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公共汽车们大雪天也爬不了坡。
钱进经过的时候就碰到一辆红白相间的“黄河牌”铰接式通道公交车——这车因为个头大,在海滨市有个昵称叫大通道。
这大通道到了斜坡后像一头陷入泥潭的巨兽,在离泰山路扫雪点不远处,一个劲的发出沉闷但徒劳的轰鸣。
斜坡的雪没被扫掉,如今已经被人踩车压的变成了一层雪泥。
车轮在雪泥里疯狂空转,卷起阵阵雪雾,排气管喷出浓黑的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烟,却无法前进分毫。
司机油门踩到底总算是爬上了一块缓坡,但车身这样反而微微倾斜了,庞大的车身在缓坡上摇摇欲坠。
“不行了,打滑太厉害,上不去!”售票员从车窗探出头往外看,然后又收回头去焦急地喊,“乘客同志们!麻烦大家下车帮帮忙,下去推一把,不然咱都走不了啦!”
钱进见此便立马去帮忙推车,同时前后车门“哗啦”一声打开。
裹得严严实实的乘客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无奈地跳下车厢。
大家一边抱怨一边还得老老实实的推车,否则正如售票员说的那样,谁都别想走。
有人看到钱进,立马认出他来:“哟,钱总队你这觉悟可以,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你啊。”
钱进点头打了个招呼,吆喝道:
“来,同志们听我口令啊!咱别瞎使劲别浪费了力气,听我口令——一!二!三!推啊!”
“一!二!三!推……!”
“嘿哟!嘿哟!”
几十号人齐声喊着号子,公交车喘着粗气,成功爬上了坡顶。
好些人上来主动跟钱进握手,让钱进享受了一把明星的瘾头。
司机和售票员招呼一声,乘客们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又赶紧挤回冰冷的车厢。
公交车喇叭响了两声,司机打开车窗冲钱进方向挥手,算是感激的致意。
钱进摆摆手,看到一群人跑来。
徐卫东跑在前面,喊道:“嘿,钱老大?还真是你在这里啊,我听人说你在这里推车,赶紧带弟兄们过来帮忙……”
钱进无奈:“你们来的可真是够及时的啊,我真是怀疑你们透过卫星监视我,我这边的事办完了,你们也就过来了。”
徐卫东更无奈:“你问问哥几个,我们是不是一得到消息就跑过来了?”
众人一起点头。
钱进说道:“我信你们,这不是开个玩笑吗?”
一行人全身各处都有碎雪,一看就知道刚从扫雪现场跑过来。
这些人穿的就是防滑保暖的水靴,清一色的黑靴子,走起路来‘咔咔’作响,还是挺威风的。
钱进打电话给各街道居委会。
现在市劳动突击总队还没有完成整合工作,并且资源有限,所以总队和各个大队、小队的联系还是跟居委会协同。
居委会们反馈的没问题,他们街道的劳动突击小队都开动了。
钱进打完电话对突击队的总秘书庞工兵说:“你组织一批女同志吧,找那些平日里做事严谨、不喜欢拉帮结派的,然后安排她们当检查员,去看看各街道上突击小队的劳动情况。”
“让她们保留公交车票,这钱找财务进行报销。”
庞工兵立马拿起棉帽子出门去找人。
泰山路上不用安排检查员。
钱进自己去检查。
实际上也不用检查,他手下的嫡系部队干活还是很自觉的。
王东现在都成了劳动积极分子,没去上班,在街道里带队干活。
他身材魁梧力气大,挥舞着一把特大号的木锹,像开山一样,狠狠地将厚厚的积雪铲起,甩到路边的雪堆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积雪飞起在空中飘洒,无数冰晶被阳光照耀的闪闪发光。
男队员跟着他挥舞铁锨,石振涛和罗丽娟带着一群女队员,用宽大的竹扫帚奋力清扫着铲松的雪沫。
朱韬心思还挺活络,指挥着几个队员用自制的推雪板,喊着号子,合力将大块的积雪推向路边。
钱进看到后,灵机一动。
他去居委会打电话给运输公司找了姐夫陈寿江,让陈寿江开一辆小货车过来。
雪太大,全城扫雪工作很费劲。
就拿泰山路来说,突击队员们虽然干劲十足,但面对深厚的积雪,仅靠人力铁锹、扫帚和简易推雪板,进度还是相当缓慢。
尤其是清理主干道中央那些被车辆反复碾压、已经变得瓷实坚硬的雪层,更是费时费力。
队员们挥汗如雨,虎口震得发麻,但铲下的雪块却有限。
而这还仅仅是主干道呢,更多的是支路和小路的积雪,光靠人力清理指不定得到什么时候。
不过王东真是人形牲口。
这货动脑子不行,干粗活下苦力那确实是一把好手。
他以身作则干的很嗨皮,大冷的天气愣是忙活的头顶冒白烟。
而且他脱掉了棉衣,身上只剩下一件起了好些毛头的旧毛衣,干的是挥汗如雨。
钱进招呼他:“王队,这样下去不行啊。”
王东拄着铁锹喘粗气,他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白色长城,倒是还挺有斗志:“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那什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干吧!”
“反正这雪停了,咱们铲一下子它就少一下子,反正咱力气可以再生,它积雪不能下崽。”
“同志们,加把劲,争取早日打通泰山路跟五台山路,中午咱们跟五台山路胜利会师,去人民食堂吃羊汤烩火烧!”
他还使劲一挥手,跟战争片里指导员们动员战士们冲锋似的。
这一招好使,一群青年突击队员嗷嗷叫着干活。
钱进看了哈哈笑,喊道:“行了吧,同志们,好钢得使在刀刃上。”
“雪太厚了,要除雪的地方太多了、干的太费劲了!照这速度,扫通整条泰山路,得干到天黑,你们得晚上去吃烩饭了!”
王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雪水混合物,心里不满:“钱总队你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换成……”
“傻批。”徐卫东毫不留情的嘲笑他,“钱总肯定是有办法来除雪了呗。”
王东用木锨铲雪砸在他身上,然后原谅了他的出言不逊:“这有啥办法?两只手一张锨,咬紧牙关干呗。”
钱进说道:“要干,但咱们专门干地上压实的冰层,积雪得用工具。”
“我琢磨着咱们能不能用车子推?普通车头是平的,肯定没法推雪。但我去国外出差的时候,看到人欧洲有一种除雪机。”
“我没见过。”王东摇摇头。
“你他娘这不废话吗?”徐卫东服气了,“你出过国吗?钱总都说的明明白白了,出国看到欧洲有这样机器!”
王东又给了他一木锨的雪,再次放他一马。
钱进没去劝阻。
两人是欢喜冤家,外人没法掺和。
他笑着比划:“下乡的时候,总在乡下见过马拉的雪橇吧?其实很简单,就是前面有个尖角来破雪。”
“我给我姐夫打电话了,让他开车过来,我也给培训学校那边打电话了,让木工们带着硬木板赶紧过来,你们去找点角钢和螺栓,到时候咱们照着雪橇的样子,做一个‘破雪车’!”
“都听懂了没有?原理很简单,就是靠车子的动力,用这个尖角把雪层‘犁’开,把雪向两边分!”
“能行吗?别把车弄坏了?”朱韬担心的说,“公家的汽车,弄坏了不好办,陈二哥刚考出驾驶证来转正当了驾驶员。”
钱进说道:“没事,坏不了,汽车没那么娇贵。”
陈寿江接到电话开着自己那辆深绿色的“跃进牌”NJ130轻型卡车到来,这两天大雪封路,运输公司全放假了。
他开车到来后跳下车,钱进看到他棉鞋的鞋帮往外冒出了干草:“什么东西?”
“东北三宝不知道吗?人参鹿茸乌拉草,去年冬天俺林场的兄弟就给我托火车送来一袋子的乌拉草,结果去年没怎么下雪也不大冷,这宝贝没用上。”陈寿江得意洋洋的抬脚给众人看。
他怕大家看不清楚,又脱鞋展示。
隔着他最近的朱韬当场一个顶级过肺。
他没料到这大冷天还能经历这茬苦难,看着举在眼前棉鞋,他只顾得上喊一声:“哎哟卧槽!”
陈寿江认为他的反应侮辱了自己的卫生问题:“压根不臭,我今天早上新换的乌拉草,你们闻闻,这玩意儿有股子清香……”
朱韬对钱进说:“赶紧改造他的车吧,不用心疼车况,往死里干!”
陈寿江一愣:“改造什么?”
钱进指着小货车的车头,语速飞快地说:“今天扫雪工作很困难,我琢磨了个法子,姐夫你看光靠人铲雪太慢,得借助机械力量。”
“咱们用硬木做个大楔子,固定在车头前面,靠车往前开的力量,把雪层从中间‘犁’开,把积雪推到路两边来,再让我们队员清扫,那不就简单了?”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用手指在雪地上飞快地画了个草图:
一个巨大的三角形楔子,尖端向前,固定在车头保险杠位置。
“这、这能行吗?”陈寿江看看草图又看看车头,有些迟疑。
“这木头能顶住吗?你可别给我往上焊接东西啊,这车是新车,是我们单位领导看在咱俩亲戚关系上,给我开绿灯配的车。”
然后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他又提议:“要不然把我师父叫过来?改装他的车。”
“陈二哥你可真是个孝顺徒弟。”王东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这里聊天中,木工们赶来。
钱进又把自己的构想说给他们听,老槐叔听后沉稳的点点头:“没问题!”
他经验丰富,摸了摸带来的硬木板,又敲了敲车头的保险杠:“这榆木板子够硬,只要固定得牢靠,顶得住,推开路上的雪是没问题。”
“不过咱做个结实的榫卯结构,再用大号螺栓卯死!”
陈寿江摩挲着下巴的短须惆怅的说:“我怎么感觉,今天我肯定得被领导批评了?”
钱进说道:“放心,我给你们领导打电话,就说全市扫雪需要你们的支持。”
“你等着吧,我让他点头,肯定没有你的责任。”
陈寿江一听很高兴:“那太好了,你打我们单位维修处的电话。”
同为木工组里老师傅的周老蔫接口说道:“其实没什么问题,没什么责任,我看了,这保险杠结实着呢,咱用角钢打底加固,把楔子底座牢牢焊……”
陈寿江一听‘焊’这个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老蔫赶紧改口:“不,不用焊,是卯死在保险杠上,我保证也能吃得住劲!”
钱进用力一拍手:“好,老槐叔,老蔫叔,就按你们说的办。”
“王东,你带几个人,帮他们打下手。”
“角钢没问题吧?找点结实绳子、粗铁丝什么的用来固定木板位置,姐夫,你配合木工师傅,需要挪车就挪车,动作要快,咱们现场改装。”
“我去给你们领导打电话,今天咱劳动突击队联合运输公司一起露个脸。”
陈寿江嘿嘿笑:“别把裤裆挣开,露脸不成反而露腚。”
石振涛说道:“角钢没问题,修理铺那里肯定有,前两天我还看到一些角钢废料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