了压低声音。
敖夜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噤声。”
福安悻悻地闭上嘴,垂头丧气地再去端一杯茶来。
“还没处理完?”佘宴白不知何时醒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慵懒道。
敖夜低头,看了看一直戳在他膝窝的青色鞋尖,抿了抿唇,“没。”
福安来去匆匆,“佘公子,请用茶。”
语气恭敬,脸却板着,令人只肖看一眼,便知他心中的不满。
佘宴白莞尔一笑,也不接茶,“阿夜,站着累吗?不然我起来,你坐下?”
“不累,你身体不好,还是安生坐着吧。”敖夜随手接过茶置于案上,热气袅袅。
佘宴白从他体内汲取的气息,皆是绕了一圈又回去,于佘宴白是疗伤恢复修为,于敖夜则是强身健体、振作精神,算是对彼此都有益处的事。
故而敖夜的回答是自个的真实感受,但听在旁人耳里就不一样了,活脱脱就是一个被迷昏了头的人。
福安深感无奈,想了想道,“佘公子在这呆了一上午,要不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外面日头大,晒,不去。”佘宴白斜坐在椅中,翘着腿,脚尖轻轻晃动着。
敖夜往旁边挪了一步,脚尖戳不到膝窝,佘宴白挑了挑眉。
“那奴才给您找把伞去?”福安一心想解救站了大半天的敖夜。
佘宴白仰了下头,朝一旁长身玉立的男人笑道,“你给我撑伞?”
敖夜端起案上已散去热气的茶递给他,垂眸道,“好。”
福安这下傻眼了,若不是敖夜的言行举止一如往昔,他甚至有点怀疑落水后回来的只是一个与太子长相相似的人。
“去找伞。”
见福安愣着不动,敖夜出言提醒道。
“是,殿下。”福安回神,行礼后匆匆出去寻伞。
佘宴白低头喝了口茶,笑道,“你这小太监还挺操心,怕是觉得我天天在欺负你。”
“京城里没一个简单的人,你莫与他们走太近。”敖夜皱了下眉,叮嘱道。
“那你呢?”佘宴白起身,把茶杯放到案上,笑吟吟道。
敖夜低头整理了一下公案上的卷宗,淡淡道,“暂且可信。”
时至今日,佘宴白几乎知晓他的一切讯息,而他却只知道佘宴白的一个名字,再多的便不可信了。
若佘宴白不生害他之心,他自然是可信的,否则……敖夜眸色一沉,一如那日所言,他非良善。
“暂且?”佘宴白头一次听人这么说,不禁心生好奇,歪了下头,试图瞧一瞧此时敖夜脸上的表情。
啪嗒,一支笔不甚落地。
敖夜恰好俯身去拾,“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我也不例外。”
佘宴白脱去身上的大氅,在敖夜起身时扔向他,笑道,“好吧,等你不可信的那天我就走。”
敖夜抓着大氅,愣在原地。
“走吧,出去转一圈再回来继续处理你的公务。”
佘宴白伸了个懒腰,脚下一转往外走去,散下的乌黑长发随着摇曳的步伐在空中晃悠。
“我不是那个意思。”敖夜披上大氅,大步追上佘宴白。
“好好好,你不是。”佘宴白显然没把敖夜的话放在心上。
敖夜脚下一顿,落后佘宴白半个身子,凝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忽而轻叹一声。
待福安费力寻到一把漂亮的油纸伞,再气喘吁吁地跑回大堂时,里头已无敖夜与佘宴白的身影。
“殿下和佘公子呢?”福安问道。
“早就走了。”负责看守堂内卷宗的兵士道。
第12章
正值晌午,烈日炎炎。
佘宴白与敖夜在附近走了不过一刻钟,苍白的脸颊就毒辣的日光晒得微微泛红,瞧着终于有了几分常人的康健,但眉宇间却染上了一丝倦意。
佘宴白挺直的腰背渐渐软下来,不知不觉就与敖夜拉近了距离,先是缠上他的手臂,接着把身体贴上去,整个人都由他拖着走。
他体温低,离得越近身上的凉意便越明显,倒是驱散了敖夜一身的热意。
敖夜侧目,墨黑的眸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回去?”
再不回去,他怕佘宴白这个冰雪造就的人就要在烈日中融化了。
佘宴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气无力道,“也好,太热了。”
他一条蛇,即便活了千百年,仍摆脱不了深植在骨子里的本性。
冷了,想冬眠。热了,还想夏眠。
敖夜半蹲下来,说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有人代步,佘宴白自然不会拒绝,往敖夜背上一趴,雪白纤长的双臂圈住他的脖子,懒洋洋道,“回头要是叫你那小太监瞧见,又要摇头叹气了。”
“不必管他。”敖夜想了想道,“在我面前,你只管做你自己。”
脖颈上的手臂像浸过水的玉,丝丝凉意顺着两人相贴的肌肤钻进敖夜体内,不过须臾,他便通体清爽。
然而回去后,府衙大堂前除了怀抱油纸伞、一脸哀怨的小太监福安外,还多了几个熟悉的人。
正是把兴州的事处理妥当后匆匆赶来的孟天河,以及神情忐忑的阿宁父子。
“天河见过殿下!”孟天河朗声道,“殿下吩咐的事,天河皆已完成。”
阿宁父子跟着行礼,阿宁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爹拍了下头,不得不咽下。
“他们怎么也来了?”
敖夜看到阿宁父子时不禁皱了皱眉,严厉地瞥了孟天河一眼。
阿宁他爹知晓的事太多,就算过往掩藏得很好,但只要和他有过接触,难免不会引起柳氏的注意。他们父子多在这里留一天,便会多一分危险。
“这个嘛,请容天河稍后向您禀告。”孟天河缩了缩脑袋,目光扫过周围一圈人,示意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
“随孤来。”
敖夜背着佘宴白走到堂内公案后,把他放入椅中,自己则负手立于一旁。
孟天河独自进去,阿宁父子则留在原地听候吩咐。
福安朝里面望了望,心知他亦不能进去,便凑近阿宁父子。
“两位莫非与太子殿下相识?”福安好奇道,“在哪认识的?也是兴州?”
阿宁的爹爹把阿宁挡在身后,恭谨道,“我们不过是有幸被殿下与佘公子救助过的一介草民罢了。”
再问别的,他便闭口不言了。
阿宁更是躲在爹爹身后,一问就摇头,再问就把头埋进爹爹怀里。
大堂内。
孟天河瞟了瞟佘宴白,吞吞吐吐道,“殿下,天河要禀告之事干系重大,能否请佘公子暂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