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少女身后,目光仿佛穿透了人群,淡淡道:“小姐家中西厢房,是否夜夜有滴水声?”
少女猛地抬眼,眼中闪过惊色:“先生如何得知?”
“卦象所示罢了。”
林澈指尖在龟甲上轻轻一敲,“那滴水声,并非来自屋漏。今夜子时,你让下人备一盆黑狗血,泼在西厢房门槛上,再点三炷艾草香,自会安宁。”
话音刚落,少女身后的老仆突然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我家小姐好心问卦,你竟敢咒我家宅不宁?”
林澈却不再多言,只是将银子推了回去:“今日三卦未满,这卦算我赠你的。灵不灵,今夜便知。”
少女望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头一动,竟俯身捡起银子塞进袖中,对着林澈福了一礼。
“多谢先生指点,若真能化解,明日我必来重谢。”
说罢,少女便带着仆妇匆匆离去,留下满街看热闹的人对着林澈指指点点。
林澈重新坐下,望着少女远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方才那一瞬,他似乎从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淡的阴煞之气,却又不似寻常鬼魅作祟。
“有趣。”林澈低声自语,重新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还有两卦。”
直到第二天清晨,林澈的三卦也没有结束,也让他颇为头痛。
林澈将破布幡往旁边石墩上一靠,摸出怀里揣的两个炊饼,就着檐角滴下的雨水润了润喉。
旁边修鞋的老王头正用锥子穿线,瞅着他这俊朗却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搭话:“小林子,看你这长相,不像吃这碗饭的,咋不去学门手艺?”
林澈咬着炊饼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王大爷,我这手艺可比木匠铁匠稀罕。”
“况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算没赚到钱,至少也能够确定饿不死。”
话音刚落,就见个穿青布衫的小厮捧着个食盒跑过来,到了卦摊前还差点绊倒,食盒里的瓷碗撞出清脆的响。
“先生!先生!”
小厮脸上沾着泥,气喘吁吁地掀开食盒,笑道:“我家小姐让送来的,说是谢您今早的指点。”
盒里是两碟精致点心,一碟芙蓉糕,一碟松子酥,还有个白瓷壶,揭开盖就冒热气,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林澈挑眉,问道:“滴水声没了?”
“没了没了!”
小厮连连点头,回答道:“昨夜子时刚泼完黑狗血,那声音就断了,小姐一觉睡到天亮呢!”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拱手行礼道:“这是我家老爷赏的。”
林澈没接钱袋,倒拿起块芙蓉糕尝了尝,甜而不腻。
正嚼着,就见街对面的胭脂铺里走出个穿藕荷色罗裙的身影,正是今早那少女。
她换了双素面布鞋,手里提着个竹篮,见林澈望过来,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让丫鬟先过来回话。
“我家小姐说,先生若不嫌弃,不如去铺子里喝杯茶?”
丫鬟福了福身,轻声道:“铺子后巷有口老井,井水可甜了。”
林澈把剩下的半块芙蓉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也好,正好借贵地歇歇脚。”
跟着丫鬟往胭脂铺走时,路过卖花的摊子,少女正弯腰挑了支半开的栀子花,见他过来,竟把花往他手里一塞。
“这个……送你。”
指尖触到花瓣的软,还带着晨露的凉。
林澈捏着那支栀子花,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到过她。。
铺子里弥漫着脂粉香,少女的父亲是个体面商人,见了林澈忙作揖。
“先生年少有为,昨夜多亏您指点。”
说着要请他去后堂喝酒,林澈摆摆手:“我这卦摊还在街边呢,再说昨日还有两卦没算。”
第367章 苏家大小姐苏婉
正说着,门外进来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看到林澈就念道:“林先生,帮我算算我那走丢的猫啥时候回来?”
林澈刚要开口,少女突然指着窗外:“那不是您家的黑猫吗?正蹲在墙头呢!”
老妇人喜得直拍大腿,少女也跟着笑,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她发间,林澈忽然想起被封锁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过这样温暖的瞬间。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栀子花,花瓣上的露珠滚下来,落在粗布袖口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看来今日的缘分,都聚在这儿了。”
林澈把花插进桌上的青瓷瓶里,“这第二卦,就算给苏小姐吧,你家西厢房墙根下,怕是埋着什么东西,挖出来晒晒就好。”
少女父亲愣了愣,立刻让人去后院查看,没半晌就传来惊呼:“真挖着了!是个漏了底的铜盆,里面全是泥水!”
林澈喝了口龙井,望着窗外流动的人群。
卖花的老汉在街角吆喝,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远处酒旗在风里飘得猎猎作响。
“为什么我总感觉到哪里有些怪异呢……”
林澈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惊得青瓷瓶里的栀子花,又抖落了一颗露珠。
正笑着,门外突然一阵喧哗,卖糖画的老李头举着个刚捏好的凤凰糖画跑进来,嗓门亮得能掀了屋顶。
“小林先生,苏老爷,快看西边天上!”
众人涌到门口,只见西天的云彩不知何时染成了诡异的绛紫色,边缘还镶着圈金红,像是泼翻了胭脂盒。
苏老爷捻着胡须嘀咕:“这云彩邪性,怕不是要下冰雹?”
话刚落,就见那片云彩里竟滚下几颗亮晶晶的东西,砸在对面的青石板上,叮铃一声脆响。
“是冰雹?”
丫鬟伸手去接,却见那东西落在掌心,竟是颗圆润的珍珠,还带着点温热。
紧接着,更多珍珠混着碎玉般的光点落下来,街上的行人都看呆了,有小孩蹦着去捡,被大人慌忙拽住。
林澈望着那片绛云,眉头轻轻蹙起。方才还觉得熨帖的烟火气里,忽然掺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就像好好的一幅水墨画,被人硬生生点了滴朱砂,摸了摸腰间,那里本该别着算卦用的铜钱袋,此刻却空落落的。
“先生怎么了?”
苏婉见他脸色不对,递过一杯新沏的茶,“这云彩确实奇怪,不过珍珠倒像是好东西呢。”
指尖捏着颗刚捡的珍珠,莹白的光映得脸颊愈发剔透。
林澈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忽然想起今早那老仆厉声呵斥时,鬓角滑落的一缕发丝。
明明是灰黑色,落在阳光下却泛着极淡的银蓝,像极了深海里的某种藻类。
还有方才挖出来的铜盆,盆底刻着的纹路看似杂乱,此刻在脑海里一拼凑,竟隐隐是个镇字的残笔。
“苏小姐,”林澈抬眼看向她,“你家这宅子,住了几代了?”
苏老爷接口道:“算起来有三代了,前两年翻修西厢房时,倒挖出过些旧砖,看着像是更早的东西。”
话音刚落,就见街对面卖花的老汉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里的花担翻了,满筐的栀子花撒了一地,被落下来的珍珠砸得簌簌作响。
人群顿时乱了,哭喊声、惊叫声混在一处,方才还鲜活的街市,转眼就笼上了层慌张。
林澈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站起身:“苏老爷,借把铁锹用用。”
“先生要铁锹做什么?”苏婉不解。
“去西厢房,把那铜盆埋回去。”
林澈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这珍珠,不是天上掉的,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望着窗外越下越密的珍珠,那些莹白的光里,似乎正缓缓渗出血丝,却是透露着古怪之色。
林澈满脸疑惑,这种神通,估计也只有仙人能够做到了吧。
苏老爷虽满心不解,却见林澈神色凝重,忙让仆役取来铁锹。
林澈拎着铁锹往西厢房走,苏婉也快步跟上,手里还攥着那块刚捡的珍珠,此刻那莹白珠子已泛出淡淡的粉,像蒙了层薄血。
西厢房墙根下,那只漏底的铜盆还摆在原地,泥水顺着盆底的破洞往外渗,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滩。
林澈俯身细看,盆底的“镇”字残笔旁,竟还有几道极细的划痕,像是某种水族的鳞纹。
“这铜盆,怕不是普通物件。”
林澈抡起铁锹往地上夯了夯,土块里混着些细碎的贝壳,轻声问道:“苏老爷,您家这宅子底下,莫不是以前的河道?”
苏老爷刚要答话,就听后院井里传来“咕嘟”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翻涌。
守在井边的小厮尖叫着跑过来:“井!井里冒血泡了!”
众人涌到井边,只见原本清冽的井水此刻泛着暗红,密密麻麻的血泡往上冒,还带着股腥甜的气味,竟与天上落的珍珠里渗的血丝同出一辙。
苏婉吓得脸色惨白,攥着珍珠的手指都泛了白:“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林澈盯着那口井,忽然想起今早从少女身上感受到的阴煞之气,不是鬼魅,而是水祟。
猛地转身往街面跑,苏婉等人慌忙跟上,只见刚才还乱哄哄的街市此刻静得诡异,那些捡珍珠的行人都定在原地,眼神发直,嘴角挂着痴痴的笑,手里的珍珠已彻底变成了血珠。
卖花老汉倒在地上,原本雪白的栀子花瓣被血珠染得通红,却在他身下慢慢蠕动,像是活了过来。
林澈俯身摸了摸老汉的脖颈,触手冰凉,早已没了气息。
“是水脉被惊动了。”
林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凝重,不是怕,是某种被封锁的记忆在蠢蠢欲动。
“那铜盆是镇水的法器,挖出来的瞬间,底下的东西就醒了。”
林澈抬头望向那片绛云,云层里似乎有巨大的阴影在搅动,珍珠落得更急了,砸在地上噼啪作响,竟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眨动。
第368章 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苏婉手里的血珠突然裂开,钻出条细如发丝的红线,顺着她的指尖往手臂上爬。
“别碰!”
林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那红线触到他的指尖,竟“滋啦”一声缩了回去,在珍珠壳里蜷成一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竟多了道淡金色的纹路,像枚残缺的符文。
林澈看向身旁的苏老爷,道:“这种事情,只能去请附近的仙人了,苏老爷,你去请仙人来吧。”
只见林澈抡起铁锹,朝着西厢房墙根狠狠挖下去,泥土里翻出更多带鳞纹的旧砖,还有些腐烂的木片,散发出河底淤泥的腥气。
林澈挖着挖着,铁锹突然撞到硬物,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触到了一块巨大的石板。
“就是这儿了。”
天上的绛云翻涌得更急了,血珠落满了青石板,顺着缝隙往地下渗,像是在寻找回家的路。
远处的酒旗哗啦一声被狂风撕碎,露出旗杆上刻着的模糊水纹,原来这整条街,都建在一条被填埋的古河道上。
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林澈没办法干涉,毕竟这已经不是他这个算卦的人能够抗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