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2节

  妇女在煮饭,煮的是高粱米饭。

  她从搪瓷缸里倒高粱米进铝锅里,加好水后犹豫了一下又往里加了两瓢水。

  另一个妇女已经煮上饭了,她一条腿笔直撑地一条腿斜站,摆了个圆规站姿。

  钱进感觉介娘们可不像个好银呐。

  因为从他进来,这圆规老娘们一直斜眼看他。

  等她看到皮肤黝黑那妇女往饭里加水,便一翻薄嘴唇说:

  “刘家嫂子,就一瓷缸高粱米,你这是准备把全西湖水都给倒你锅里呀?”

  “这也月中了,老刘大哥在港口不是开支了吗?”

  刘家嫂子叹口气:“家里小子们胃合起来比西湖还得大一圈。”

  “我家大小六口子人,做饭不多加点水,全靠老刘那点定量怎么能让他们吃饱?”

  圆规娘们撇撇嘴,说:“嗨,你这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水不顶饥,喝再多两泡尿出来肚子就空了。”

  刘家嫂子还是叹气:“能糊弄一会算一会。”

  圆规娘们背对刘家嫂子翻了个白眼,嘀咕说:

  “就这样还赖在个城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回乡下去。”

  “搁我的话早回乡下去了,乡下地里又不是刨不出食来。”

  刘家嫂子装没听见,继续忙活。

  锅里熬着高粱米饭,她切咸菜、洗咸菜。

  忙活完了没事干了,她洗干净手从灰扑扑的围裙兜里掏出一沓粮票数了又数。

  一共17张。

  数了五遍。

  要不是火灶上的铝锅开锅顶的锅盖乱蹦哒了,妇女还会再数两遍。

  高粱饭蒸熟,刘家嫂子飞快往饭里淋了几滴酱油拌了拌说:

  “副食店里来了猪大油,啥时候买点回来拌这饭里就香了。”

  说着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妄想,她摇头笑了。

  端走高粱饭和咸菜丝,刘家嫂子对钱进说:“小钱你来吧,怎么你没拿煤?”

  钱进挠挠头。

  他第一次进公共伙房,忽视了燃料问题。

  圆规娘们嘴快,笑道:“我这个邻居下乡经历过生活锤炼,这是搁农村学会过日子了呢。”

  “公共伙房上家烧完饭还有余火,他当下家接着用,一年下来这样能省不少煤。”

  然后她对钱进点头夸赞:“行啊,小钱同志,你是顶会过日子的人,等我给你宣传宣传,这样以后找对象就容易了。”

  钱进冲她微笑:“谢谢嫂子了,我刚回来就感受到了咱老邻居的热情,必须得用以前学的洋文夸嫂子两句。”

  圆规娘们惊奇:“哟,你还会洋文?洋文怎么夸人?我还真没听过呢。”

  钱进冲她竖起大拇指:“哟西,你滴,良民滴干活,良心大大滴好!”

  圆规娘们一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

  她恨恨的盯着钱进,却忽然笑了:“你现在就得意吧,过两天有你不得意的时候。”

  这话大有问题!

  钱进心里响起了警铃。

  刘家嫂子从中斡旋:“钱师傅家蜂窝煤上个月就用光了,小钱这月刚回来一直忙丧事,怕是没来得及去煤站买煤吧?”

  “喏,我这里饭做完了,多了两块煤饼你拿去用。”

  钱进朝她笑。

  刘家嫂子做的是粗茶淡饭,圆规娘们家里其实好不了多少。

  她家煮的是糙米饭,菜是炒蔫茄子。

  炒茄子耗油多。

  圆规娘们只用了一点油,然后便往锅里加水,连酱油都不用,最后炒出来的茄子白森森的。

  两个妇女走后他烧水煮面条。

  又有个中老年男人带了个小女娃进来,他过来焯了点油菜凉拌吃,另外还做了小葱拌豆腐。

  男人带了小瓶香油,他给两个菜里小心点了几滴香油,用手指在瓶子口上抿了一圈往下伸。

  小女娃自然而然的凑上去吮吸两口,然后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离开。

  最终又剩下钱进自己。

  炉灶里的火苗蔫蔫地舔着锅底。

  钱进呆呆的看着逼仄筒子楼里的简陋伙房。

  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过!

  我不想穿越啊!!

第2章 刘家四兄弟

  搪瓷碗底凝着发黑的酱油渍,钱进挑着凉透的挂面条往嘴里送。

  前身从乡下带回来的干豆角硬得像铁条。

  这77年的日头毒得邪乎,晒透的豆角拿热水焖了半钟头都没泡发好。

  于是中午他没菜吃。

  不过想想其他人家吃的都是粗粮饭,他好歹吃上了细粮,这样也挺幸福的。

  吃过面条,洗锅的时候他还是错开了时间,估摸着没人了才拎着锅去了公共水房。

  水房在一楼,中间是背靠背两排水龙头,四周贴墙放了楼里住户常用的水桶、水盆。

  这些桶和盆上有油漆涂的标记。

  能看出来印有国营厂标志的桶和盆占据最佳位置。

  此时里面确实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少年蹲在水台上刷个大铝锅。

  松松垮垮绿军装、哆哆嗦嗦大喉结。

  很巧,钱进又遇上了早上帮他给门锁上油的少年。

  少年回头看见他,顿时露出灿烂笑容并往旁边挪了挪,示意钱进到自己身边来刷锅:

  “前进哥刚吃完?”

  “嗯。”钱进回以微笑。

  他放下小铝锅。

  少年不经意一扭头,然后目光就被锅底粘住了。

  钱进的锅底剩下点面条。

  他知道当下粮食宝贵,不能浪费。

  奈何酱油拌面不好吃,他确实吃不下了。

  现在大热天屋子里又潮又热,家里没冰箱这面条不敢放到晚上,所以才不得不倒掉。

  少年对此深感难以置信。

  这可是白花花的面条呀!

  细粮呀!

  钱进看着他手里那个不久前在公共伙房见过的大铝锅,又想起早上少年说的‘俺爹从港口’、中午圆规娘们说刘家嫂子‘港口开支了’的话,心里一动,便试探的问道:

  “小刘同志?”

  少年被声音惊动,猛的抬头说:“啊?啊!”

  “前进哥,你叫我刘大甲就行了。”

  钱进确定自己猜对了,这少年是刘家嫂子的儿子。

  想想刘家嫂子做的午饭,他试探的把铝锅递过去问:“你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有面条吃就是皇帝也不嫌弃。”刘大甲明白他的意思后惊喜的跳到地上。

  锅底面条已经泡发的有些坨了,不过因为汤里有酱油,这样面条倒是进味了,少年吸溜的眉飞色舞。

  他飞快捞了两筷子,犹豫一下说:“前进哥你要不先回去,我给你刷了锅送过去。”

  钱进以为自己在这里让少年伤自尊便回家。

  不多会,刘大甲端着刷到锃亮的锅登门。

  锅子内外干干净净,里面还装了满满的清水。

  他费力的端着铝锅进屋,门口有对十来岁的双胞胎在探头探脑。

  两个孩子嘴边都有酱色面渍,相貌跟他有相像之处,应该是他弟弟。

  钱进顿时意识到,刚才刘大甲让自己回家,是他带着面条锅底去跟两个弟弟分享了。

  刘大甲放下铝锅嘿嘿笑:“前进哥你家水桶空了?三丙、四丁,你俩去给前进哥抬一桶水上来。”

  钱进摆手:“大甲,不用这样,我自己用水少……”

  “大热天的用水怎会少?”刘大甲打断他的话,催促两个弟弟去抬水。

  弟弟离开后,他打量着房间低声问:“前进哥,这房子挂在你户头下了吗?”

  钱进一愣。

  这事他不清楚。

  刘大甲进一步说:“这房子不是你父亲单位的家属楼,是街道的房子。它以前没有户头,是白大伯一家住这里。”

  “但你隔壁的杜刀嘴家人口多,她家里住不开,一直想要这间房。”

  “白大伯一家住这里的时候,杜刀嘴就跟他们家干仗。你父亲搬来后,杜刀嘴也来找过事……”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指向隔壁204。

  “你最好把这房子的归属问题做个落实。”

  这是钱进所不了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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