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746节

  “想啥办法啊?这房子都多少年了?修都没法修!”

  “就是,我家那屋顶也裂了好大一条缝,这两天晚上嘎吱嘎吱响,吓得我一宿没敢合眼,就怕半夜屋顶塌了砸了孩子!”

  “我家也是,东墙裂缝了,雪融化了往里渗水呢,弄的墙皮哗哗掉!家里小宝不懂事,还从外面捡一张报纸回来贴墙上说不漏水了——哎哟,我说说心里就难受!”

  说话的人想起家里小孙子要抹眼泪,结果一抬头看见了门口的钱进。

  这样他赶紧搓搓眼睛,着急的说:“嘿哟,是小、是钱总队啊!”

  屋子里的人纷纷扭头看,赶紧跟他打招呼。

  这是全市的红人。

  钱进冲周围点头回应,他记得二嬢姓王,便说道:“您是王大娘吧?先别哭,房子的问题肯定能解决,怎么回事?伤着人没有?”

  王大娘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到是钱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钱总队、是钱总队啊!你可来了!我、我跟你说,我命苦啊……”

  “我大儿子、二儿子被狗草的白匪给抓壮丁抓走了,后来都没信了,准是都死了……”

  老太太拉着钱进开始发威。

  刚才还是哽咽抽泣抹眼泪,现在开始嚎啕大哭:“我命苦啊,老头子老胃病,常年跟个大虾一样蜷在床上,家里就指望我家小老四和我这个死老婆子……”

  钱进耐心的听她哭诉。

  然后没耐心了。

  老太太跟上了忆苦思甜大会似的,五分钟内一直说自己命苦的往事,愣是没重样。

  不过从这也能看出来,她确实命苦。

  最后钱进没办法了,只好问她房子是怎么回事。

  “房子?啊,就是中午,中午就听‘轰隆’一声,房顶就塌了半边!幸亏我们老两口上年纪了觉少,带着孩子在外头……”

  “要不然、要不然,哎哟,我命苦啊……”

  她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一个穿着灰色旧中山装的老汉,这算是钱进熟人了。

  钱进一看王二嬢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就看向他。

  大爷姓张,是个热心人,平日里总跑居委会去帮忙。

  如今面对钱进的询问,他叹了口气,用磨得发光的袖子擦了擦眼睛说:“钱总队,您看看!”

  “这西大关,像王大娘这样的房子多了去了,都是零几年、一几年盖的,你看看这可是楼房啊,结果是土坯墙、木头檩条,它里面的木头早就糟了!”

  “这场大雪一压,又冻又化的,好多都撑不住了,唉,这老天爷啊,真能折磨人!”

  钱进去看墙体:“怎么会是土坯房呢?土墙也能建设楼房?”

  “外面糊了两层砖,就跟电视里那个洋人的面包片似的,两个面包中间夹点东西,这墙就是一里一外两层砖头中间夹着土方。”有人解释说。

  钱进叹了口气:“能撑这么多年,也是难为它了。”

  他又问:“有没有统计过?这西大关什么情况?多少房子出事了?”

  张大爷摇摇头:“这得居委会统计吧,反正光我知道的,这西大关就有好几户屋顶塌陷或者墙体开裂了,听说还有不少户家里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具体多少家出问题了,估计这个冬天看不出来,得等到了春天,春天下雨了,才能看出来多少房子漏水的。”

  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过年后春天可别不下雨啊,别又是旱灾。”

  钱进站起身,眉头紧锁,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破败的景象。

  塌陷的屋顶,开裂的墙壁,糊着旧报纸或挂历遮挡破洞的窗户,墙角渗出的水渍和霉斑……

  难怪老太太绝望。

  这地方怎么住?

  中国人一辈子不图别的,无非一个家和万事兴。

  现在家没了!

  他走进那半塌的屋子,里面已经用木棍做了简易支撑,此时是快入夜了,光线昏暗,地面湿滑,塌下来的泥土和瓦砾堆在床边,仅有的几件旧家具也被砸坏了。

  寒风呼呼的吹进来。

  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被吹的一个劲往人身上钻。

  “这房子,暂时没法住人了!”钱进说道,“我家里大爷和孩子们呢?”

  张大爷说道:“去城北找亲戚投宿了,这大冷天总不能留在屋里挨冻吧?”

  “二嬢她不去,她怕家里进贼,我们就是来劝她赶紧走,或者去楼下凑活一晚上也行啊。”

  听到这话有人嘀咕说:“你们先聊着,我家里还做着饭呢。”

  又有人鄙视的说:“哼,楼上楼下的邻居,平日里说的好听,远亲不如近邻什么的,现在真要亲了,结果跑的比谁都快。”

  反而王二嬢还挺理智,说:“别这么说大驴家里,他家里六口子人一共住二十多个平,确实塞不进人呀——我命苦,叫我冻死吧……”

  钱进说道:“冻不死,二嬢你这样,锁了门,今晚去居委会登记然后住我们突击队的学习室,那里课桌多,拼一下就是床铺。”

  “我跟魏主任说一声,赶紧统计一下家里遭灾的群众,先安置大家临时住宿的地方。”

  “我觉得学习室不错,空间大,外面有厕所配套,还能烧炉子——不过得小心别煤烟中毒。”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张大爷愁眉苦脸,

  “我听魏主任说,已经打了报告给区里,可区里、唉,百废待兴啊,哪有钱修这么多房子啊!”

  “我听魏主任的意思是,上面想让住户自己修,可他们哪有钱?都是些退休工人、孤寡老人……”

  钱进问道:“街道的小集体企业呢?就是建筑队,咱们泰山路有建筑队嘛。”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

  “他们干不了这活,这得是技术活,他们是出力的。”

  “是,他们一直在收拾防空洞,顶多会和泥垒墙什么的,让他们修屋顶、做防水?我看他们不是那块料啊……”

  这话倒也在理。

  钱进的心沉甸甸的。

  他环顾四周。

  破败的房屋,愁苦的面容,无助的哭泣……

  这场暴雪带来的次生灾害,远比大雪封路更令人揪心。

  安居才能乐业,房子塌了,家就没了,人心就散了。

  一行人眼巴巴的瞅着他。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在他们眼里,总上报纸的钱进就是这样的高个子。

  钱进咂咂嘴,说道:“我手里有一支建筑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行。”

  “这样,我马上就回去调人,能行不能行的,让他们过来瞧瞧。”

  所有人一起看向他。

  钱进点点头。

  态度还是很坚定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养木工、养泥瓦匠,到现在已经养了快一年了,也是时候把他们派出来干点事了。

  另外这次的暴雪也是个机会。

  钱进想,或许自己的劳动突击队建筑队伍的构想可以拿上台面来了。

  他给劳动突击队发展规划的衣食住行四大项领域,现在衣食已经开始打基础。

  现在,‘住’或许可以做准备了!

  不过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像做饭做衣服那么简单,还得需要政策指导和程序许可。

  他回到居委会跟魏香米聊了聊。

  魏香米这边也挺无奈:“其实每年冬天下大雪,市里都有人家发生这种事,我家里所在的那栋楼,前年冬天雪大也弄的屋顶漏水来着。”

  “可除了修修补补,没有别的办法。”

  钱进说道:“我准备以劳动突击队的知青队员们为主体,弄一个建筑大队,到时候给受灾的群众修理屋顶什么的。”

  魏香米一愣:“啊?你、我跟你说呀,钱总,这活可不好揽……”

  “我知道,可劳动突击队为人民服务啊。”钱进摊开手,“我不是给自己揽活,也不是给突击队揽活,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魏香米凝视着他俊逸的脸庞,听着他义正言辞的话语,内心五味杂陈。

  她平日里接触到很多的青年,但只有钱进还是恪守本心,真的想为人民服务。

  于是她温柔的说:“好,你试试,如果哪里需要我们居委会帮忙,那你尽管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方面钱进得找市府。

  不管是政策还是程序,都得市府那边负责。

  正好办公室有电话,他给市府那边打过去了,韩兆新的秘书没有下班,钱进就把情况反映了一下。

  对方让他等一等:“很巧,钱主任,市府的主要领导就在开会商讨这件事。”

  “你等我消息好不好?我现在就去找领导说一说你的反馈,看看他有什么指示?”

  钱进满口答应下来。

  然后两分钟后他接到电话,韩兆新让他去府里开紧急会议……

  钱进骑上摩托车,轰隆轰隆又出发了。

  大单位一楼会议室里,郑国栋、韩兆新集体主持会议。

  分管城建和救灾的领导以及几位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正围坐在一起,听取民政单位关于这次雪灾次生灾害的紧急汇报:

  “初步统计,咱之类因积雪融化、冻融循环导致房屋墙体开裂、屋顶塌陷甚至整体垮塌的危房,已达一百余户!涉及人口超过七百人!”

  “其中泰山路西大关最为严重,目前只能安排街道采取临时安置措施,但修缮资金缺口巨大,技术力量严重不足……”

  民政单位的主官声音沉重,表情更沉重。

  郑国栋眉头紧锁,他一手翻动着手中的报告,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韩兆新凑到他身边低声说:“看来问题相当严峻啊,大批知青返城带来的就业和住房压力本就巨大,这场暴雪再来添乱,这真是雪上加霜了。”

  郑国栋点点头。

  财政吃紧,国营建筑单位都在忙着修缮房屋来安置回城知青,这块任务很重,他们的工作也很饱和,所以根本无力顾及这些因老旧而修缮难度大的民房。

  “老余,”郑国栋看向一位市府副职领导,“你是管这块的,情况你最清楚,有什么应急方案?”

  余感世放下手中的红蓝铅笔,说道:“国栋同志,情况确实紧急。”

  “我们目前能调动的,大约只有街道组织的临时抢险队和部分民兵——街道所属的一些建筑分类的小集体企业,还在忙着赶工期为回城知青准备安置点。”

首节 上一节 746/795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