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举碗盛面。
王蘅手短脚短,够不着,只能噙着口水静待爹爹替自己夹面。
王安石念及女儿年幼胃小,只在她的小碗里拨了一小簇。
王蘅哪里肯依:“爹爹,再多些!”
王安石不为所动:“七娘莫要眼大肚皮小,吃完再夹不迟。”
……
厨房里,师徒俩炒完肉丝面接着炒泡面。
炒泡面属于路边摊小吃,没什么难度,唯有一点——
吴铭取出一瓶老干妈,笑道:“此物可是这道炒面的精华所在。”
谢清欢闻言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观察那装满酱料的琉璃瓶,但见瓶身上印有“老干妈”字样,不禁纳闷:老干妈是何方神圣?天上竟有这路神仙?
转念一想,司灶诸神中属灶王爷最大,这个老干妈估计是给师父打下手的。
又想到:我眼下正给师父打下手,以后岂不是也……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吴铭已经起好油锅,随后倒入蛋液定型捣碎,加入洋葱丝、香葱丝炒香,再加入莲白、青菜和火腿肠翻炒均匀,最后来一勺老干妈注入灵魂!
将配菜炒香后,倒入泡面用筷子拨散,稍微颠几下锅,添入少许盐、糖、酱油、蚝油和芝麻油翻炒均匀,出锅装盘!
“走菜!”
……
苏轼特意将各色菜料尽皆拢于面上,一并送入口中。
牙齿轻合,但觉面条劲道弹牙却不失软熟,腌制入味的里脊肉脂香四溢,??丝的清甜、豆芽菜的脆嫩和青菜的清爽在舌尖次第绽开!
妙极!看似寻常的炒面,滋味却极丰富又极融洽,倒像是浑然天成一般!
众人闷头干面,店堂里唯有碗筷的碰撞声和咀嚼声。
连初次登门的韩绛三人,也一吃一个不吱声,心中均想:王介甫所言不虚,吴掌柜果真好手艺!
王蘅分得的炒面最少,三两口便将碗底卷得干干净净,忙不迭扬起空碗再请爹爹添面!
恰在此时,李二郎再次掀帘而出,呈上第二盘炒面。
王蘅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
好奇怪的面,竟是一圈一圈卷起来的……
和上一盘面不同,这盘面是赤褐色的,一股奇异且霸道的香气扑面袭来,比她闻过的所有酱香都更具侵略性!
圈圈面上附有嫩黄的鸡蛋碎、赤色的肉脯碎(火腿肠)、半透明的胡葱丝、白绿的菘菜丝(其实是莲白)、青翠的青菜……同样的好看!
她立刻改口:“爹爹!我不要肉丝面了,我要吃这个‘圈圈面’!”
众人亦是满脸新奇,纷纷夹取。
苏轼挑起卷曲的面条送入口中。
“咦?”
一声轻讶!
面条的口感出乎意料!
初时爽脆,继而竟带着极富弹性的柔韧,绝非寻常面条的质地!
更独特的是那浓重的咸鲜与淡淡的辛辣!
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香气,直教人口齿生津!
这等酱料,想必又是吴掌柜秘制。
林希笑道:“此面酱汁辛气颇重,定是蜀地风味无疑!”
苏轼淡定地点头称是,仿佛蜀地确有此味,心里却怀疑自己是个假眉州人:在吴记川饭品尝的蜀味,他此前竟然从未吃过!
苏辙却是个吃不了辣的,一碗面下肚,已被激得额角微汗,喉咙发干,忙不迭举杯将剩下的冰镇凉茶一饮而尽!
“啊!”
冰冽甘甜的凉茶如同灭火之水,瞬间压住了舌尖的灼热。
他痛快地呼出一口气,再度扬声道:“再添一杯凉茶!”
王蘅扭头看了邻桌的哥哥一眼,见他已喝完两杯,也不甘示弱地将自己杯中的凉茶咕咚咕咚灌下肚,小小地打个饱嗝,举起琉璃杯脆生生喊道:“我也再添一杯!”
王安石好气又好笑,戳戳她的小脑袋瓜:“你呀!”
扭头嘱咐李二郎:“半杯足矣!”
李二郎端着杯子进厨房倒凉茶。
师徒俩正在烹制最后一道菜:干炒牛河川香版。
前两道炒面属于新手菜,怎么炒都不会难吃。
炒河粉就不一样了,多少有点技术含量。
谢清欢按照师父的指令将牛柳切片,加入生抽、白胡椒粉、生粉和少许的油搅拌均匀。
吴铭另取一碗,加入适量的生抽、白糖、白胡椒粉、盐、蚝油和芝麻油调成料汁。
随后烧油炙锅,下入牛肉片滑散盛出,锅里留些底油,紧跟着下入河粉煎出米香味。
“这一步很重要!”吴铭边晃锅边讲解,“煎的过程要保持晃锅和颠锅,稍一停顿便会粘连。”
米香四溢味后下入洋葱丝、牛肉片和掐头去尾的豆芽炒香,再淋入料汁猛火翻炒直至炒出锅气,出锅装盘!
第132章 干炒牛河
莫说店堂里的客人,便是守在灶台边上的谢清欢,眼见着玉带般的河粉卷起焦香金边,又在猛火舔舐下激发出香浓锅气,也禁不住直咽唾沫!
目光扫过案台,忽地轻“咦”一声。
“师父,”她指着剩余的晶莹河粉与鲜嫩牛柳,声音难掩雀跃,“这还剩了好些食材。”
吴铭笑道:“这是咱们的午饭,吃饱了好给铁牛助阵!”
谢清欢的唇角霎时高高扬起,将两大盘冒着腾腾热气、酱香四溢的干炒牛河装进托盘,扬声喊道:“走菜!”
……
第一道炒面已足够美味,第二道更是非比寻常,从面条本身的口感到调味都令人倍感新奇且极具冲击力。
而且,正如苏辙所言,此面和凉茶实乃绝配!
在座尽皆举杯饮下冷冽清甜的凉茶,酣畅淋漓之余,顿觉不虚此行。
便在此刻,灶房里一声清亮的“走菜”再度穿透店堂!
众人既惊又喜!
竟然还有新花样?说好的食材有限哩?吴掌柜这灶上乾坤,究竟藏了多少变幻?!
冒尖的餐盘甫一落桌,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聚焦其上。
灼热的镬气裹挟着浓香率先扑鼻。
但见约二指宽的“面条”赤酱油亮,根根分明,半透明的胡葱丝、银白的豆芽菜和鲜绿的葱段泼撒其间,肉片油润褐亮,卷翘着诱人的弧度,光是观其色嗅其香便教人唇齿生津!
果然又是一道形制迥异的炒“面”!
怪哉!
韩绛年岁最长,见过的世面也最多,可此面却比他素知的大碗宽面更显丰腴。
此时的王蘅,吃下两碗炒面、喝下两杯凉茶,已是小腹微隆,可眼前这盘泛着油光、香气汹涌的酱色宽面,却令她舌尖馋涎,那点饱胀瞬间被压了下去。
她当即举碗:“爹爹,再来一碗‘腰带面’!”
众人忍俊不禁,腰带二字虽然俗气了些,倒也生动形象。
王安石按了按女儿硬邦邦的肚皮,正色道:“七娘,量力而行,莫要强撑。”
“吃得下!”王蘅挺直腰板,信誓旦旦。
拗不过女儿的恳求,王安石只得往她的小碗里拨入少许宽面,自己却盛了满满一碗。
一箸入口,柔韧爽滑的面条旋即包裹舌尖,夹着浓郁酱香直冲喉头。
一口咬下,那韧劲方才显出来,每一根都饱吸酱汁却毫不软烂,竟在齿颊间微微回弹!
不对!
这宽“面”滑软弹牙,绝非寻常麦粉的质地,却带来截然不同的口感妙趣!
大口快嚼,嫩滑的牛肉片裹着热汁迸出,脂香四溢,脆生生的豆芽应声断裂,伴着葱香在舌尖漫开,瞬间解了酱汁的浓腻。诸般滋味在舌尖交织,再配上这口感独特的宽面,当真一绝!
店堂里出奇的安静,唯余碗筷的碰撞声和呲溜的嗦粉声。
待最后一夹宽面落到碗中,苏轼这才指着碗里问李二郎:“这是何物?形貌口感皆非寻常面食……”
李二郎早得了吴掌柜的指示,从容作答,“此乃小店秘制,唤作河粉。”
“河粉?”
王安石闻言抬头,露出几分恍然之色:“原是粉条,怪不得……”
他昔日巡按州县,尝过乡间土法制的绿豆粉,韧则韧矣,却难免粗糙涩滞,远不及此粉万一!
又想起吴记川饭的各种酱料亦是秘制,可见吴掌柜不仅精于烹饪,更独具匠心,不囿于旧章陈法,力图求新求变,实在难能可贵!
烹小鲜尚须求新求变,何况治国乎?
反观今日庙堂,三冗之弊积久,国帑空耗,入不敷出。然则朝野上下,因循守旧者众,只知墨守祖制,犹如庖厨困于陈规,日日重复寡淡旧味,不思变通,安得不乏?
一念及此,王安石立时陷入深深的思虑中。
王蘅没有爹爹那般宽广的家国胸怀,只专注于眼前的美味。
滑溜溜的河粉裹着酱汁入口,让她的小脑袋不住轻点。
真香啊!
她甚至觉得,这个腰带面比适才的圈圈面还要更香三分!
三两口将碗中宽粉吸了个干净,仍然意犹未尽。
奈何饱满的肚子已发出抗议,饱嗝更是止不住地上涌。
王蘅揉着圆鼓鼓的小肚皮,不免有些懊悔:早知还有腰带面,方才那两盘炒面,无论如何也该少吃些!
见客人吃得差不多了,李二郎回后厨通报。
吴铭再次掐着时机走出,询问众人的食后感。
“妙极!”韩绛由衷赞叹,“三道烹面,三种风味,味味不同,味味俱佳!”
众人尽皆称赞吴掌柜的好手艺。
吴铭忍不住多看了王安石两眼,心想二苏尚且年轻也就罢了,老王你可是以诗文闻名的大家,这都不来一首《赠吴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