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身没在日记中记载这件事,只记述了钱忠国在工人新村那间新房。
如今经刘大甲的好心提醒。
他有了一股紧迫感。
这房子他必须得保住,这是他在当下的安身立命之所。
两个孩子送回水来后离开,钱进又研究了一会‘物资购销证’后无奈躺在木床上睡觉。
床上铺了竹编凉席,很凉快。
这年头城市里还没有热岛效应,透窗而入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很让人舒坦。
一觉昏天黑地。
然后被哭声吵醒。
起床后他感觉背上痒痒,反手一摸后面全是凉席印子。
钱进去对着镜子一看。
这些密密麻麻的印子凹凸有致,配上虎背蜂腰看上去还挺风情万种。
哭声越发惨烈,还夹杂着女人暴怒的咆哮:
“作死的贼羔子!吃吃吃、你快把我也吃了吧!”
“大甲你看什么?去给我拿柳条子!今天非给你长长记性……”
嚎啕大哭声更是凄厉。
钱进好奇的推开门,筒子楼的楼道里永远飘着煤烟味。
隔壁印着‘街道先进家庭’的半截蓝布门帘被人掀开,有妇女钻出来往上看。
钱进打眼一看是之前遇到的圆规娘们。
顿时,他明白了对方在公共伙房中对自己展示出的恶意来自何处。
她就是觊觎自家房子的杜刀嘴。
再往下联想,他陡然想到了这娘们那一句‘过两天有你不得意的时候’。
她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不是说过两天要抢夺自己的房子?
杜刀嘴跟他打了个照面先翻白眼,然后她冲三楼努嘴说:“看你年纪不大,还挺会看热闹——喏,上头又打孩子了。”
钱进问:“为什么打孩子?我听着好像偷吃什么了?”
杜刀嘴露出笑容:“嘿,老刘家的老二中午没吃上饭,饿急了翻墙进少年宫偷吃了人家试验田的生茄子,叫人老师逮住找上门来了。”
“走,领你上去瞅瞅。”
这年头的人缺少娱乐活动,公共场合有人放个屁都得讨论研究半小时。
有人打孩子,这是盛景。
三楼楼道口已经堵了十来个人,另外住在这层楼的人家也都开了门往外看。
钱进看过去,中午打过照面的刘家嫂子正从刘大甲手里抢走一根木棍。
他家门口蹲着个少年。
少年跟哥哥弟弟们一样又黑又瘦,他蜷缩身体把脑袋夹在膝盖之间哭,像是只被打到无处可逃的小狗。
刘三丙和刘四丁两小兄弟贴着北墙站定。
两个人惶恐不安,只会用开裂的指甲抠着墙皮上已经脱落的“备战备荒”标语。
刘家嫂子劈头盖脸的抽蜷缩身子的少年。
刘大甲想拦不敢拦,便哭着说:“妈、妈,老二没撒谎,他以前没、没偷少年宫的东西……”
刘家嫂子不语,只是一味的抽打少年。
钱进看左邻右舍没有人有想管的意思,便摇摇头走出去。
刘家仨孩子中午帮他刷过锅、送过水。
他对刘家的孩子挺有好感。
老二虽然是偷了东西,但钱进觉得可以谅解。
这孩子偷吃生茄子啊。
人要是没饿到遭不住,怎么会吃这个?
钱进上去拦住刘家嫂子。
他没劝架也没问前因后果,只是请求的说:“嫂子,我家里有点活忙不过来。”
“到你这里搬个救兵,叫四个孩子去给我帮点忙吧。”
说着他给刘大甲使眼色。
刘大甲很机灵,擦一把眼泪赶紧拽走二弟。
老三老四跟两条黑尾巴似的,跟着两个哥哥跑的飞快。
刘家嫂子扔掉手里柳条,满面悲怆:“这些狗币养的熊东西哟!”
“他老子一个月就四十斤的定量,为了能养活他们这些小玩意儿,专上夜班猛加班,这才拿到五十斤的定量。”
“贼小子出去祸害一通,家里赔出去二十斤粮票,下面半个月可怎么活哟!”
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钱进领着四个孩子跟老母鸡领四个鸡仔似的回家。
刘大甲给了二弟一巴掌:“还不给前进哥道谢!”
刘家老二低头哆嗦着默默垂泪。
刘大甲便感激的说:“前进哥,谢谢你,要不是你今天二乙准能被我妈打断骨头……”
“不用谢,你们母亲不容易,她是怕你二弟误入歧途才打他的。”钱进叹气。
他想到了刘家嫂子中午数粮票的场景。
十几张粮票数了五遍!
刘三丙咳嗽。
他在门口捡了条没泡开的干豆角,此刻正抻着脖子往下吞咽。
“这别吃。”钱进赶紧去拍背,否则待会怕是就要展示海姆立克急救法,“来给哥干点活,晚上哥管饭。”
“你们知道哥刚从外地回来,家里没有粮食也没有煤,你们帮我去买粮食买煤。”
刘大甲痛快的说:“小事一桩,前进哥,这算什么帮忙?”
当下是票证时代。
老百姓生活全靠票。
钱进不了解这种生活方式,也不知道粮店煤站之类的店铺在哪里。
所以他得找个师傅领路。
半大少年刘大甲是个合适人选。
第3章 居委会上门
钱进掏出钥匙捅开三屉桌抽屉。
他家需要上油的锁不止门锁。
小小抽屉打开那动静跟开保险柜似的,嘎吱嘎吱的响。
里面藏的是麦乳精盒子,上面红双喜图案已磨成大花脸。
掀开盖子,粮票本上压着张1974年国棉六厂先进工作者奖状,有精心保存的各类票本、票据和钱。
钱一共是六十五块五毛二分钱的现金和一张五百元的存折。
这不是一笔小钱。
但不完全属于钱进。
现在的钱进头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老四。
父亲留下了遗嘱,现金归回来奔丧的孩子生活所用,存款则由四个孩子平分。
没动存折,钱进把现金放入衣兜,又拿出粮票本和煤票本。
粮票本是个棕色小本,正面中间是‘海滨市粮食局——粮食供应证’。
上面是印刷的‘为人民服务’,下面是手写的供应粮店名字。
反面是个口号,‘节约粮食光荣,浪费粮食可耻’。
煤票本类似,只是反面口号变了:大家动手,节约煤炭,支援社会主义建设!
拿到粮票本,刘大甲郑重其事的放入口袋中。
他好奇的问:“前进哥,你有海滨市的户口吗?”
这年头城市户口也就是非农户口很值钱。
有了城市户口才能有粮食关系,才能吃上商品粮。
而根据原身在日记里留下的信息,钱进现在还是回城知青,户口没有迁移回海滨市。
还好原身父亲新丧还没有销户,能继续用他的定量。
钱进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我下乡的时候根据政策把户口迁走了。”
“不过我现在回城了,居委会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去报道以后可以把户口落回来。”
刘四丁听后很羡慕:“真好。”
“俺们兄弟和俺妈都没有城里户口,俺爸定量根本不够吃,每个月都得花钱买议价粮。”
定量配给的粮食不多,但也是非农户口才能享受到的优待。
农村户口在城市里没有粮食保障。
刘三丙抬起脸说:“嘿,前进哥你这户口还在乡下呢,咋跟《朝阳沟》里银环似的当‘飞鸽牌'市民?”
钱进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刘四丁看他不说话便赶紧拍老三的脑袋:“你怎么跟《秘密图纸》里特务似的,话那么多呢!”
粮店隔着住处不远。
在四兄弟带领下,钱进走了进去。
一进粮店大门,迎面是一排铁皮做的大漏斗。
这些东西是黑白铁打制,呈现椭圆形,它们后面是各种米面粮油。
让钱进新奇的是,粮店的秤被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