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筹备要花一两个月时间,我跟文协方面暂定的是4月初选、5月终选、6月颁奖。
具体时间的话,筹备工作结束之后再定,4月初应该会公布。”
听林朝阳说完后,几人一分析,他们几人里也就陈健功和郑方龙有几篇短篇小说符合评奖要求。
“可惜,承治的《黑骏马》早了一年,要不然肯定是最佳中篇小说奖的有力竞争者。”
“别说这些没用的,想得奖就多写点,别像某些人一样,只能去当个评委。”
李拓猝不及防被林朝阳“暗箭”所伤,心中愤愤,“等我当了评委,你这厮的作品就别指望著得奖了。”
“我的书又不参评,你想淘汰都没机会。”林朝阳语气轻快的说道。
众人表情惊讶,李拓忍不住问:“你小说不参评?”
“瓜田李下!”林朝阳只说了四个字,众人便心领神会。
一方面觉得有些佩服,一方面又觉得理所当然。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勒诺多文学奖·-这些年林朝阳拿的重量级文学奖够多了,不差这点荣誉。
要说奖金,林朝阳就更不差了。
作为国内第一位拿版税的作家,他的作品动辄百万册起步,出版一部小说的版税够许多作家写一辈子的了。
名利皆丰足,在中国文坛,林朝阳很大程度上已经超然物外。
李拓犹豫著说:“那这个评委我也别当了。”
林朝阳表现的如此高风亮节,他觉得自己要是当了评委,未免有点徇私的嫌疑。
林朝阳却道:“没事,这个评委你实至名归,大家都会认同的。”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李拓脸色涨红,最后憋出一句京骂:“你大爷!”
聊完庄重文文学奖,众人又闲话了一阵家常,打算在林朝阳家蹭顿午饭再走。
陈健功坐到林朝阳身边说:“朝阳,你最近有空没?”
“有事?”林朝阳问。
“不是我,是剑英,想采访采访你。”
林朝阳眼神怪异,“她要采访我找你干嘛?”
“前几天班里几个在燕京的同学小聚,她说起了这个事,可能是觉得我跟你熟吧。”
“她要采访随时欢迎。”林朝阳说。
去年梁佐组织同学聚会时,查剑英也在,那次她就提过要采访林朝阳,但之后她再没联系过林朝阳。
这次却专门通过陈健功来联系,大概是觉得跟林朝阳关系太生疏了,不好意思吧。
林朝阳私心猜想,答应下来后,陈健功高兴道:“那行,回头我告诉她,你们再约个时间。
查剑英的采访来的很快,在陈健功说完这事得第四日,她便和林朝阳见面了。
见面地点没有放在家里,而是约在了燕大。
林朝阳走进装饰布置略显简陋的咖啡馆,满眼都是新奇,查剑英问他:“你没来过这里吗?”
“没有。”林朝阳摇头。
这家咖啡馆开在燕大32号楼南侧学生会文化部小院里,早在四年前就开业了,不过那个时候林朝阳已经很少出现在燕大了。
他平时也没喝咖啡的习惯,除非与人约会谈事,才有可能出现在这种地点。
“我也是前段时间回学校来玩,才发现这里。”
两人落座后,闲谈几句,话题都在咖啡馆上。
咖啡馆里的员工都是燕大的学生,来这里勤工俭学,这里的客人以燕大师生为主,但也有外校的。
今天店里就有几个穿著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按照穿衣风格,林朝阳判断几人应该是美院的学生。
咖啡馆墙上挂著几幅抽象的现代派画作,吸引到这些人在这里聚集并不奇怪林朝阳和查剑英闲聊了短短几分钟,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
尽管这几年林朝阳已经少有出现在燕大,但他那张脸已经成为了燕大校园里的传说。
每当有新生入校时都会被重提一遍,顺便去仰一下他工作过的图书馆。
“一晃我这届学生都毕业快六年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大饭厅还是食堂呢,
现在改成礼堂了,还有那么多的老建筑,都不见了。”
采访是门学问,话题往往都是双方共同熟悉的话题开始的。
查剑英和林朝阳都在燕大待过,这是天然的话题。
她的语气里带著几分曦嘘,有些对往昔的追忆,林朝阳却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燕大建设的越来越好,本质上是件好事。’
查剑英手中的笔仍在积蓄著力量,她问:“你不怀念那些辉煌灿烂的时光吗?”
“人都会怀念过去,但个人的怀念并不能改变什么。”
“也对,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不过我觉得,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这里的人文精神。”
林朝阳扫了一眼四周,“可能在你看来是这样,但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查剑英露出疑问之色,“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也没什么,只是个人感慨而已。”
见林朝阳不想多谈,查剑英只好换了个话题,“我记得我们那时候,燕大出名的作家都在中文系。现在的燕大,好像不怎么出作家了。”
“情况不一样了。那个时候的人才是积累了十几年的,而且年纪、知识、阅历都积累够了,再加上社会确实有需要,自然更容易出头。”
查剑英点点头,问:“那时候确实机会多,各家杂志都缺稿件、缺作者,编辑们也有耐心去指导那些新人作者。你应该算是人道洪流以后第一批写出头的作家了,投稿遇过什么挫折没有?”
“没有。挺顺利的,就是等了两个月,跟很多人相比已经很幸运了。”
采访进入了正题,两人一问一答,气氛融洽。
在聊到海外获奖时,查剑英问:“你觉得自己以后还会在海外得奖吗?或者我换个问法,你觉得其他的中国作家有可能在海外得奖吗?”
“中国作家会不会继续在海外得奖,这是当然的,但终究是小概率的事件。
文学没有国界,但语言和文字是一道鸿沟。
如今各国绝大多数的文学奖项都只针对本国作品,外国文学作品获奖绝非易事。
有些文学奖项的奖励范围可能要宽广一点,但对于非本国语言的作品而言,
首先仍要翻越一道思想的藩篱。
就我个人而言,勒诺多文学奖的获奖属于一种幸运吧。
毕竟这是奖项历史上首次破例为外国作家颁奖,如果当时有一两个评委反对,可能这件事都不会发生。”
林朝阳的回答并不乐观,查剑英追问道:“你说自己获得勒诺多文学奖是幸运,可我听说《楚门的世界》没获奖之前在法国就卖的很不错,在美国的销量也不错。对了·....”
她说著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份杂志来。
递给林朝阳,“这一期的《巴黎评论》,我让同事专门给我寄过来的。”
在林朝阳翻看著杂志的时候,查剑英介绍道:“这期的访谈在美国的知识分子阶层反响相当不错,等于你在美国也有了些名气,这在中国作家当中是很稀罕的。”
林朝阳并没有如查剑英预料中表现的那样惊喜,他只是脸上挂著微笑,说了一句“谢谢”。
查剑英不死心的问,“你觉得作品走出国门,对于你来说意味著什么?”
沉吟片刻,林朝阳回了两个字,“版税。”
查剑英的脸上写满了意外,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忍不住问:
“国际性的声誉对你来说不重要?”
“并不是声誉不重要,只是版税可能更实际一点。
你应该明白,在这个年代,不可能再诞生像雨果、托尔斯泰那样的世界性文豪了。
哪怕是你所谓的‘国际性的声誉”,想要寻求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查剑英听著这话面露不解,“为什么?”
呷了一口咖啡,林朝阳慢条斯理的反问了一句:“你读过马来西亚的文学作品吗?”
查剑英不解其意,摇了摇头。
“南非的文学作品呢?”
查剑英再次摇了摇头,但她已经有所觉悟。
“其实本质上来说,之前一百年所谓的文学无国界,很大程度上还是一次由侵略和战争带来的强势的文化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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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阳突然的文化暴论,直接将查剑英冲击的愣在那里,她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角度思考过问题,以至于脑子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转过来,
“那如果我以拉美文学举例呢?拉美地区没有入侵过其他国家吧?”查剑英试图找一个例子来反驳林朝阳的观点。
“你第一次听到‘拉美文学爆炸’或者‘魔幻现实主义’是什么时候的事?”
查剑英面露回忆之色,“大概是82年,马尔克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所以,拉美文学在世界上的广泛传播,本质上依旧是在西方媒体话语权下的一场文化输出。
如果没有诺贝尔文学奖的认可,没有各国推崇西方文化价值观的媒体和精英人群的拥,也就不存在拉美文学近些年来的广泛传播。”
林朝阳的话让查剑英露出沉思之色,她一个留美人士,本能的不愿意相信林朝阳这套说词,但仔细想来林朝阳的说法好像也有一点道理。
“但不管是交流也好,输出也罢,总体而言是有好处的。”
“当然。”林朝阳面色轻松,“只要不是单方面的输出,就是有益的。”
查剑英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问:“可你也不能否认,不管是法国文学、英国文学还是苏联文学都有其独特之处,对吧?”
“别的国家的文学作品就没有独特之处了吗?《摩柯婆罗多》并不比《神曲》逊色,《红楼梦》也不比《悲惨世界》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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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讲述的是中国古代封建王侯的故事,你怎么能指望其他国家的读者理解呢?”
“所以,我们为什么能理解雨果笔下的冉·阿让,为什么能理解简·奥斯汀笔下的伊莉莎白呢?”
林朝阳的反问让查剑英无话可说,过了片刻,她苦笑著说道:“我以前真不知道,你对西方文化这么抵触。””
“这个帽子扣的太大了。老祖宗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任何文化和文明都有它的优缺点,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完美无缺的文化或者制度。
你刚才不是问我觉得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听著林朝阳的话,查剑英顾不得纠结刚才两人的辩论,探询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里的许多人,对于西方文化的追求和向往已经到了盲目的程度。”林朝阳言辞犀利的说道。
查剑英不由得皱眉,“现如今欧美发达国家不管是经济、政治、文化还是军事确实都要领先于全球大多数国家,大家对于美好精神和物质生活的追求也不能算是盲目吧?”
“那你不妨做个调研,问问他们是觉得牛仔裤更好看,还是觉得中山装更好看。”
林朝阳的提议让查剑英陷入了沉默,以咖啡馆内这些年轻人表现出的审美,
他们的选择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