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西川、骆一禾,八十年代燕大的诗歌三剑客今天聚齐了。
只是如今三人的名气仅限于校园里,查海升算是三人中名气最大的。
前两年他受林朝阳的提携,写的诗发表在了《燕京文学》,这两年又陆续发表了几篇,诗歌创作比后世提前了。
林朝阳与三人说话的态度亲切温和,聊了几句后,查海升几人便放松了下来,有说有笑。
“林老师,《渡舟记》里杜三江真的吃了他母亲吗?”
聊著聊著,西川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向林朝阳抛出了一个问题。
《渡舟记》发表至今已有四个多月时间,文学界评价极佳,读者们的反响也很好,就是有一个声音始终在《渡舟记》如潮的好评中屹立不倒。
那就是关于小说主人公杜三江究竟有没有弑母,并且吃掉母亲的血肉。
如果单纯以评论家们的审美角度来看,《渡舟记》的这部分隐喻情节充分展示出了人在面临绝境时的无奈抉择,这样的处理无疑是极具文学性和艺术性的。
可这部小说终究不仅仅是给文学界的评论家们看的。
大部分读者对于这段隐喻情节接受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对于一小部分读者而言,弑母、甚至是吃母这样的情节实在太过丧心病狂,令人光是听闻便觉得不寒而栗。
这些读者多为女性,而且很多都是身为人母,因此对于这种情节的抵触情绪格外强烈,此前《花城》编辑部还曾写信专门跟林朝阳提到过这个问题。
可不管是林朝阳这个作者,还是编辑部,对这种观念都没什么办法。
《渡舟记》写出来又不是为了专门讲吃人的事的,读者非要这么理解,他们也很无奈。
西川倒不是对这个情节有什么不适,他是纯粹的好奇,《渡舟记》里的隐喻实在太多了。
他反复看了好多遍,虽然能猜出大多数的意思,但那毕竟只是猜的。
今天好不容易跟林朝阳这个作者吃饭,逮到机会他当然要好好问上一问。
听著西川的问题,林朝阳忖度片刻。
“《渡舟记》用了两层结构,讲的其实是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只是三种可能性。”
林朝阳的回答很简单,而且并没有以作者的角度给出一个肯定答案来,因为他很喜欢导演李安在电影中的那种含而不露的克制处理。
都说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一个读者对于作品的理解是不一样的,适当的留白不仅是作者的艺术,也会成就作品。
西川听完他的回答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个回答是情理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说“情理之中”是因为他以读者的角度已经猜到了林朝阳这位作者的用意,说“意料之外”是因为他惊讶于林朝阳哪怕是在他面前都能克制住作者的那种表达欲。
西川写诗,也写小说,他很清楚身为作者,那种构思了好故事之后的表达欲是难以抑制的,多少好作品最后都败于作者的不克制。
他看著林朝阳淡然沉默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钦佩。
也许只有这样的作家,才会写出《渡舟记》这么好的作品来。
第336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339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聊了会儿《渡舟记》,餐桌上的话题又谈到了学业和工作。
查海升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最早参加工作的。
因此谈起工作,骆一禾和西川表现的没心没肺,只有查海升心怀忐忑,跟陶玉墨两人心有戚戚。
俩人一个是温室里的花朵,一个是年纪太小,查海升今年才十九岁,都属于心智还未成熟的阶段。
“工作嘛,是为了生活。”
“要兼顾工作和生活,如果不能兼顾的话,还是要以生活为主。”
“刚参加工作得放平心态,工作干不好很正常,要是都能干好了,你不就当领导了吗?”
……
陶玉书听林朝阳越说越跑偏,生怕他把两个好孩子给带偏了,制止了他的发挥。
吃完饭,林朝阳付了饭钱,收获了查海升等人的感谢,然后双方告别。
骆一禾性格跳脱,望著林朝阳三人的背影,他艳羡的说道:“要是生在陶玉墨这样的家庭里,应该很幸福吧?”
听著他的话,查海升不由得心生同感。
家里书香门第,父亲是大学教授,姐夫是知名作家自己是燕大高材生。
家世好就算了长的还漂亮,性格也很好。
他跟陶玉墨同学四年,就没见过她为什么事发过愁、生过气,她的生活似乎永远都是充满阳光的。
查海升回想著陶玉墨对工作的担忧,感觉她的担忧更像是一种杞人忧天,跟自己的处境是完全不同的。
“她这种人的起点,也许就是我们的终点!”西川慨然道。
查海升一时沉默了下来。
这天晚上,林朝阳写完了小说,陶玉书也看完了稿子,夫妻俩坐在客厅沙发上讨论杂志上的文章,说说笑笑、琴瑟和鸣,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刚哄睡了大外甥,从卫生间洗完尿褯子出来的陶玉墨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得咬牙切齿。
不明真相的群众们看到的永远是表象,陶玉墨在查海升三人眼中是赢在起跑在线的天之骄女。
可回到了姐姐家中,她只是德华,每天都要面对洗不完的尿褯子。
要不是看在那一块五工资的份上,陶玉墨悲愤的想著。
没错,她最近涨工资了。
一方面是因为全职照顾大外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马上要参加工作了,一天五毛、一块的已经唬不住她了,因此陶玉书又给她提高了点待遇。
想想那一块五的工资,陶玉墨的心情舒畅了一些。
你们就卿卿我我吧,反正不耽误我赚钱。
陶玉墨看著夫妻俩卿卿我我觉得分外扎眼,干完活就回了屋。
客厅里,陶玉书指著杂志上的文章给林朝阳看,“诶,这个作者的小说你看过没?写的挺不错的。”
林朝阳看著杂志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陷入了沉默,写的何止是不错,那是相当不错。
陶玉书拿出的杂志是地方文学杂志《莲池》,林朝阳说:“觉得不错的话,就跟他约个稿嘛!”
陶玉书转著眼珠子,说道:“你先看看小说。”
林朝阳瞧著她的表情,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便说道:“又想让我干什么?”
被他瞧破了心思,陶玉书娇滴滴的说道:“你替我写篇评论好不好?”
“写评论没问题。可你干嘛不自己写?”
陶玉书从大学时候就一直在写文学评论,这几年就没断过,要论写文学评论,林朝阳觉得自己真不一定能写得过她。
“老王把我调到《人民文学》,这么器重我,我想尽快做出点成绩来。”
林朝阳听到这话,倒是理解,可这跟写评论有什么关系?
见他仍有不解,陶玉书又耐心解释道:
“要出成绩,最快的办法就是推出有影响力的新人新作。我最近一直在看各个地方文学杂志上的作品,想在这当中发现一些好苗子。”
林朝阳看了看手中的杂志,明白了过来,“这就是你看中的好苗子!”
“没错。”
“可人家作品又没在《人民文学》发,你让我写评论捧他,那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谁说是让伱现在写了?何况你现在写小说那么忙,等回头他的小说在我们《人民文学》发表的。”
陶玉书好不容易让林朝阳帮回忙,他自然不能拒绝。
不过他并没急著答应,而是笑眯眯的看著陶玉书。
“玉书同志,你这操作有点违规啊,原则上不太好办!”
陶玉书瞧著他的样子,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她很配合的坐到了林朝阳的大腿上,轻笑的看著他。
“原则上不好办,那就是能办。”她吐气如兰。
林朝阳的手轻轻攀上她的腰肢,“这个嘛……得看你的诚意。”
陶玉书扯著他的手进了屋。
陶玉墨进屋躺下好一会儿,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声音,她恍惚间以为是睡在旁边的小冬子饿醒了。
睁开眼后,她立马分辨出了声音,意识到不对后,她的脸颊霎时红了起来,心中愤恨不已。
孩子跟我睡,你们没羞没臊!
这日子,没法过了!
时间一晃到了月末,林朝阳收到了《花城》的来信,跟他商讨《渡舟记》的出版事宜。
林朝阳想到了如今还攥在手里的《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还有过几个月合同就会到期的《父母爱情》和《赖子的夏天》。
他觉得这是个可以谈判的机会,就给李士非打了个电话,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情况。
李士非果然表露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答应林朝阳他会尽快到燕京一趟,详谈此事。
电话打完过了没两天的功夫,李士非便到了燕京,诚意不可谓不足。
他的诚意当然并非是空穴来风,一部《渡舟记》让《花城》豪取208万份销量,不说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单就以销量和码洋来论,208万份销量几乎相当于《花城》以前三到四期杂志的销量总和,要知道《花城》可是一本文学双月刊,这一期杂志等于是给《花城》一下子省去了大半年的努力。
再说码洋,《花城》定价1块,208万份那就是208万元。
即算新华书店的订货价只有定价的七到八折,那也是一百五六十万元。
学过经济学和金融学的人都明白,产品的成本与总生产量是有关联的。
当一件产品的产量越高,其生产所需要的单位成本反而就会更低,这就是所谓的边际成本递减。
《花城》1983年第一期杂志,刨除各项成本支出,带给花城出版社的净利润少说也有80万元。
如今的林朝阳,在李士非和花城出版社的众人眼中那就是妥妥的散财童子,所以他的这番诚意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士非是抱著诚意来的,但他还是低估了林朝阳对稿费的执著。
“你想要版税?”
李士非脸色惊诧的望著林朝阳,版税付酬制他倒是了解,这是如今全世界多数国家所采用的稿酬支付制度。
但多数国家都采用,并不代表中国就一定要用。
五十年代中国还采取千字稿费付酬时,文学界的作家们就因为稿费过高而饱受批判。
如今国内采取了基本稿酬加印数稿酬的制度,稿酬标准已经接近五十年代的水平,以国内如今的收入水平来说,现在的稿酬标准不算低了。
更何况林朝阳的收入在当代作家当中更属于佼佼者,李士非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想要版税。
“朝阳,不瞒你说,其实我在来之前跟社长是通过气的。
如今改革开放了,跟过去不一样了,连农民同志们都不吃大锅饭了,我们文学界还按照以前那套老标准来是不行的。
你的作品受欢迎,受读者的认可,给我们出版社创造了效益。
我们当时谈了很长时间,都认为你多拿些稿费那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