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些年一部作品能否发表,很多时候与质量本身并无直接关系。
陈健功大概猜到了章德宁欲言又止的含义,他将目光投向了周燕如,和章德宁对视了一眼,两人十分有默契。
“老周。”
章德宁又叫了一声老周,将《牧马人》的稿子交给了周燕如。
姓氏前面加一个“老”起头是我D在延安时期的老作风了,编辑部的人都这么叫周燕如,也就是现在,放在后世就不适用了。
“你先看看这份稿子,正巧作者在这,审稿意见回头我给你补上。”
周燕如知道,章德宁能当著林朝阳这个作者的面递到自己这里,要么是稿子出色到她无法拒绝,要么是稿子太烂,但有人情加持,让她无法拒绝。
陈健功是《燕京文艺》的老作者不假,但要说他的面子让章德宁无法拒绝,那是不可能的。
心中有了猜测,周燕如接过稿子便看了起来。
“他是一个被富人遗弃的儿子——维克多·雨果《悲惨世界》。”
小说前引的一句话抓住了周燕如的眼球,让她内心燃起了对这部小说的阅读兴趣。
好的小说总是在开篇就能让人沉迷,《牧马人》便是如此。
主人公许灵均出身于富贵家庭,可他并没有因此受惠,年幼时母亲早逝,又被富商父亲抛弃。
好不容易等一切厄运都过去了,三十多岁娶妻生子,过上了稳定幸福的小日子,不想早年抛弃他的那个富商父亲又回来寻他。
一番思想挣扎过后,许灵均放弃了到美国生活和继承巨额遗产的机会,决定留在国内。
故事的结局,许灵均回到了他的家,他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等著他的秀芝。
她穿著白色的围裙,在柔和苍茫的暮色中好像一点皎洁的星光。
他还看到了一团火,那是他的女儿清清穿著红衣裳向他飞奔而来。
他回到了他的家。
周燕如沉浸在林朝阳编织的故事里,心潮起伏,跌宕难平。
“小林!”周燕如停顿了一下,“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林朝阳笑道:“当然没问题。”
“这篇《牧马人》写的很不错。有文笔、有思想、有故事,从外在到内核完成了高度统一。”
闻言,林朝阳面上平静,反倒是陈健功为他高兴不已。
周燕如盯著林朝阳的表情,见他在自己的称赞下面如平湖,心中不禁将对眼前这位年轻作者的评价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不过任何作品有优点就有缺点。我举个例子,小说中人物的心理描写过多了。人物的心理读者是无从揣测的,都是作者赋予的。
因此这种描写带有作者强烈的主观情绪,很容易掩盖读者对于情节的关注。
再比如后半段对于许灵均父子的处理,我看出的意味是父子二人达成了和解,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写。
说到底,许父抛弃了许灵均,并因为继承了许父的血统,许灵均前半生一直都生活在苦难中。他人到中年虽然成熟了,对很多事情也都看开了,却也应该是个有自己坚守的人。
他可以克制自己的怨恨,甚至是与自己的怨恨、与自己的前半生和解,但绝不能简单的与父亲和解,这样的处理显得人物太单薄了……”
周燕如当了快二十多年编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林朝阳细思她所提的问题大多是恰当的。
有的问题林朝阳有不同看法,两人讨论一番,周燕如也会赞同林朝阳的想法。
如此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才停下。
“总体说来,还是一篇非常出彩的小说。若是能发表的话,应该会引起一番反响!”
周燕如对《牧马人》做出了最终的评价。
第20章 偷吃姐妹花
听话听音儿,林朝阳不是没工作过的小年轻,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周燕如的话而欣喜。
小说没有发表,一切都不作数。
周燕如只是《燕京文艺》小说组组长,她的上面还有个负责终审的主编。
《燕京文艺》的情况又有些特殊,这份刊物最早的主编是老舍先生,自66年老舍先生去世后刊物便再未任命过主编,一直都叫领导小组主要负责人,代行主编职责。
“稿子先留在我们这里吧,回头编委会讨论一下,如果采用我再让人通知你修改。”
林朝阳虽然想早点发表,但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稿子都送过来了,肯定要等等的。
从编辑部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林朝阳和陈健功对调了一下,由他来骑车,“健功,饿了吧?找个地方,我请你搓一顿。”
“还行。回学校吃吧,学校的伙食便宜。”
燕大的食堂有国家补贴,确实比外面便宜不少,陈健功也想替林朝阳省钱。
回去又是一个多小时,一上午来回近三个小时,两人饿的前胸贴后背,林朝阳拉著陈健功想去老虎洞的长征饭庄开开荤,却被陈健功拉住了。
“就食堂,食堂就行。回头等你小说发表了,我再好好宰你一顿。”
长征饭庄在校外,是燕大师生平时打牙祭最多的地方之一。不过菜价也比学校贵了不少,一份溜肝尖就要五毛钱,顶在学校吃三个肉菜了。
两人急头白脸的在食堂吃了一顿,打了四个肉菜,才吃了一块二。
等林朝阳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快下午三点了,陶玉书还在埋头学习,这场景和他早上离开家时一模一样,看著她散发著学霸光环的背影林朝阳一时有些恍惚。
时间静止了?
他偷偷打开带回来的盒饭,肉香味飘散开,一下子将陶玉书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哪来的?”她边问著,边打开了窗。
“中午食堂吃饭特地给你留的。”
陶家虽说是燕园的体面人家,可三餐里也只有晚餐的时候才会有肉,而且因为人口众多,大家很难有敞开吃肉的时候。
陶玉书平时在学校也会偶尔吃点肉菜,但更多的时候是吃素菜,省下的钱她得攒著买书和日用。
林朝阳没有这个年代人过日子的小心节俭,在学校吃饭顿顿离不了荤腥,今天跟陈健功在一起胡吃海塞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家中刻苦学习的陶玉书,心中有些愧疚,又给她打了一份红烧肉回来。
用铝盒饭装回来的红烧肉刚打开还冒著热气,上面裹著一层酱红色的浇汁,油亮油亮的,只看一眼便能勾起人的食欲。
陶玉书用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圆圆的大眼睛幸福的狭长起来,腮帮子被大块的红烧肉塞的满满的,像只偷吃的小仓鼠。
林朝阳将盒饭向她的方向推了推,“慢点吃。”
她又夹了一块递到林朝阳嘴边,他拍了拍肚子,“在食堂都吃撑了。”
连著吃了好几块,她放下了筷子,“不能多吃,等会好犯困了。”
“困了就睡一觉嘛!”林朝阳随口道。
陶玉书却摇了摇头,“我那篇评论还没写完呢,别人都交上去了。”
林朝阳站起身给她揉了揉肩,“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学业虽然重要,可生活同样重要。”
“我知道。”陶玉书轻抚他的手,“我就是……”
“我明白。我们这代人,浪费了、也荒废了太多的时间,你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
手被握的更紧了,陶玉书侧脸望著他,“谢谢。”
“合法夫妻,谢什么?”林朝阳打趣道,“我就是怕伱累著,而且……”
他说著话低头凑到她的颈旁,“咱们俩也好久没……”
林朝阳的声音越说越低,陶玉书的脖颈的皮肤泛起粉红,“说一说就没正行。”
林朝阳哀叹一声,“倒插门女婿可真不好当啊!”
眼波流转之间笑意若有似无,她知道林朝阳又想耍无赖了。
“家里不方便,嫂子她们还在。”
陶玉书把客观条件摆出来,林朝阳就有点没办法了,他急的挠了挠头,“要不去外面招待所?”
“要死啊你!”陶玉书打了他一下,坚决否决了这个提议,然后安抚了一下丈夫躁动的情绪。
为了避免林朝阳化身为狼,她主动岔开话题,“诶,你帮我看看我这篇评论写的怎么样?”
明知道这丫头在敷衍他,可林朝阳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东西。
“……《伤痕》在选择题材、塑造人物方面,与多年来的文艺作品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因此被质疑、被批判是十分正常的。
按照伟人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把‘日常的现象集中起来,把其中的矛盾和斗争典型化,造成文学作品或艺术作品,就能使人民群众惊醒起来,感奋起来,推动人民群众走向团结和斗争’的指导方向,小说《伤痕》是遵循了这一原则的,只是把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故事举了一个出来……”
读了一遍陶玉书的评论文章,林朝阳调侃道:“我觉得你这个不像是文学批评,倒像是推荐语。”
“这小说确实是好嘛。”
“如果从小说的社会意义和影响力来说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你是中文系的学生,还是要从专业的角度去探讨。
以我个人的观点来说,这篇小说的水平并不高,它的成功并不是来源于小说本身,而是来自于人民群众的共情。”
陶玉书听著林朝阳的话来了兴趣,“你再说细点。”
陶玉书一向认为丈夫是个腹藏锦绣的人,她在农村插队几年,一开始两人的交集并不多,后来通过一起劳动才慢慢熟悉。又因为一场英雄救美,让二人走到了一起。
很多人都以为她是知恩图报,可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除了救命之恩,她和林朝阳走到一起更大的原因是两人有著共同的兴趣爱好和话题——文学。
在小杨屯那样的环境里,能有林朝阳这样一个知己,可以说林朝阳在那段时间里照亮了她灰暗的插队生活。
林朝阳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能与之进行灵魂交流的伴侣。
在陶玉书的催促下,林朝阳正在考虑措词,想著如何在媳妇面前显摆一把。
没成想,这个时候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
“姐!”陶玉墨探头进来,刚叫了一声,眼神却定在了陶玉书身上,充满愕然。
第21章 我表现的还不够咸鱼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进屋里,洒在书桌前闷头吃肉的少女身上。
“我们每个月都给家里交伙食费,这是你姐夫自己掏钱给我买的。”
“我们俩人一天一块钱,在家里连几块肉都吃不上。”
“你给我留点!”
……
陶玉书在少女耳旁的喋喋不休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房间里只有牙齿咀嚼动物纤维和脂肪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半个盒饭的红烧肉被陶玉墨一扫而光,她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隔老远都能闻到肉香味儿。
陶玉书连忙端来水:“漱漱口!”
陶玉墨心安理得的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把手放在口鼻前,哈了一口气,确定闻不到口气,才说道:“好了好了。不就几块肉吗?瞧把你给吓的!”
陶玉书一闻见肉味就开窗,陶玉墨吃完肉喝水漱口遮掩异味,说这姐妹俩不是一个妈生的都没人信。
一看就是偷吃的惯犯了!
陶玉书肉疼的看著被吃的一干二净的盒饭,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刚才应该把盒饭收起来的,被这丫头敲了个竹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