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只猛吞口水。
刘大甲喃喃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米饭一人一缸子,再连汤带肉的一人盖上一盒肉罐头,四小只幸福的都要醉了。
刘三丙说:“老四,你给我一下子,我、我好像在做梦!只有做梦才能吃这么大的肉!”
刘四丁毫不客气,胳膊转一圈给他哥的左脸催肥了一圈。
刘三丙哇哇的哭。
肉香味也馋的杜刀嘴的儿子哇哇的哭:“奶、爷,我要吃肉、吃肉!”
肉香味飘出去,全楼小孩集体开启防空警报模式。
杜刀嘴家小孩哭得比高音喇叭还响,整栋筒子楼的鼻子都跟着香味抽抽。
“送回家里给你爸妈他们吃,记住了,要说是我返城时候带回来的,就带了四个,送你家两个、咱们吃两个。”钱进将两罐肉倒入了碗里让刘大甲送回家。
毕竟中午刘有光家里几乎是倾尽全力招待了他。
如今爷俩来了他的地盘,他不能什么都不管。
但也只能送两罐肉。
财不露白。
他又叮嘱刘大甲说:“外人问肉哪里来的,就说……”
“说是俺有光伯从俺老家带来的兔子肉。”刘大甲抢答。
钱进露出笑容,拍拍他肩膀以兹鼓励。
然后就是享受时间。
吃饱喝足,钱进带着四小只爬上楼顶看云卷云舒,看夕阳西下,看城市步入黄昏。
傍晚有海雾越过岸边徐徐涌入城市,路口的三接头高音喇叭开始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
有些国营厂星期天上班,随着下工铃响起,柏油路上涌起了蓝灰色的潮。
男工女工们把印着各厂名字的搪瓷缸挂在自行车龙头上悠悠然回家。
有的工厂新发了劳保手套,工人们高调的放在车筐最上面,路上不断引得行人行注目礼。
楼下的2路电车在泰山路陡坡吃力地爬行,售票员用皮带扣敲打写着“严禁逃票”的铁牌在吆喝。
楼道门口是买菜回来的妇女,互相交流哪里买到了合适的菜:
“前面武当山路的国营二菜场有黄花鱼,看看,多新鲜,都是今天刚上岸的……”
“咱街上的副食店有计划外的咸鲅鱼,不用副食券……”
“我去看了,都是残次品,好的给当官的吃了,残次的留给咱老百姓……”
陆陆续续也有人到楼顶来乘凉。
一个穿白背心的老爷子拎着马扎提着收音机从他们身后走过,收音机里传出“教育部召开座谈会”的杂音。
钱进听到这新闻急忙回头。
教育部要召开什么座谈会?
他没记错,高考马上要恢复了!
然后他回忆,这次高考的准考资格好像放的很宽,自己要不要去考个大学呢?
钱进在27年混的虽然不如意但也是本科大学生,这年头进高考考场绝对有出色表现。
但他思考后放弃这个选择:
八十年代大学监管严格、学习任务重、压力大。
自己要是上大学,身边盯着的人太多,商城的暴露风险有些大,且使用起来会受到巨大束缚。
而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大学毕业得服从国家分配!
尤其是前几届毕业生。
因为还是计划经济时代,毕业生得放弃个人爱好,严格按照国家需要进行分配。
他哪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哪里、分配到什么单位?
那时候个人命运可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一旦分配进需要监控或者保密的单位,他的商城岂不是废了!
而他这辈子最大依仗是商城,得最大化的去合理利用这个依仗。
他得自己掌控命运,进入供销系统、海关系统或者运输系统之类的单位去发展。
这些单位能接触更多、更新奇的商品物资,可以对他带出的东西进行最好的掩饰。
所以他就算要上大学也得先找单位当领导,以后利用单位资源搞一个在职考大学。
那样起码可以避免未知的分配,能自己掌控职业命运。
然而这些已经想的太远了,接下来他该考虑的是这两件事:
第一,寻找当下可以销售的物资。
第二,摆平张红波,保住房子同时把刘家庆送进泰山路施工队去。
第二件事第二天就得赶紧办理了。
周一,独自睡小房间的钱进在激情澎湃的晨间广播声中起床。
他去找刘家庆。
爷俩正在吃早饭。
一人一碗热水和两个窝窝头。
窝窝头上斑斑点点,竟然还掺了麸皮。
钱进不是何不食肉粥的晋惠帝,但看到爷俩的早饭还是忍不住感叹:“这能好吃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刘有光满意的说,“旧社会想吃这个都是做梦,那会儿饿急了只能嚼棉花套子。”
棉花吃进肚子里,能吸水膨胀然后制造出虚假饱腹感。
刘有光继续说:“现在有饭吃是占大牛家的光了,要是城里没有大牛家叫俺爷俩落脚,那俺俩没粮票啥都吃不上。”
然后他满怀希望的看着儿子:“要是你能在城里扎下根,以后家里就有粮票了。”
“以后咱进城也不用麻烦你牛叔了,你爹娘去投奔你就成!”
刘家庆舔舔嘴唇,将希冀的目光看向钱进。
钱进冲他点头:“没问题的,放心好了!”
第9章 我和居委会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为了能让刘家庆顺利入职居委会施工队,刘有牛请了半天假来帮忙。
要去居委会,他特意把压箱底的的确良衬衫翻出来。
衬衫领口一圈汗碱活像罗布泊的地角,洗都洗不掉。
路上他给刘家庆叮嘱:“街道厂可不比咱生产队,里头讲究‘三查五看'。”
“查成分、查觉悟、查三代贫农;看劳动态度、看政治表现、看……”
“先讲讲居委会的情况。”钱进说。
在他自己的生活记忆里城市里的居委会没什么存在感,也就三年疫情期间居委会组织查核酸露了下脸。
但刘有牛告诉他,在建国后一直到现在的77年居委会职责很多、权力很大:
他们负责发放票证如粮票、布票、肉票;他们要登记街区里的外来人口,要组织巡夜。
他们平时得组织居民每天轮流检查各家各户防火防盗情况、居民户卫生情况。
他们还要自行或协组调解居民户家庭纷争、邻里纠纷。
然后从六十年代开始他们还有了一个非常大的权限,就是动员居民里的适龄青年下乡以及给符合政策而回城的知青安排工作!
“居委会有好几个街道工厂和小集体企业,回城的知青基本上都是安排在这里面,比如这次你钱大哥就被安排进了施工队。”
“另外他们还能安排进街道副食店、菜市场、日杂店担任售货员或理货员……”
听着刘有牛的话,钱进吃惊了:“还能安排去当售货员?”
这年头售货员是好活。
刘有牛说:“能啊,但需通过知青办审批——这活是最抢手的。”
居委会到了,在一座老楼里。
墙根生着青苔,前面有梧桐树,几扇木窗户都打开了,飘出算盘珠子的脆响和人的说话声。
有人正组织居民搞文艺节目,再过半个月就是祖国母亲的生日。
他们一进门,走廊传来了《祖国一片新面貌》的手风琴声。
“待会你别说话,我跟小钱同志说。”刘有牛还是有农民心态,感觉要来见官了,心里有压力。
刘家庆更有压力,他攥着军绿包的手指关节发白,进门前把解放鞋在一块粗粝的石头上使劲摩擦。
最淡然的反而是钱进。
他现在有物资购销证在手,吊吊的。
张红波是主任,有单独的办公室。
里面有人办事。
透过玻璃窗上没被报纸蒙住的一角,钱进看见有人点头哈腰。
张主任正漫不经心的用搪瓷缸上沿的茶渍画五角星,铁皮暖壶在他脚边蒸出缕缕白气……
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三人便进去。
这间办公室收拾的很干净,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老台扇摇头晃脑的把办公桌上那面红旗吹得猎猎作响。
墙壁上有不少照片,好几张照片里,更年轻的张主任胸前别着碗口大的红花。
看到钱进来了,张主任很高兴。
但看到钱进带着两个人来,张主任不喜欢。
刘有牛鼓起勇气上去充大头蒜,干笑着摸出一包红双喜,崭新的烟盒上还印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字样。
他还是开门见山,直接把钱进将工作让给刘家庆的事说了出来。
张红波推开了香烟。
他斜着眼瞄三人,说:“你们把街道施工队当什么了?收容所?菜市场?真是乱弹琴……”
长篇大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