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78 第99节

  比如侦探故事。人生来就有好奇心,读者对于侦探故事的喜爱来自于解谜,这个解谜的过程便是读者的乐趣,这个过程也包含了我们小说和戏剧中所讲的悬揣与突惊。

  可我故事讲的好好的,突然在情节的关键节点穿插进一段男女主角的情感交流,不管之前写的再好,读者也一定会出戏,这就是低级趣味的恶果再比如sq描写,文学表现人生,爱情是人生的一大命题。小说中,角色情到浓时有所表现是理所应当的。

  但有些作家却会在这一类描写上不加克制,又或者是追求怪异离奇,寻求感官刺激这同样是低级趣味。”

  举了两个例子,林朝阳的语气和缓下来我举例子,是想告诉大家。在创作当中,作者是笔下世界的主宰这不错,但当这个世界成型了,它就目有其运转规律,即使是创造出他的作者也不能胡言乱语。

  作品诞生于作者的思想之中,但人的思想千头万绪,作者要有审视自身的能力,也要有共情读者的能力。

  作品所表达的情感、思想要想精准的传达给读者,使读者由领会而感动,作者就要守好自己的思想总结就是,切忌无病呻吟、装腔作势、憨皮臭脸、油腔滑调、摇旗呐喊、党同伐异、道学冬烘、口号教条、涂脂抹粉、卖弄风姿。

  当然了,以上这十点只是我个人的粗浅认识。一家之言,难免有偏狭之处,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该讲的话都讲完了,林朝阳再次啜了一口茶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食堂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林朝阳讲了半个小时,大家能感受到,他讲的不是空话套话,都是结合自身所思所想的大实话并且是言之有物的大实话。

  学员们反思目身,绝大多数人在创作时想的都是如何构思故事,人物应该怎么写的生动,遣词用句如何精准。

  再多的想的就是目己的小说要体现什么、揭露什么、批判什么反观林朝阳,他的所思所想在场众人当中好像还从来没人认真的思考过,光是思考问题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人家能写出那么多优秀的、极具影响力的作品不是没道理的。

  仅凭看这一点,众人对林朝阳就很难不生出敬仰之情来掌声过后,唐玉秋老师又简单总结了一番林朝阳的发言,然后座谈会便进入到学员和嘉宾们的交流环节。

  大家有什么想交流的可以畅所欲言。”唐玉秋鼓励学员们说道在场众人互相看著,都有些跃跃欲试之前和林朝阳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上见过面的陈世旭率先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朝阳同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我发觉我们在作文运思时,最难的不是搜寻素材,而是在有了素材之后如何加以选择和安排。在这方面你有什么心得体会跟我分享的吗?”

  听完他的问题,林朝阳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开了口。

  你提的这个问题我想大家在创作的时候或多或少都遇到过英国小说家斯威夫特说过一句话:最好的字句在最好的层次。找最好的字句要靠选择,找最好的层次要靠安排。

  这就好比排兵布阵,运筹得当,一夫当关便可以起到万夫莫开的效果。我们可以反推一下,这类问题出现的通病总不外两种:不知选择和不知安排,斯蒂文森说文学是剪裁的艺术,剪裁意味著选择,要有所取舍,这恰恰需要作者保持客观冷静的态度,尤其是需要严谨的自我批评能力。这一点我在刚才已经阐述过,就不再强调了。

  至于安排。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讨论说戏剧结构要有完整性,我们可以给“完整”下一个定义,那就是必须有头、有身、有尾,用我们中国人写文章的理论来说就是起承转合。

  好的创作一定是遵循著其内部规律和布局的,一段内容如果丢去于全文无害,那就是资述。如果搬动位置仍于全文无害,那就是整篇文章布局欠缺考虑。

  那么这个内部规律和布局是什么呢?我认为可以是时间页序、空间页序、也可以是情感线,这与文章的内容有很大的关系,创作是个很私人的过程,很多东西也没刃法一概而论,不知道我的话能不能解答你的疑惑。”

  林朝阳一番解答引经据典,陈世旭听了觉得很受启发诚如对方所说,创作的事没办法一概而论,能用短短几句话便简略回答他的问题,本身就说明了林朝阳在创作上的成熟,至少不是陈世旭可以望其项背的“还有人有问题吗?”唐玉秋又问。

  金莹举起手,问道:“朝阳同志,我们之前在上课时曾经讨论过小说形式的创新,我们班贾大山同学还专门写过一篇意识流习作.....?

  她说道这里,装模作样的朗诵了起来:“草帽,草帽,草帽,大的草帽,小的草帽,起犬的草帽,旋转的草帽,阳光烁烁的草帽.....她的朗诵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旁边人已经笑的前仰后合,被开玩笑的同学费大山不以为意,唐玉秋却不得不打断她的玩笑,金英,提问就提问,你扯那么多干什么?”

  金英被训了一句,收敛了说笑,问道:“意识流文学'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很新的概念,我读你的《赖子的夏大》,却发现你对这种创作形态了若指掌,我想请教一下你都看了哪些这方面的作品?”

  我读的书其实大家应该都不陌生,马塞尔-普鲁斯特、威廉-福克纳、弗吉尼业-伍尔夫,无外乎是这些名家的作品不过我要提醒你,刚才你说你们讨论小说形式的创新,其实意识流文学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东西了。

  小说创作的根本是叙事,形式只是技法,技法无所谓新旧,好用就行,意识流文学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

  林朝阳写意识流文学,但不代表他把意识流文学当做什么武功秘籍,《赖子的夏大》的诞生是因为他认为这个故事恰好适合意识流文学的技法,国人总会下意识的觉得外来的和尚更会念经,所以他忍不住想提醒金莹一句。

  如果换个人说出“意识流文学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这种话,恐怕在场的人都会觉得他是在装逼。

  可偏偏说出这个话的是写出了《赖子的夏天》的林朝阳,他这么说,众人不仅没有觉得他是在装腔作势。

  反而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强大自信,一种创建在实力和才华的基础上的气定神闲。

  回答完金莹的问题,林朝阳忍不住警了她一眼。

  后世国级的文艺界领袖此时脸上满是青涩,性格倒是真开朗正在他溜号的功夫,一个吴侬软语的声音响起,“朝阳同志,我刚才听你谈论了一些文学作品,你把它们放在一起讨论,似乎没有高低之分。”

  林朝阳转头一看,又是个眼熟的作家一王安仪后世名满大下的王安仪此时在文讲所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跟许多已经成名的同学们相比很是不起眼,现在大家说起她,有个前缀是一茹志娟的女儿。

  “几百上千年过去了,文人们执著于把文学作品分个三六九等的毛病似乎总也改不了。

  这件事若是辩论起来,恐怕能说个三天三夜我只说我的观点,文学的评判和审美标准从来没有统一的标准,我们也要警惕那些借著文学作品有高低来实行文化霸权主义的行径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不冲突,文学的发展不是非此即彼的取舍,而是和合与共的共生共荣。”

  林朝阳的话语掷地有声,态度旗帜鲜明。

  众人眼中那明明是张过分年轻的脸庞,可他坐在那里,却是渊淳岳峙,一派大家风范。

第151章 受打击的卷王

  食堂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为林朝阳刚才精彩的回答,也为他真诚的态度,今天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创作经历都要比林朝阳长,甚至有些人的创作经历比林朝阳的年纪还长。

  如果说座谈会刚开始前,有个别人的心里对林朝阳还有那么点不服气和自矜,那么在听完林朝阳的发言和回答之后,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感受,那惊是心悦诚服,掌声之后,学员们再次踊跃提问,林朝阳和汪兆迁毫不敷衍的回答著大家的疑问,热烈的气氛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后大家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唐玉秋文发表了一番花团锦簇的总结,今大的这场座谈会才到此结束林朝阳本打算这就回去了,可大家却要留他吃午饭,趁著这段时间,又与他交流了不少想法。

  吃完饭后,林朝阳骑上自行车准备离开,文讲所众师生到院里送他目送林朝阳离开,姜子隆神色复杂,一旁的陈世旭看到他的表情,问道:“子隆兄,在想什么?”

  姜子隆迟疑看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

  陈世旭点了点头,虽然姜子隆没有说出来,但他却能够心领神会。

  他这样的人,有才华,更有思想,不经意之间便能领悟到我们可能需要几年才能悟到的东西。跟这样的人相处,确实让人感到颓丧。”

  听看陈世旭的话,姜子隆默然无语跟陈世旭们比起来,他跟林朝阳站在一起所需要做的心理建设要更多,《牧马人》被誉为“伤痕文学发韧之作”,《乔厂长上任记》发表之初也被称作是“改革文学开山之作”。

  他和林朝阳又同是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获奖者,外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掌两人做对比,有时候连姜子隆目己也很难避免这种心理,最近这一年,林朝阳小说一部接一部的发,几乎每一部都堪称重量级,其实姜子隆已经发觉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可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真正意识到双方其实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他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林朝阳考虑的东西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层次,这种思维落实到纸面上可能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差距,但他很清楚,那正是一个作家走到更高的境界所必须经历的。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林朝阳现在才二十出头,想到这里他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口气,这种差距真是让人绝望啊!

  从文讲所回到家中,陶玉书交给林朝阳一封信,是深圳寄来的林朝阳的脑海中一下子闪过二埋汰那张脸,信确实是二理汰写给林朝阳的过年时二理汰说想出去打工,林朝阳建议他去广东深圳其实要真比起来,这年头广东除了广州这个省会之外,其他地方条件可能还比不上东北。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二埋汰这种无权无势,没有一技之长的农村青年出头的机会。

  大家都是来打工的,拼的就是谁卖力、谁脑瓜子活,外加那一点运气。

  现在深圳这个经济特区才刚刚成立不长时间,人才缺口巨大。根据官方资料显示,整个深圳三十万人口当中,仅有六名大学生可以说这个时候的深圳,只要不是瘫换在床上的,哪怕是残疾人去了都不愁工作,等到86年之后的深圳就没那么好去了,国家一纸规定,多了道”边防证”,卡住了大批想前往深圳打工的穷苦人。

  二埋汰是开春四月份去深圳的,赶巧他哥大埋汰有个战友就是深圳人,他去了之后就进了建筑队。

  这个时候的深圳就是个大工地,到处都在盖楼,二理汰身强力壮,进了建筑队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唯一让他不适应的是心里的落差感,都说深圳是经济特区,改革开放的最前沿,他来之前把深圳想的跟天堂一样。

  可到了之后他才发现,这里的建设水平还不如老家县城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适应了几个月,他才总算是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不过二埋汰也在信里说了,来深圳打工收入确实比在老家种地强多了。

  他在工地干力工,一个月到手六十块钱,四个月攒了快二百块钱,在家里干两三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哪怕是进工厂也得个一年。

  看完信,林朝阳展开信纸给二埋汰回了封信,叮嘱他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多动脑子。

  又过了几天,眼看著马上要开学了,林朝阳又收到了一笔稿费单,是《高山下的花环》的印数稿酬。

  过去这两三个月时间里,因为《解放军报》上那条消息的推波助澜,《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疯狂热卖。

  截止到八月末,单行本上市半年,总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二百六十万册,创下了中国军事文学的销量大花板,也让林朝阳再次收获了3388元稿费,拿到这笔稿费,林朝阳夫妻俩手里的存款已经超过了一万六,晚上记完了帐,陶玉书对林朝阳说:“谈,最近德宁联系你没?”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她到学校来找过我两次。”

  陶玉书说起这件事,林朝阳立刻明日了章德宁的小算盘,知道章德宁这是打算走天人路线。

  我也跟她说了,你今年写了一部长篇,又给谢导写了一部剧本,总是这样往外掏东西不行,这段时间一直在学习。

  她还鼓励我多在《燕京文艺》上发文章。”

  林朝阳笑了起来,这个章德宁,为了组稿也算是挖空心思了。

  那你可得多写点文章,多赚点她们《燕京文艺》的稿费。”

  陶玉书妖妖道:“我写一百篇也不如你写一部小说赚得多。”

  林朝阳一看,卷王也有被自己打击到的一天,心里有些得意那就别写了,好好歇著。”

  “不行,那我不成了吃白饭的了?“陶玉书反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女同志真是麻烦。

  林朝阳决定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权威到了九月份,酷热的天气有了一丝凉气,尤其是在早晚之际每年的九月份是迎新季,是燕大校园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暑假的清闲过去,图书馆里再次人满为患,这天下班,林朝阳路过三角地,久违的碰见了阿毛,他身边还围了几个学生,阿毛隔看老远看到林朝阳便朝他热情的挥著手,“林!”

  “好长时间没看看你了,忙什么呢?“林朝阳问道。

  “学习、研究,你不知道,我跟著教授深入江浙地区做了一场社会调查。”

  说到过去消失的这儿个月时间,阿毛脸上满是骄傲之色社会调查?你还有资格去呢?“林朝阳调侃道阿毛是留学生,按理说社会调查什么的,学校和老帅通常是不会安排他们一起去的。

  不过谁让阿毛不按套路出牌呢,去年他私下里跑出去半个月,把燕大吓了一大跳今年系里有社会调查活动,阿毛主动申请要去,系里想著与其让他自己跑出去,还不如跟看大家一起,省得到时候再出什么么哦子。

  听了阿毛的解释,林朝阳点了点头,他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你这又是干嘛呢?”

  林朝阳又看了看围著阿毛的那几个学生一说起这件事,阿毛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恼“学英语呗!”

  虽然看看刚才的情形,林朝阳也能大致猜到这种想法,但看看阿毛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乐了出来“人还不少。“他的语气带看几分幸灾乐祸阿毛满面愁容的说道:“他们好多人都是为了留学在做准备,拿我练口语。”

  这半年来,自费留学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燕京各大高校里筹备自费留学的人都不在少数,感大的学生们自然也不例外。

  “你这也算是燕大做贡献了。”

  “别拿我开玩笑了。”

  玩笑了两句,林朝阳说道:“有时间到我家里去坐坐,我搬家了。”

  “好,有时间我会去的。”

  给阿毛留了个家里的地址,林朝阳骑看目行车离去,又过了几天,林朝阳接到了谢靳的电话,他刚到燕影厂的招待所,这次来燕京就是专“门为了讨论《牧马人》的剧本。

  谢靳放下《天云山传奇》的后期制作,专门来燕京讨论剧本,林朝阳只好请了几天假,陪他在熟影厂北楼招待所里吞云吐雾,顺便改改剧本,这天一大早,招待所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成荫导演走了进来,“!你们这赶上火灾现场了。”

  他用手扇著屋子里的烟雾,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原本屋子里的灯光不算亮,他一扯开窗帘,外面天光大亮,林朝阳和谢靳两人好像妖怪要现形,咪看眼晴表情痛苦。

  “快拉上!快拉上!“谢靳忙减道成荫却不听他的,将窗户打开,散去屋子里的烟雾,嫌弃道:“这烟再不放出去,我怕你们俩得肺癌。”

  成荫是燕影厂的功勋导演,代表作有《南征北战》《红色娘子军》《红灯记》,与谢靳是好友。

  “肺癌是以后的事,眼睛说不定当场就瞎了。

  谢靳上前去将窗帘遮住了一半,遮住了一些光线,这才适应外面的光线“又是一夜没睡?”成荫问。

  林朝阳没说话,两个黑眼圈和干的发白的嘴唇已经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别看谢靳五十多了,可他十导演,作息常年日夜颠倒,日大没什么灵感,一到晚上就灵感爆棚,拉看林朝阳整宿整宿不睡觉改剧本,熬夜就算了,关键他烟稳还大,改儿个小时稿子,稿子的变化还不如地下的烟头多。

  有时候实在没灵感了,就喝酒,一喝就是半宿,他是痛快了,林朝阳却有些挺不住了。

  来改稿几天,他感觉自己至少得短寿一年。

  这钱赚的,不值当啊!

  “昨天晚上有灵感,写写画画,忘了时间。“谢靳回答道。

  他的话当然当不得真,林朝阳忍不住吐槽道:“你天天晚上有灵感,也没见你画了几个分镜头。”

  电影剧本有文学剧本和分镜头剧本之分,文学剧本是编剧的工作,分镜头剧本则是导演的工作。

  谢靳对《牧马人》的文学剧本很满意,这次说是聊剧本、改剧本,但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分镜头剧本的创作。

  被林朝阳揭破老底,谢靳老脸一红,“精益求精嘛。”

  “你就照我跟你说的....林朝阳的话说了一半,谢靳装作听不著,拉著成荫说道:“走走走,吃早饭去。”

  林朝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后世他看过不止一遍《牧马人》的电影,谢靳要画分镜头剧本,有他在就好比自带作弊器。

  可谢靳自觉是导演,哪能让编剧支配啊,非得自己画,还偏偏要跟林朝阳反著来,导致分镜头剧本的创作进度缓慢。

  吃早饭的时候,林朝阳说道:“你再这样,我可不陪你了。”

  “你可是电影编剧,钱都收了,哪有半路选挑子的?”

  朝夕相处几天,林朝阳与谢靳关系已经熟络,彼此之间说话也没有了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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