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性的保持圆规站姿,叉着腰堵在205号房门前。
门打开有穿堂风呼啸而过,她那猩红的确良衬衫被风鼓起,活像只斗鸡:“屋里的人出来,腾房了!”
声音嘹亮,像鸡打鸣。
同楼层其余住户听到后纷纷探头出来看。
楼上楼下的人家也来了。
钱进不高兴的出门:“你干什么?得狂犬病啦?”
门外好几口子人。
除了他熟悉的杜刀嘴还有个戴红袖箍的俊秀少妇和杜刀嘴家里人。
其中中年妇女手里拿着封条,杜刀嘴家人则一手浆糊一手刷子。
“什么意思?你们是要来封我家的门?”钱进反应过来。
杜刀嘴扫了扫的确良衬衫上的烫金领袖像章,摆出斗志高昂的架势:
“没什么意思,小钱同志,你住这房子不合法不合规,今天居委会来收房了。”
“什么收房?是抢房吧。”有邻居仗义执言。
杜刀嘴的丈夫性子软,他居中和稀泥:“哎呀小钱同志是知青,觉悟高,要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老工人家庭嘛!”
杜刀嘴父母很看不上女婿这软塌塌如鼻涕般的性子。
老头子很蛮横的左手掐腰、右手挥动:
“废什么话,把这个资本家后代拖出来,把他里头乱七八糟的资本主义糟粕清出去。”
“该没收的没收、该扔的扔!”
建国前,钱进的家族在海滨市商业界赫赫有名。
他爷爷甚至曾经当过海滨市商业协会会长,所以他家庭成分不好。
杜刀嘴大哥仗着人多上去就要动手:“别废话,拖他出来!”
结果屋子里一声吼:“谁他吗敢动手?!”
一条壮汉龙行虎步冲出门口,高大魁梧,声势骇人。
紧跟着是个膀大腰圆的妇女。
后面又有一对高瘦结实的父子。
这还不止。
还有四个孩子蜂拥而出。
魏香米和看热闹的邻居都傻眼。
这小屋里怎么会有这么些人?
其实也是巧合。
刘家庆成功办理了街道小集体企业的入职,钱进挺高兴,便用小包装分几次买了些瓜子花生招呼一行人庆祝。
刘有牛家里杂物多,待不下这么多人,便来了他家里。
杜刀嘴一家哪知道这事?
他们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结果发现自己才人少。
杜刀嘴被众人气势所逼,放软态度说:“刘家大哥、大嫂,今天是我跟小钱之间的事,跟你家没有关系……”
“小钱的事就是我家的事!”刘有牛仗义的说。
刘三丙人小声音大,喊道:“他还是我们的——就是我们跟着他混,就是你们知道什么叫混……”
“前进哥是我们司令!”刘四丁嫌他丢人,赶紧打断他的话。
刘大甲看到魏香米,想了想后拔腿往外跑。
杜刀嘴以为他去拉人头搬救兵,赶紧换了策略。
她抹着眼泪冲魏香米说:“魏主任,您可得给我们评评理。”
“你看、你看,这个资本家苗子在这里拉帮结派,我们老百姓还怎么住?”
“还有你看看居住环境吧,我们一家子工人倒不如个没户口的盲流住的好?这还有天理吗……”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都别吵,谁再吵就把治安员叫过来。”魏香米扶了扶红袖章,精准的找到重点,“钱进同志,你过来说话。”
钱进捧着搪瓷缸踱出来,缸身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红字清晰可见。
魏香米从公文包里拿出《海滨市住房分配条例》:“钱进同志我问你,你的户口在哪里?”
钱进说道:“请问您是谁?我的户口是私人机密,恕不泄露。”
杜刀嘴从鼻腔里哼出声冷笑:“这是咱街道的魏主任,我男人没出五服的姐姐……”
“我是咱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魏香米一看杜刀嘴要扯虎皮做大旗,赶紧抢过话头,“我代表街道要核实住户情况。”
钱进说:“哦,我的户口在咱街道上。”
“他撒谎!”杜刀嘴指着他喷唾沫。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这资本家的后人跟他先人一样,满嘴谎言,就会糊弄咱工农老百姓!”
钱进客气的给予她评价:“傻批!”
杜刀嘴是嘴上从不吃亏的性子,一听被骂立马跳脚甩手的回骂。
后面楼梯响起脚步声。
刘大甲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张主任来了!”
足足隔了几分钟,腋下夹着牛皮纸档案袋的张红波才露面:“魏主任,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特意把魏的发音发成“伪”。
魏香米客气的说:“下个月要查各街道房屋空挂户口问题,所里领导让我在咱街道先摸摸底,给我所里同事打个样。”
张红波说:“哦,那这事你跟我先说一声。”
“这是我们区房管所的安排,所以,呵呵。”魏香米意思是这工作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张红波说:“跟谁的安排没关系。”
“我意思是205住户的情况我了解,他户口在咱街道集体户上挂着,你要是跟我说一声,就不用多余跑这一趟了。”
魏香米愣了愣:“啊?”
张红波将档案袋打开,里面崭新的《户籍接收登记表》和档案纸簌簌作响:“都在这里,我还带来了呢。”
“这不可能啊!”杜刀嘴傻眼了,上来要拿档案袋。
张红波一巴掌将她的手给拍开了:“瞎胡闹!”
档案袋里还有《住房特困户登记表》,上面信息、签字、红章都清清楚楚。
魏香米看后没话说,趁没人注意使劲瞪了杜刀嘴一眼,转身便走。
钱进喝着凉白开看隔壁一大家子灰溜溜往204号房里钻。
趁着门要关但没关的间隙,他突然抬高嗓门喊:“张主任,这房子组织上确定分给我家的?”
“白纸黑字。”张红波抖了抖档案袋,“某些人不要再搞小动作……”
他话没说完,204号房门被‘咣当’一声甩上。
然后又是咣当一声,搪瓷盆摔在了地上。
杜刀嘴米开始指桑骂槐:“死孩子你故意给我添堵是不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她家孩子嗷嗷哭。
筒子楼里则嘻嘻哈哈的笑。
杜刀嘴跟邻居们多多少少都有纠纷,看到她吃瘪,众人都高兴。
还有人唱了起来:“村村寨寨嗨打起鼓、敲起锣,阿瓦唱新歌……”
第11章 寻找第一桶金
送走张红波,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到205。
四小只跟饿了三天的土拨鼠似的,蹿回板凳上继续咔吧咔吧嗑花生——
这可是稀罕的五香花生米。
刘有牛说在乡下,是供销社特供公社干部的下酒菜。
刘有牛媳妇李小梅舍不得吃,扒了花生米用手绢包起来,准备回头用来给刘有牛下酒、给孩子下饭。
大人们夸赞刘大甲:“你小子机灵劲赶上《渡江侦察记》里的刘四姐了。”
刘大甲嘿嘿笑:“我听前进哥说张主任给你挂靠了集体户,既然那娘们找了妇女主任,我就去找正主任!”
“挂靠集体户可不是简单事,我一直想给娃他妈挂靠,根本不行。”刘有牛羡慕的说。
钱进解释说:“我给他送礼了,送了块手表,否则能这么顺利的让家庆进街道施工队?”
幸亏早上他多了个心眼儿。
张红波答应让他继续住下去,但他怕事后不认账,就把户口的事特意拎了出来。
没办法,张红波一看糊弄不了他,只好帮他挂靠了街道集体户。
刘有牛问:“什么样的手表?”
他想看看,自家有没有条件走后门给媳妇孩子办个户口。
钱进手里有手表的宣传页,这上面有生产厂家,他怕露馅没带给张红波。
这会正好拿出来给刘有牛看,刘有牛等人没什么见识,看不出问题。
果然。
四个大人脑袋凑一起成了朵菊花,只顾得看手表样式。
27年的手表都能震慑住张红波,更何况四个土包子?
刘家庆说:“我初中同学是公社书记家的娃,他戴了一块手表,好像是海鸥品牌的,可比不上这手表。”
刘有牛抚摸宣传页感叹:“现在海鸥牌、梅花牌手表都是一百多块,你这个不得好几百块?”
“我就知道,顶替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不下血本不行,小钱你是割肉了!”
刘有光爷俩咋舌。
生产队一家子拼死拼活干一年,分到手的钱买不到半块表。
刘家庆嘀咕:“我还以为几十块呢。”
钱进诧异看他。
你娃看表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