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工作说忙很忙,说清闲也很清闲。一般早中晚最忙,因为这个时候学生不上课,乌泱乌泱的涌到图书馆来,借阅室和自习室里永远都充满了人。
等到学生们上课的时候,工作就清闲多了,偷闲的时候也比较多。
林朝阳便是利用这样的时间,完成了他第一篇短篇小说的创作。
小说光写完没用,得发表才有钱拿。
又赶上周日,林朝阳没跑去帮同事值班,而是拿著新鲜出炉的稿子往南走去。
32号楼是58年建起的灰砖简易楼,就在教授们住的小洋楼院落燕南园的南面。
在钟亭见面那天,陈健功告诉了林朝阳宿舍在哪,让林朝阳稿子写完了就来宿舍找他。
今天是周日,学生们没有课,走廊上有不少学生端著脸盆,脸盆里放的衣裳,想来是去水房洗衣服的。有的人则是提著洗漱用品要出门,这是去洗澡的。
还有人换上轻快装扮,三五成群走在一起,为首的腰间夹著篮球,这是准备去篮球场挥洒汗水的,陈健功就在其中。
“健功!”
林朝阳极其熟稔的招呼了一声,陈健功也报以亲切的回应:“朝阳!”
他心知林朝阳必定是来送稿子的,便对身边的同学道:“你们去吧,有朋友来找我。我不在,好好打,输的别太难看。”
“你不在正好,我们肯定能大胜经济系二十分。”他的嚣张被同学们怼回来,一群人嬉笑著分别。
陈健功领著林朝阳进了宿舍,又给他倒了杯水。
“看样子,稿子写完了?”
第18章 《燕京文艺》
两人坐在书桌两侧的椅子上,林朝阳直接将小说稿子放到桌上,“我没投过稿,对这方面不是很懂,麻烦你帮我瞧瞧。”
林朝阳并不认为穿越就是全能的,就好像他没办法把看过的文学作品完全复刻出来,只能凭借着散碎的记忆去拼凑,再加上点自己的创造。
陈健功笑言道:“我也就是多投了几次稿而已,这对我也是个学习的机会。”
“牧马人?”他看著稿子首页上的小说名字轻声念道。
“前段时间《工人日报》发了一篇报导,是关于五十年代大学生严纪彤和王伯龄夫妇的。”
陈健功回想了一下,“我有点印象,是那对放弃了巴西华侨身份和遗产毅然留在国内报效国家的夫妻吧?”
林朝阳颔首,“这篇小说就是受到了这对夫妻的故事的启发。”
听他这么说,陈健功来了兴趣,“那可要好好看看了,你先喝点水。”
陈健功将桌上的茶缸推向林朝阳,然后自顾自的翻阅起了稿子。
陈健功忙著看稿子,林朝阳闲著没事,四下打量著宿舍。
中文系男生住在32号楼,四层的楼房中文系的人占了三层、四层两层楼,东语系和西语系各占了一层和二层。
男生宿舍是六人间的十几平方米的屋子,三架上下两层的铁架子床、一张书桌、两张椅子,便是宿舍里的所有家当。
一眼便能看全的宿舍,没什么看头。
林朝阳见陈健功看稿子看的入迷,便也拿起桌上的书,是《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苏联作家索忍尼辛的代表作。
走廊上不时传来的声响并没有打扰正在阅读的两人,时间在太阳的偏移中慢慢过去。
林朝阳的小说脱胎于他后世读过的小说《灵与肉》,提起这个名字很多人都没听说过,但电影《牧马人》很多人应该都不陌生,《牧马人》的电影正是改编自《灵与肉》。
林朝阳把电影的名字挪到了小说上来,小说就叫《牧马人》。
另一个时空里,这篇短篇小说发表于八十年代初,一经发表便收获了广大读者的喜爱,让作者张先亮在中国文坛一举成名,也奠定了他在中国新时期文学发展史上的地位。
一万七千余字的篇幅并不长,陈健功看的很认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完。
他从信纸上抬起眼睛,看到对面正专注看小说的林朝阳,眼中满是欣赏。
他将稿子放到桌上,声音惊动了看书的林朝阳。
林朝阳抬起头来,满眼期待,“看完了?”
陈健功点头,“看完了。”
“如何?”
“好!很好!”
陈健功用简短的三个字表达了自己对这篇小说的喜爱,好像是觉得这依旧不足以表达这篇小说的好,又补充道:“我写不出的好!”
林朝阳受宠若惊,“过奖了,过奖了,我这是第一次写小说。”
听到他的话,陈健功脸上泛起苦笑,又夹杂了几分艳羡。
“第一次写小说就能写的这么好!”
这样的褒奖让林朝阳知道再谦虚就是虚伪,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既不自傲,也不过分自谦。
可在陈健功眼中,却是对自身实力和作品品质的强大自信。
合该如此,燕大历史系教授的乘龙快婿,又怎么会是一般人呢?
前几天初次见面时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因为还没到显山露水的时候,如今作品面世,恰如长刀出鞘,锋芒毕露。
陈健功跟共和国同龄,二十八岁才考上大学,思想成熟,心中思忖若真如林朝阳所说,他是第一次写小说,那么未来的前途必然是不可限量的。
想到此处,他迫不及待的站起身,“走!”
“干嘛去?”
“我领你去《燕京文艺》编辑部。”
“不是写信投稿就行吗?”
“特事特办。”陈健功说了一句,脸上满是自信,那是《牧马人》的质量所带给他的。
林朝阳提醒他,“今天是周日。”
“你不说我都忘了。”
陈健功这才想起来,不过他的兴奋依旧没有被打散,作为《牧马人》的第一位读者,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这篇小说介绍给世人。
“编辑部有时周日也有人,先去碰碰运气,没人再回来。”
那工作日再去好不好?
这话只能放在心里,陈健功是好意,而且这个年代通讯手段不发达,大家已经习惯了寻觅和等待,多跑一次编辑部在陈健功看来并不是问题。
陈健功让林朝阳等了一会儿,他跑到团委借了一辆飞鸽牌的二八自行车,朝林朝阳拍拍后座,“走著!”
潇洒的姿态让林朝阳心生豪迈,怀里揣著稿子,上了后车座。
燕大在西北四环外,《燕京文艺》编辑部却是在位于西长安街的六部口,放一百年前那是妥妥的天子脚下。
十多公里的路程光是骑车就骑了快一个半小时,来到长安街上,快到西单路口的大街路北有个北大门,这里就是《燕京文艺》所在的西长安街七号燕京市文化局大院。
走进大门后是一条宽胡同,胡同东边是一块块城砖建筑的古墙,经过一座古香古色的大殿往西再往北,又是一条胡同,往前走,迎面有座楼房,就是燕京文联。
一栋孤零零的楼房,门楣看起来是欧式的,内部的间隔却是和式的。楼内有各种协会,文化界人事凋敝,这里略显破败。
楼内的协会办公室门前都挂著铭牌,有陈健功领路,两人很快便找到了《燕京文艺》的编辑部。
两人正要敲门,就听见旁边有人喊陈健功。
一回头,是个身姿高挑的年轻女同志,目测超过了一米七,在如今并不多见。不过她身量虽高,却很匀称,模样清秀端庄。
“德宁!”陈健功叫出了女同志的名字,给林朝阳介绍了一下。
女同志叫章德宁,是《燕京文艺》的年轻编辑,恰好也是陈健功的责编。
“今天没休息?”打了个招呼,陈健功问。
“你来的巧,最近积稿多,我们几个人正加班呢。”
章德宁领著两人进了办公室,只见几张办公桌上堆满著稿件,一老一少两位女编辑正埋头于稿件之中,对门口传来的声音并未在意,直到章德宁喊了一声。
“老周,陈健功带作者朋友来了。”
第19章 比《伤痕》好
章德宁的喊声从稿件堆里喊出了个五十岁左右仪态大方的女同志,陈健功向她打了个招呼,又把林朝阳介绍了一遍。
“周老师是《燕京文艺》的小说组组长、编委。”他对林朝阳说。
周燕如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提这件事。
陈健功说起林朝阳的稿子,先是夸了一顿,然后说道:“难得的好稿子,我就赶紧带他过来了。”
周燕如被他说的有些心动,不过编辑部有编辑部的规矩,陈健功是章德宁负责的作者,他带来的作者自然也归了章德宁负责,稿子的一审也得经章德宁的手。
燕大图书管理员在近现代中国人的眼中是有点特殊含义的,章德宁看稿子之前先是隐晦的打量了林朝阳这个作者两眼。
林朝阳并不是那种靠外貌取胜的人,但却自有一股自信发散。
看完了人再看稿子,章德宁很快便被纸上的文字所吸引,沉迷其中。
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从办公室窗户玻璃投进来的阳光将屋子里照的通亮,再看向林朝阳,他的形象在章德宁的眼中渐渐的与小说中高大帅气儒雅的许灵均叠合在一起,焕发著耀目的光彩。
“德宁,稿子怎么样?”陈健功问道。
章德宁只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手里捏著稿子,“写的真好,不愧是燕大的!”
“您过奖了。”林朝阳自谦了一句。
章德宁的夸奖让陈健功有种气味相投的喜悦,“我没说错吧,朝阳这稿子有水平的。”
“我看这篇小说,比《文汇报》上登的那篇《伤痕》写的要好。不过……”章德宁对稿子不吝赞美,但说到最后语气却有些犹豫。
刚刚过去的暑假,沪上的《文汇报》在8月11日刊发了卢欣华的小说《伤痕》。
小说发表之后,在沪上读者群体当中掀起了一阵阅读狂潮,《文汇报》在短时间内将当期报纸加印至180万份,依旧无法满足广大读者的阅读需要。
《伤痕》的影响力随著读者们的阅读和讨论在国内迅速扩大,不仅是读者群体,文学界、文化界也开始讨论起这篇小说。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红遍大江南北。
但《伤痕》引爆舆论并不代表它的成功是一帆风顺的,现在各地的报纸上关于《伤痕》的讨论层出不穷。
在这几十年的中国,涉及到一部文学作品的讨论通常是离不开政治的。
眼下这个节骨眼,是改革开放的关键节点。
全社会也正在酝酿著一种强大的情感势能。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文学界对于《伤痕》的讨论热潮里,不仅仅有赞扬,还有批判的一面。
《牧马人》这篇文章主旨立意与《伤痕》如出一辙,发表后若是造成一定的影响,必然也会面对这种局面。
况且,《伤痕》从思想性和艺术性而言,可谓惨不忍睹。文学界很多人对于这篇大学生的习作能够引发如此大的热潮很不理解,也很不待见,这也是章德宁敢说《牧马人》比《伤痕》写的好的原因所在。
《牧马人》如果发表后获得成功,说不定会借著《伤痕》的风潮再度引起一番争论。
利弊摆在面前,章德宁只是《燕京文艺》的一个年轻编辑,她虽然认为《牧马人》的质量很好,可也不敢打保票小说一定会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