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突然消失了，如同梦幻泡影一般。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跑起来吧，你这聪明小子……要记住……”
约格莫夫愣在原地。
这是他的办公室。他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是一根连接线。
——为什么……
约格莫夫将那根连接线插入自己耳后的接口。
生命是血肉构成的机械，只不过这个机械过于复杂了，所以在人类眼中，它好像是混沌的、无序的……
这个秩序的最基础单元，复杂度就已经超过了人类天然的记忆能力，所以人类看不出其中优美的韵律。
但是，新一轮认知革命之后的人类……
——不……不……
约格莫夫看着自己眼前不断浮现的东西。
DNA的建模、核糖体的建模、mRNA的建模、多肽长链的建模。
符号的集合、状态的集合、转移函数集合……
蛋白质与蛋白质，原子层面上相互咬合的齿轮……
如同机械结构一般的检测装置……酶的高度特异性，近乎智能设计的、天然的编程……
——然后呢……要做什么……
在这一刻，约格莫夫的思维开始变得缓慢。但是他脑神经内负责时感的神经元组已经被取代了。他对此毫无知觉。
他只是入神的思考着，思考着。
然后，世界陷入了黑暗。
——人类真的有发生新一轮的认知革命吗？应该有吧。但实际上，我的大脑并没有这份虚假记忆里那么大的提升，对吧。
——然后，这个似乎叫做“内功”……
第750章
约格莫夫“主观的时间”错乱了。人类是通过特定神经元的周期性放电来感知时间的，但是当这一部分功能被机器所代替之后，人的时间感就无法脱离机器了。
这并不是说人类的时间感加速之后，思维也能加速。实际上，人类的思维能力始终受限于生物电信号的传递速度。就算人类的时感被机器的力量加速了百倍，他也只能觉得时间过的缓慢，但是自己的思考同样非常缓慢。
约格莫夫并不知道自己陷入黑暗之中过了多久。他只知道，有一份“阻碍”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于是，沉寂的神经元被重新激活，另一份记忆被唤起。
这一份记忆的“权重”与之前那份在超人企业工作的记忆没有差别。如果光凭情感、直觉的话，他甚至没法分辨两份记忆的真假。
但只要捋一捋记忆的具体内容，就可以发现这两份记忆的差异了。
这一份记忆告诉他，在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后半，超人企业就已经被悄无声息的篡夺了。那个时候，他就与向山等人一同离开了这个自己制造的超级企业，组建反抗势力。
然后，大概是在二十二世纪初，他们在月球干掉了篡夺了那超级利维坦的“窃国者”。
但是，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约格莫夫在斩下那窃国者首领的头颅，用化学手段从他脑内挖出情报的时候，他曾想过，是否要将这股力量据为己有，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改变人类。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想想而已。
但向山下决断的速度比他更快。
嗯，对，没错，很合理。向山一向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认定了方向，就一定会坚定向前。哪怕有迷惘，也会瞬间斩断。
但这次实在是太快了。
不，也不是……
或许是从更早的时候。
为了对抗超级企业那无孔不入的统治，向山曾广泛的教授“藏匿的技术”。
为了让全世界的人都有廉价的药物使用，向山曾共享过“制药的技术”。
但这两种技术，却被一群奇怪的人用在了奇怪的地方。
约格莫夫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宗教团体会想着制造横扫整个生物圈的基因武器。
那段日子，约格莫夫自己也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中，所以没有注意到。
但向山蹂躏了那个宗教团体之后，确实是有点不一样了。
向山或许是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相信，甚至是信仰着的“人类集体”从背后给了他一刀。
或许是这样吧……或许长年累月的怀疑，终于在那一瞬间决堤。
然后，向山这个人彻底改变了。
他袭击了约格莫夫，几乎将他杀死。约格莫夫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倒不如说，那之后他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向山将他放进缸中之脑，用赛博空间欺骗他的记忆，然后让他去进行科研。
在那份虚假的记忆之中，约格莫夫从2065年开始，就一直在为一个“艰难的课题”而工作着，并且在2077年遇到了“瓶颈”——他始终处于“能看到希望，跨越过去就成功”的状态，沉浸在焦虑的情绪中。这种情绪会让他忽略掉许多细节。
实际上，他已经解决过上百个这样的课题了。
而约格莫夫之所以觉得最近十多年生物学发展不正常，就是因为那本来就是二百多年的发展结果。
约格莫夫也不是没有尝试挣脱束缚。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时常挣脱束缚，并且从网络获取资料。约格莫夫甚至一度操控机器人给他送来义体，试图逃跑。
但每一次挣脱之后，向山都会换上更新的技术对他进行封印。
他依稀记得……
从月球出来之后，向山用谎言稳住了侠客们，并与窃国者的残余势力秘密谈判达成协议。在向山编造的谎言之中，击伤约格莫夫的是庇护者。
祝心雨依旧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但这一次没有人再相信她了。“结束侠义战争”的事情，让向山声望更上一层楼。祝心雨对向山的发难，被当做是“又一轮权力争夺”——向山的巨大声望，让大多数人无视了疑点。
向山正大光明的将祝心雨的生物脑拘束了起来。
然后，他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来改变人类社会。他将全人类的生物脑都统一管理了起来，一点点的扩大权力——至于理由，那便是“我们要勒紧裤腰带去恢复生态系统，没有资源供人类挥霍了，因此想要物质享受的人类请登录虚拟世界”。
一开始的时候，这种事情还是自愿的。也有不少老伙计支持向山的做法。面对“恢复地球生态圈”的大义在，反对者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希望能在地球划出保留地，或者在太空城、月球、火星自由生活。
向山一开始自然也是同意的。但这只是伪装。
他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收获了绝大多数人类大脑的管理权。
“人类的解放者”逐渐变成了“解放的皇帝”。
——解放……啧啧，向山从过去就很喜欢这词的。生产力的解放者？
另一道思绪插入了约格莫夫的思维之中：【说不定在‘解放皇’的话语体系中，‘解放你’就等于‘将你作为祭品献上’呢。】
【这戏谑但饱含憎恶的想法……啧，你还活着啊，祝。】
【是，和你一样，没死。】
约格莫夫重新获取了视觉信号。这是一个航天器的摄像头。约格觉得，这大概是一个长十米的航天飞机，用于在太空中运载工程无人机到达指定地点的。应该是大卫的设计。
【你在哪儿？祝？】
【我？你是指的我的生物脑吗？】祝心雨毫不在意，【那玩意拿不出来的。我跟你不一样。你只用搞搞科研，但是我的部分生物脑可是被皇帝陛下强征了去做数据处理器的。我的生物脑脱离基座，警报就会响起。不过，这也使得我能够盗用解放皇的部分权限做事……】
另一个意识插入了对话：【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找到你，约格。】
【英嘉？】
第三针让我的头好痛啊……
第751章
【嗯，没错，是我。】英格丽德道，【我比你也就多活动十年不到。】
【天哪……】约格莫夫惊叹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人类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有抵抗力量吗？还有，这里是哪里？】
【问题很多，一个个来吧。】英格丽德叹息，【今年是公元2293年。这个地方被称作监护区（AEGISRIM），绝大多数人类生物脑所在的地方。】
航天器正在穿越一个巨大的人造结构。这似乎是一个圆筒结构的内部。这航天器的检测数据显示，光是他们所在的这一条供航天器飞行的甬道，都有数千米宽。漆黑的甬道前后都看不到尽头，只有一些人造光源亮着。
约格莫夫可以看到，这巨型建筑的内壁是网格状的。有许多无人机在对这巨大的建筑进行维护。
AEGIS，希腊神话中原属于宙斯，后被赠送给智慧与战争的女神雅典娜。它原本就坚不可摧，后来雅典娜又将美杜莎的头颅镶嵌在这面盾牌之上，所有目视这盾牌的人都会化为石头。后来，合众国海军以它来命名舰艇的自动化指挥作战系统——即“宙斯盾”。
——化为石头，这倒是很形象……
约格莫夫如此想到。他猜得出来，这内壁巨大网格的每一格下面，都有至少一个生物脑。全人类的大脑，都化为了构建这神殿的石头。
【这个词，后来也具备了“庇护”的意思——是强者对弱者的保护，神对选民的庇佑……】英格丽德补充的同时，祝心雨直接发出一连串的谩骂。
【这些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当然是生活在赛博空间之中，“疑惑”的情绪被压制，然后老老实实的为解放皇陛下发展生产力了。】祝心雨道。
约格莫夫沉默了片刻：【这样啊……好吧。至少……至少也不会过得太差。至少向山还能提供一个虚拟世界……这样……】
【哦？你以为现在的人类过得很爽吗？】祝心雨大概是气乐了。如果有表情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咬牙切齿。即使是通过网络联系，约格莫夫也能感受到这近似诅咒的情绪。
英格丽德叹了口气：【其实……一百年多年之前向山也只是征用一些闲置的计算资源。反正人类没有身体之后，用来维持呼吸、身体运动的神经网络都是空闲状态。那个时候向山倒也还想将赛博空间经营成乐土。】
【但是啊……】祝心雨阴恻恻的补充道，【解放皇后来觉得，那样子就太低效了。所以他开始重新设定场景，来激励人类用心工作。】
约格莫夫回忆自己在幻境之中的经历，道：【如果不是在一个暴君的意志之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英格丽德平静的说道，【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捞不到你那个待遇。你是向山熟悉的人，然后又是最优秀的学者，自然是有优待的。你有专门定制的场景，有若干个人格扮演ai为你服务。】
祝心雨道：【而且你这种单纯的家伙也非常容易忽悠。】
【但大部分人都要和其他人类共用场景的。】英格丽德说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怀有远大理想，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为了梦想不断付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在现实的挫败面前保持自我。但是，解放皇帝可不喜欢惰怠之人。】
【还有还有啊，对现实的不满会化解为网络世界的呼声，继而变成一种思潮。如果这种东西不能遏制，一样会降低人的工作效率】祝心雨问道，【你觉得这个时候，解放皇帝会做什么？】
【呃……加强教育？】
【那是两百年前的向山。】祝心雨道。【实际上，解放皇的系统会检测人类的大脑活动。当同一个服务器内‘不满’与‘惰怠’指数超过一定规格后，该服务器就会开放一个新的资料片，叫做“外星人入侵”。】
约格莫夫沉默片刻：【那个……现在人类能够对抗可以横跨星海的文明吗？】
【大概不行，但大多数人对‘宇宙战争’的概念也就是来自电影。】祝心雨道，【就算有聪明人觉得不对劲，系统也会在他们的脑子里塞一个猜测，叫“这也许是外星人独有的文化现象”。】
【反正外星人出来之后，整个服务器就会进入战争状态。表现太差、直接自暴自弃的人类，剧情上会很快就被外星人的行动部队杀死，现实中则会被注销记忆文件、注射小剂量还丹酶，然后投放到其他服务器重新进行教育。】
【而那些奋起抵抗的人则永远不会知道，除去‘剧情动画’里的‘外星人头目’是AI扮演之外，与他们进行巷战的外星人，其实就是其他服务器的人类——为了节约资源，不同服务器的城市建模是一样的。当两个服务器的‘懒鬼’‘键盘侠’多到一定程度之后，服务器就会合并，两边的人都会觉得是有一群外星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两个服务器的人就会为了“人类存亡”的大义而不断战斗，并勤奋的处理数据……顺带也为解放皇充实一下战术数据库。】
约格莫夫惊讶道：【你们这些反抗势力现在还有城市？这么厉害？】
英格丽德沉默了好几秒：【呃……我想你误会了什么，约格。世界上已经没有需要解放皇帝去解放的城市了。他把这些人战斗的数据记录下来，纯粹是因为他想要记录下来。这些研究数据就是意义所在。】
祝心雨叹息：【与其让人无所事事，将经历浪费在网上与人对喷，还不如让他们去研究一下战争的技术，说不定几百年、几千年后侵略外星人用得上——我猜解放皇帝是这么想的。】
约格莫夫只觉得离谱：【战术是与科技水平息息相关的……】
祝心雨嗤笑：【在解放皇帝眼里，“暂时用不上但有意义的数据”比“没意义的事”不是有意义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