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鲁伯女士顿时摇头:“钱先生,这不合理,因为我们都知道,生产线的效率还跟工人的实际操作水平有关。”
“恕我直言,我们这条生产线对技术员的要求极高,我们的技术员都是化工类院校学士学历,并且是全日制的学士!”
“那么我想问,你们的化肥厂能保证技术员的水平吗?”
“如果你们认为可以,那我方将对他们进行考试检验。”
钱进说道:“好吧,显然这方面我们有些分歧,那么先登记下来吧,先确定大局,然后再解决小问题。”
施密特和格鲁伯对视一眼纷纷点头:“没问题。”“我同意您的看法。”
钱进继续说道:“好的。”
“那么综合了该生产线的情况以及我方独立核验的海运、特殊吊装附加成本预测,我们对完整技术和设备引进总报价是两千七百万德国马克,折算美元约为一千六百万。”
“其中,这要包含五年内的零配件保障条款并加计后续十年专属技术服务费率。”
听着他的报价,施密特脸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财务副总监则是像被无形的拳头击中了,当场站起来说道:
“绝不可能!钱先生,我无意冒犯你们国家,但如果你们是抱着让我们巴斯夫对贵国进行技术扶贫的心态而来的,我想你们要白跑一趟了。”
施密特也使劲摇头。
这个价格不仅远低于他们的底价,甚至逼近了他们内部计算的理论成本红线,这样可就没有利润了,到时候还玩个屁。
所以尽管财务副总监的插话不符合谈判仪式规定,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
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钱先生,您的报价是荒谬的!我需要重复一遍,钱先生,这个价格很荒谬,这是对我们设备价值的侮辱性低估!你们甚至、甚至……”
他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下意识解开了领带拍在了桌子上:
“五年零配件的保障条款,十年的专属技术支持?如果这放在饭局上,我都要认为是有人在开玩笑了。”
钱进确实也笑了起来。
他说道:“我方的报价绝无任何侮辱意味,如果各位很介意这个价格,那不妨听我进行解释。”
“依据国际工程咨询公司Bechtel对于同类规模合成氨装置采购基准的季度报告——如果你们认为我是在胡说,那我可以提醒你们,接下来的一切在季度报告第七卷第四期的附件J上。”
“总之,结合贵方设备实际性能表现修正系数,并计算入我们项目因设备问题可能导致的延期损失,那么我方认为,此报价存在明显的议价冗余。”
“因此,我方最终还价就是两千七百万德国马克,如果你们愿意出售完整技术包,那么引进价格可以大幅上涨为三千万德国马克!”
这个价格真不是他瞎说的,不过是他自己定下的。
本来巴斯夫方面对该生产线的报价是五千万德国马克,不包括任何零配件保障和技术支持,更别想要完整的技术包。
技术包很重要,意味着巴斯夫方面要为他们培训关于该生产线的所有人才。
意味着一旦掌握了技术包,巴斯夫后面除了配件别想在技术和人工上赚他们一分钱。
那时候网上应该就没有关于德国工程师指着螺丝说换掉就要拿走十万零一千块的笑话了。
现在双方报价差距很大。
根据钱进在前世国内引进该生产线的资料中查询得知,双方最终议定价格接近四千万德国马克。
但是实际上中方为了这条生产线付出的总资金确实得有五千万德国马克。
因为当时有很多问题没有查询出来,后面生产线开始运行了,只能一次次的从巴斯夫这边引进高价的零配件去修修补补。
后来的专家们对该交易进行复盘,认为价格也就三千万马克。
钱进给出两千七百万的价格,是给对方留下点还价余地。
杨大刚和一行领导、专家们听了报价后纷纷点头。
钱主任这是国内大妈赶集式的砍价,管你要多少钱,我先砍掉一半。
他们可太佩服了。
这钱主任是一点不怕谈崩了啊!
尤其是王振邦。
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报价了,可是此时听钱进当面说出来,他还是对这年轻人大为佩服。
他特别看好钱进。
恨不得把钱进招为女婿。
他倒是家里还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奈何人家小伙子已经有媳妇了而且夫妻感情美满,所以这个念想是没了。
同样听到钱进的话,对面可一点不愉快。
他们表现很激动,格鲁伯恨不得要给他两巴掌让他反思一下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话、报的到底是什么价格。
施密特那边也没了日耳曼的绅士风度,他甚至要赌咒发誓证明自家没有这么大的利润。
钱进耐心的听,最后听到施密特的四千万报价后猛地敲了一下桌子,震得咖啡摇晃。
“四千万?!你们的底价?!”
钱进的声音拔高,第一次盖过了对方激动的腔调。
他也站了起来,将一直放在跟前的技术文件扔了过去。
文件掀开,露出上面盖着的红色绝密印章:
“我们中国有个成语叫做敝帚自珍,翻译员同志们,你们将这个成语的典故翻译给他们听听。”
“请告诉他们,让他们正视设备中的问题,并认真对待我们基于实测数据和行业基准模型进行的价值评估表!”
越说他越是激动,翻开自己手里还有的文件,拿在手里抖擞的哗啦作响:
“或者你们再看看这份成本结构分析报告?”
格鲁伯女士拿走了这份报告。
可惜全是中文。
看不懂。
她把翻译员叫来,翻译员给她进行翻译。
然后。
报告标题为《“Ammonia 880”生产线全成本分析与核心部件可替代性研究(绝密)》。
从翻译员口中听到了这个标题后她心一紧,赶紧看向最后面。
最后一页落款赫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四机械工业部装备技术经济研究所”!
格鲁伯急忙对施密特说:“你得来看看这份资料,哦,还有工程师,你们都来看看。”
施密特和巴赫一起走了过来。
报告首页,几行被红笔重点圈出的结论显然是重点。
翻译员向他们逐字逐句的进行了翻译。
“研究核心发现:
1.核心转化炉系统: BASF核心高温合金炉管(牌号W.Nr. 2.4816)国际采购渠道已探明三处合格供应商(含美国Special Metals及瑞典Sandvik),采购成本仅为BASF报价的58%-62%;
2.专利反应器内构件(V4旋风分离模块):其核心专利在巴拉特及南美部分国家专利已失效或即将失效,可考虑通过特殊法律程序规避或获取次级授权;
3.工艺控制软件:我方已成功反向推演其核心反应动力学参数自调节逻辑架构(通过数据接口采样实现),理论上具备三个月内独立开发等价替代模块能力(成本仅为BASF授权费预估的7%);
4.综合评估:剥离贵方品牌溢价及技术转让捆绑附加条款后,其设备材料硬性价值(不含软件及服务)不超过2200万德国马克。我方报价2700万,已包含合理利润空间及技术特许权价值溢价……”
报告下面,还附有详细的供应商联络名录、专利查询报告副本、以及中国
大概听完了报告中的内容。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是面带震撼之色。
巴赫下意识说道:“昨天早上我接待了他们之后,就给总裁办公室打去了电话,我认为有内鬼,我认为有商业间谍出卖了我们的技术!”
格鲁伯知道这件事,但她一直不当回事。
因为她对巴斯夫的保密系统非常有信心,不相信有人能从总公司偷走任何机密信息。
可如今看过这份报告后,她的信心动摇了。
中国人难怪昨天一来就能发现那么多细节问题。
霍夫曼等工程师最后做过复盘,得到的结论是没有人能够仅仅在内场参观过生产线的情况,然后就发现那么多细节漏洞。
然而事实就是发生了。
中国来的顾客就是做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
那么联系今天这份报告,三个人都认为中方已经得到了关于他们生产线的机密信息。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大为不妙了。
从报告能看出来,他们以技术垄断为基础进行的漫天要价战术失败了。
己方的生产线被对方安排专业人才已经进行了解剖式研究。
他们的底牌已经被对方用最直接、最专业、也最冷酷的方式看到了。
这一点让最精于计算的财务副总监大吃一惊,当场面无人色。
他说出了一句话:“我们的对手根本不是来谈判的,他们是来对我们进行精确打击的!”
施密特严肃的看向钱进问道:“这些资料,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
钱进平静的说道:“我可以用我的祖国来发誓,我并不清楚内情。”
“我只是谈判组的组长,并不是整个生产线引进工作的整体负责人,有人给我们相关资料,我们对这些资料进行研讨,能用的就会使用。”
“具体这份资料背后所需要的那些资料是哪里来的?我没有资格知道。”
施密特有些愤怒的说道:“你们太卑鄙了……”
钱进听到这话更愤怒:“施密特先生,请考虑清楚有些话的后果,你再来说出它们,否则它们一旦说出口,后果很严重!”
“如果我们真的卑鄙,就不会跟你们仔细探讨合作协议,而是拿着相关资料卖给你们的竞争对手,我想那样收益会更大,不是吗?”
“施密特先生,我们是带着非常大的诚意来到你们巴斯夫的,而我们的诚意之前甚至都没有换到你们应当有的诚意!”
“但那没关系,先生,我们是来谈合作的,我们不是来找面子的。”
“即使你们没有按照国际商务礼仪来对待我们,我们还是愿意跟你们合作,因为我们知道巴斯夫是国际化工巨头,我们需要将你们一些先进的设备、技术和理念引入我们国家,向我们的化工同行进行展示。”
“我们希望能让我国更多的化工厂认识到你们的优秀,希望能够让更多的工厂引进你们的设备和技术,然后在国内形成巴斯夫化工生态环境,让我们能够更好的合作……”
听着翻译员急速的翻译,感受着钱进激动的情绪,施密特赶紧摆手:“抱歉,钱先生,真是太抱歉了,我为我刚才的失礼进行道歉,我希望您能感受到我诚挚的歉意。”
“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们做的很好,我很感激你们选择我们巴斯夫,也很感谢你们能够谅解我们在商务礼仪上犯下的错误。”
“但希望各位能够相信我,在商务接待工作中,我们并非有意慢待你们,而是相关人员犯了错误,他们的工作出现了纰漏,我方已经对有关人员进行了惩戒。”
钱进激动的态度没什么。
可他话里的内容让施密特很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