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地的辩论持续了十多分钟,围过来的学生越来越多,看起来已有一两百人之多。
林朝阳心中不耐,不再客气,直接戳破了林东维等人的真实目的。
不少学生露出恍然之色,林朝阳的话可谓直指问题本质,一下子厘清了之前双方争来辩去的问题焦点。
林东维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诡辩道:“朝阳同志,你的说法我不能认同,
难道我们追求平等的权力就要被扣上自私自利的帽子吗?”
林朝阳摇了摇头,说道:“可你追求的是并不属于你的权力。评奖的权力在组委会和评委会,下放到学校里,寻求的也是具有较大规模的文学社团或团体的支持。
你们如果希望参与进来,完全可以加入五四文学社。
如果五四文学社不接受你们,那另当别论。但你们的要求却是以私心谋公利,这并不妥当。
我理解你们想要为评奖贡献一份心力的好心,但有时候出于好心的,并不一定促成好的结果。”
从始至终,林朝阳都没有落入到林东维的叙事陷阱。
无论林东维怎么说,他们这伙人的行动都是为了一小撮人的目的而发动的,
而非如他所说的那般光明正大。
眼见林东维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林朝阳并没有停下,反而声音又清朗了几分,传遍了三角地,也传进了所有过来看热闹的学生耳中,
“同学们,通过刚才和林同学、邹同学的辩论,我心中生出了一些感慨。
以下这番话,权当是与大家交流。
你们都是燕大的学生,不管是智力水平还是知识储备都已经远超常人。
说句不客气的话,再过二三十年后,可能主宰这个国家前途命运的人就诞生在你们中间。
这不是我个人的想法,这是老百姓、是国家对你们的期望,你们是注定要搅动时代风云的弄潮儿————
林朝阳的声音并不如林东维那般慷慨激昂,但同样字字清晰、沉稳有力。
他一上来就将在场的燕大学子们捧到了崇高的地位上,顿时让学生们心生几分窃喜与自傲。
从他们上燕大以来,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社会大众,又或者是学校政府,
对待他们的态度都如春天般的温暖。
诸多的优待确实如林朝阳所说,都已经将他们放在了国家栋梁的位置上,连燕大学子们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林朝阳终究是位名人,是中国文学界响当当的人物,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更有一种让人昂然的得意。
“但是——”
林朝阳的一声地有声的转折打破了许多学生的畅想,
他的神色严肃而认真,眉头紧,两道浓眉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挤压在一起,形成深深的沟壑,那沟壑仿佛凝聚了一个时代的沉重与期望。
眼眸中像是燃烧著两团火,燃烧著愤怒与关切交织的光芒。
“但是正因为如此,对于很多事情你们才必须要有更清晰的认知、更全面的思考、更理性的判断。
改革开放十年,我们接收了许多外来的事物,这些事物可能是新的思潮、新的理念、新的制度。
这些东西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但你们应当警惕,这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事物·——·
(以下省略1000字,懂的都懂。)
初春的三角地如往常聚集了一群学生,人头赞动,像这样的场面几乎每周都会发生两三次。
这些学生或许是在朗诵几首新兴的诗歌,或许是在讨论最近发生的国内外新闻,或许是在辩论某种刚刚被提出的论调或思潮·
有这些学生在,三角地永远是燕大最热闹、喧腾的地方。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三角地响彻著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除它之外,别无动静。
那些平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学生们,沉静的站在冷冽的空气中,神情从漫不经心到专注热切。
在那声音情绪的层层递进之中,他们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眼神越来越清明。
那声音传递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火种,落在这些学生的心间,迅速蔓延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烧的他们热血沸腾。
“讲得好!”
人群中不知是何人突然爆发出一句赞赏来,突兀却充满性情。
这声赞赏好像一声号角,让围观的学生们自觉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中饱含著炙热的温度点燃了三角地,也点燃了许多学生对林朝阳的崇敬之情。
正午的阳光从云层中层层透出,洒下金色的光辉,落在林朝阳身上。
他微微躬身,朝学生们真诚致意。
林朝阳最开始其实并没打算搞什么振奋人心的演讲,但今天遇到了林东维这样的人,感受到了燕大几年以来风气的变化,他心中始终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这样的冲动在接受查剑英采访时便已蠢蠢欲动,最后借著辩论的机会,他终于讲了出来。
他说的这些话可能改变不了大局,但总会在某些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的。
哪怕只有一颗,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长成参天大树。
林朝阳走出了三角地,他如同摩西走过红海,身前一片空旷,身后左右却是数百双火热的眼神。
直到他走出十几米后,恍然醒悟的查剑英才快步打算追上他。
可走到一半,查剑英却停了下来,眼神复杂的看著林朝阳的背影。
她何尝不知道林朝阳刚才那番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在针对她这样的人呢?
林朝阳在查剑英的视线里并没有走远,他走出一段距离后站定,与一位中年人握手寒暄了起来。
查剑英认得,那是她在燕大念书时的老师之一,中文系的讲师洪子诚。
林朝阳正是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洪子诚,才从学生中间走出来。
两人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聊了几句后洪子诚热情的拉著林朝阳往西南门去,他要请林朝阳到长征饭庄吃饭。
老虎洞胡同跟以前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要说最大的变化就是热闹了。
哦,对了,长征饭庄的熘肝尖涨价了,8毛涨到1块2毛。除了熘肝尖,别的菜也涨价了。
“哎呀,一晃多长时间没见你了!”洪子诚感慨著说道。
这两年林朝阳偶尔回燕大,多是回岳父家,很少与燕大的师生交流,即便见面也是匆匆一警。
“刚才的演讲讲的很好,不过好像不太符合你的性格。”洪子诚调侃道。
林朝阳笑了一声,“有感而发,燕大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洪子诚心中明白林朝阳所谓的“变化大”是何意,他每天在燕大工作生活,
没人比他更清楚。
“开放嘛,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变化的。”
洪子诚说了一句,将话题转移开,打趣道:“你推动的那个文学奖项我可听说了,没搞个最佳文学批评奖可不够意思。”
“等以后再搞评奖,我肯定想著。”
玩笑了一句,林朝阳才正色道:“贪多嚼不烂,囊括小说类奖项就不错了,
奖项最重要的还是影响力。”
洪子诚颌首认可,又说道:“你不知道吧?我受到邀请,成为评委了。”
“那你以后评奖没戏了,当了评委四年不能参评。”
“我又不写小说。”
两人说说笑笑,老朋友久未见面,边吃边聊,气氛轻松又愉快,直到下午一点多才分开。
隔了几天的傍晚,大舅哥出现在小六部口胡同。
“嘿!朝阳,我发现你一回燕大总能引起点轰动!”
“轰动?什么轰动?”陶玉书问。
“你不知道?”陶玉成掏出来一份校报,上面刊登了林朝阳当日在三角地的讲话。
讲话还被校报起了个名字一一《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一一林朝阳同志寄语燕大学子》。
林朝阳好奇的看著报纸,问:“这哪来的?记的还挺全。”
“有博闻强记的学生合力回忆了你的讲话,最开始是汇总了之后贴到了三角地的海报栏上。
后来校报的记者觉得不错,就登上了,反响还挺大的,获得了不少学生的拥护。”
陶玉书看了一阵报纸,心中愉悦,问大哥:“你今儿来干嘛?”
“我来问问《红高粱》什么时候上映。”
“快了,下周就上。”
眼下正月十五都过了,如果不是为了《红高梁》的上映,陶玉书早回香江了,那边还一堆事呢。
“办首映吗?给我弄几张票?”
“回头我让玉墨给你送过去。
“行。对了,有空给我问问章艺谋,我想请他去给我们学校的学生上个课。”
陶玉书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还管上这事了?”
陶玉成笑著说道:“帮同事个忙。”
以陶玉书对大哥的了解,自然知道他这个请求恐怕至少换了一顿酒。
“我问问他吧。”
又几日后,《红高梁》在首都电影院举行了首映。
这年头没有后世那种热闹非凡的首映礼,但该搞的首映活动还是要搞的,气氛并不娱乐,反而严肃认真。
到场的除了有电影主创和观众,还有不少电影界同行和评论家。
放映结束后,大家表达对影片的看法,《红高粱》获得了从业者和评论家的一致好评。
观众的评价要差了一些,有一些观众认为电影拍的太过艺术化,看起来不够爽利。
总体而言,还是好评居多。
在首都电影院举行首映的同时,《红高粱》也正式登陆国内各大城市的电影院。
为了《红高梁》的上映,陶玉书还自掏腰包联系了十几家报纸、杂志打GG。
本来这事应该是由发行公司干的,可中影当惯了大爷,宣传工作历来做的半死不活。
《红高梁》是林氏影业第一部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部分帐片,陶玉书完全是本著赔本赚吆喝的心态打这个GG。
当然,她也不可能真的赔本。
《红高梁》可是第一部在西柏林电影节上获得金熊奖的中国电影,获奖至今半个月,轰动效应仍在。
电影上映后,各个城市的电影院门庭若市,充斥著前来想要一睹获奖影片风采的观众们。
《红高粱》上映的第十天,中影方面的首周票房“统计”姗姗来迟。
90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