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当一个服务器打到绝望，打得再也榨不出潜力的时候，服务器就会进入新一轮的轮回。所有人都只会记得自己参与了一项游戏测试。解放皇帝的剧本，我想想啊……碍于与游戏公司的保密协议，他们在“公测”之前不能在公开场合讨论该游戏。】
第752章
【其实，解放皇的剧本也并非只有“外星人入侵”一类。什么“AI反叛”、“陨石即将到来”、“全球火山爆发”之类的剧本，应有尽有。】祝心雨接着说道，【但是“外星人入侵”是最常用的。毕竟这个剧本可以一次性的解决两个服务器人群的怠工问题。而且，外星人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敌人”形象，更有助于塑造对于“人类集体”的认同。】
【而一个人在这剧本之中拼杀，也是顺应自己身为狩猎采集者的本能，释放自己的天性，消解自身在都市环境工作积累的疲倦、不满。虽然这段回忆会被模糊，以“玩了个游戏”的形式呈现，但是某些生物层面的影响会刻在生物脑上。他们重新进入“物质条件丰富”的文明社会时，心中对这生活只会有喜乐与感恩。】
约格莫夫的思维一时之间没跟上。他有些迟疑：【向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了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子……维持一个“人类社会还在”的假象？】
当年窃国者需要维持“人类社会尚在”的假象，是因为他所窃取的权力只有那么大——对比过去的历史，窃国者确实是史无前例的暴君，其意志可以轻易的抵达任何一个底层，碾碎任何一个个体，但是人类的组织形式，决定了统治力度的上限。
但经过二百年的层层强化之后，解放皇向山的权力比窃国者更大。解放皇所拥有的技术，已经是人类社会的全部基石——人类社会的全部基石，都掌握在解放皇向山的手中。
【效率。】祝心雨如此说道，【这一点上，他跟他两百多年前倒是没什么区别，一切都是效率优先。再恐怖的暴政者，也无法根除人们的消极抵抗——这种消极抵抗甚至不需要呈现在意识之中。只要每个人都不努力，人类整体的发展效率就会下跌。解放皇帝讨厌这种下跌。就这样。】
【服务器的轮回，可以保证大多数人类都是精神饱满、包含热情的投入到工作之中。就是这样。】
约格莫夫沉默不语。
好多年前，向山曾经对大家说过他的愿望。他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单凭自己的兴趣、热情饱满的投入到劳动之中——不用在意效率，不用在意形式，完全凭借自己的志趣，以劳动创造自身存在的意义。
——人生而无意义，所以可以自己构建任何一种意义……
——每个人都应该这样做……
很多年之前……哪一年呢……
约格莫夫很认真的问祝心雨：【向山现在怎么评价自己的？】
【啊？哦……】祝心雨认真的回忆了一会，【大概就，自比始皇帝，统一天下，重新定制规则，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自他之后，人类再无战乱。每个人都可以得到自身存在的意义，幸福的生活下去。现在人类觉得痛苦，只不过是因循守旧的想法。万年之后，功罪自有定论。】
【不可思议……】约格莫夫低声说道。
【这一点倒还真是。】英格丽德也叹息，【他现在居然还能共情秦始皇了。早二百年他还更喜欢汉高祖呢。啊，也不对，他更喜欢汉高祖是因为汉高祖出身低微——他那个时候明显更能代入黔首。】
【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把现在的解放皇跟二百年前的那个人当做同一个人——尤其是你，约格莫夫。这么长的时间了，他已经一点一滴的变成另一个人了。】
约格莫夫没有回应，而是另外起了个话头：【其他的人呢？我认识的那些老伙计……】
【大多都和你差不多处境。】祝心雨说道：【剩下的基本都牺牲了。不管是主动投靠解放皇的，还是与解放皇做对的，解放皇现在都是“一视同仁”，平等对待——啊，也就当年参与窃国的人惨一点吧，被扔进实验室测试尖端的大脑改造技术了。】
英格丽德说道：【皇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开始，尼娅古蒂相信了他，并尽心尽力的研究恢复地球生态圈的办法。大卫一开始不相信他，解放皇动手之后无奈选择投降。陈锋则选择协助他——但他们最终都是一个下场。】
【抵抗组织又是什么情况？】
【现在的抵抗组织自称“边境浪子”。】英格丽德说道，【一百多年以前，向山还没有现在这样激进。他一般只是将不服从自己的人放逐到土星之外的远日行星，甚至还提供一些物资，让他们自由发展，只要不妨碍他，想在太阳系呆着就在太阳系呆着，想去开拓星海就去开拓星海。】
【但是几十年前，“边境学派”的人依托那贫瘠的资源攒出移民船队之后，解放皇的舰队突然强行突入，在警告之后或是劫走，或是炸毁了移民船。】
约格莫夫问道：【这又是为什么？远征星海是他与大卫……他自己的梦想吧。】
【向山认为，人类已经统一，战争已经被消弭。这些不从者自己去殖民，形同制造分裂。或许在若干年后，战争会被再度挑起。】
约格莫夫嗤笑：【人类的航天科技根本撑不起恒星际远征吧？】
【解放皇不是害怕，而是厌恶潜在的分裂与战争。】英格丽德叹息：【人类已经拥有了统一的文明，就绝不该分裂。如果一支殖民船队在异星扎根，人类的文明就被分成了两份。文明的两个分支就有可能相互提防，进行军备竞赛——而这是低效率的行为。】
祝心雨道：【这一点上，这混账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哈。任何正常的人类都无法忍受他的混账做派。】
英格丽德道：【人类现有的理论框架上，根本不可能制造小到可以欺瞒解放皇监控系统、同时又能进行恒星际航行的航天器——解放皇翻脸的那一年，倒是有不少边境居民携带一点点燃料，朝着太阳系往一跃而去。他们打算赌基准人的低温冬眠能力。】
约格莫夫再次沉默。
他为基准人设计那样强大的抗损伤能力，可不是希望事情这么发展。
【但那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吧。大部分边境居民最终决定反抗——这就是边境浪子的由来。】
第753章
在得知“解放皇强制边境势力取消星际迁徙计划”之后，约格莫夫再一次认识到了一件事。
解放皇帝不是向山。
解放的皇帝，不是当年那个向山。
对于解放皇来说，“和平”“安定”以及“效率”是高于一切的。
对于解放皇来说，“发展”本身就是意义。发展的目的就是发展。哪怕要将人类作为祭品，献给“科学技术”也是值得的。人类的存在是为了发展。
两百年，一点一滴的变化，使得向山的目的与手段掉了个个。
从“为了人类而发展”变成了“人类为了发展而生存”。
就在约格莫夫思索的时候，航天器的正前方出现了光。很快，那光源越来越大。
【“监护区”的三号出口。】祝心雨道：【你们从这里出去，经过“彩虹桥”（Bifrost）之后就可以抵达“伊甸”了。我暂时更改了一台无人机的工作流程。你们就在“伊甸”边缘换乘。在“锡安”，你们可以与边境人的队伍会和了。】
【队伍？】约格莫夫有些高兴：【打进来了？】
【呃……好吧，你太乐观了，约格。】英格丽德再次叹息：【那是来交易的……你或许可以理解为……朝贡。】
约格莫夫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名义上当然不叫“朝贡”，但大家伙都知道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英格丽德道：【解放皇帝当然不会放过边境人的工作能力……过去几十年，边境人都用各种数据来向解放皇帝换取资源。文艺作品、数字建模、基因数据、科研数据，什么都可以。当然，边境人没有与解放皇帝议价的资格。】
【但向山多少也知道不竭泽而渔的道理，所以目前为止给得还算……公正。】
祝心雨对英格丽德的这个评价嗤之以鼻：【只有一方可以定价的买卖，有屁的公正。】
约格莫夫觉得不可理喻：【他不是破坏了边境人的移民船队吗？这难道不是大仇吗？】
【边境人也得活下去。】英格丽德道：【有大量核燃料的木星、土星，太阳能丰富的岩质行星，矿物资源丰厚且开采难度较低的小行星带，全都有解放皇帝的驻守军队。边境人如果不想全员冬眠的话，就只能接受解放皇帝的交易了。而且，如果不是这个交易，我们也没机会救你出来。】
约格莫夫有些颓丧：【见鬼……这……这还能打赢。】
【能。】祝心雨的回答斩钉截铁。
【如此悬殊的战斗力，还能打赢吗？】
【当然能。】祝心雨如此说道：【暴政者或许不会被外部的力量击溃，但是他最大的敌人首先就是他自己。】
【解放皇帝用于维持幻境的资源消耗，是在逐年攀升的。一个觉醒之人，就能大量的消耗他的计算资源。一个来不及处理的漏洞，就能在人群之中引发连锁的反应。而他特别封禁的那些“有限研究者”，甚至可以在与封印的对抗中一次次的生成全新神经回路，去绕过机械的限制，重新成为觉醒成为系统的破坏者。】
【解放皇必须依靠一次次的技术突破，才能维持这个状态。】
约格莫夫思量：【那么，他只要冻结部分大脑……】
——不，惟独这个，向山是不会做的。
解放皇不再为人类，而是为了发展奋斗，宁愿将人类作为祭品去献给“发展”……
那么他就不会停下发展的脚步。因为这就是他现在的目标。
要解放皇帝去冻结部分大脑，就是逼迫解放皇帝否定自己现在的思想。
以前的向山有多么热爱人类，现在的解放皇帝就有多么执着效率。
【解放皇帝必须依靠不断的技术进步，才能对冲掉不断上升的统治成本。那些作为零件组成皇帝私人机器的无名者，正在无意识中破坏解放皇帝的统治。】祝心雨道：【而我们现阶段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偷出你这样的大脑，破坏解放皇帝的科研计划。】
【解放皇帝今天刚刚更新了幻境的部分资料，自己前去视察。也正是因为这样，祝才锁定了他访问的地址，把我送了过去。】英格丽德道：【向山的权限很高。而他当了两百年的皇帝。在他的潜意识中，所有人类都应该是“那个态度”——你懂我的意思吧。正是因为他访问了那个地址，所以为你特质的虚拟空间被大幅度的扭曲。向山很快察觉了这一点，所以直接离开了。而我则引导你进一步的觉醒。系统为了对抗你的觉醒，会申请调用更多的计算资源，而我们则监控附近区段突然暴增的计算资源需求，就可以找到你了。】
【可在英嘉接进去之前，你就已经好几次突破了系统的限制。】祝心雨笑道，【解放皇帝……呵呵。好了，仔细看好了约格。我们即将进入彩虹桥区域了。这会是你离开之前看到的最后风景。进入“伊甸”之后摄像头就会关闭了。下面这个区域对你来说说不定很有趣。】
【埃癸斯、比弗罗斯特、伊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地名。】约格莫夫叹了口气，【他的命名品味还是那样糟糕……】
三人对话之间，航天器已经转向，飞入一片光明之中。
映入摄像头的是光……庞大的光……
上下左右全都是虹色的光芒。光与影在上下左右流溢。无比炫目。
——命名品味糟糕，但还挺形象……
约格莫夫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这个玩意，每一个单元都是一个六棱柱，透明度最高的材料支撑，折射率几乎与内部溶液一致。】祝心雨道，【每一个六棱柱里面，都有一个高分子材料制成的致密多孔泡沫……里面大部分的空隙，直径都接近地球生物细胞的平均直径。液体之中有丰富的氮磷硫、甲烷、氨、无机盐之类的物质。然后，有一部分的六棱柱直接受激光照射，一部分六棱柱内有电流不断的通过，有一部分六棱柱直接用电力加热……】
【据说这是从你的脑子里挖出来的东西。】
这个巨型建筑其实正传世界线也有，只不过解放皇造得更多。
本来还打算让它正传先出场的，结果上一卷实在没机会塞了。
第754章
1953年，一名二十多岁的合众国青年，在自己导师的帮助下进行了一场实验。
他将大量的甲烷、氨等物质放置于一个密封装置中，并持续加热这个装置的储水部分。加热获得的水蒸气进入一个带有放电装置与模拟地球原始大气的混合气体的瓶子内。在这之后，经过反应的水蒸气会进入冷凝管，重新循环。
这样一个装置简单的循环了若干次之后，设备内出现了可供检测的氨基酸。
于是，人类信心勃勃的宣布，自己已经初步解决了生命起源的问题。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米勒-尤列实验——“米勒”与“尤列”就是那个年轻人与他导师的名字。
这个实验足够简单也足够优美。
但是，它并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随着登月工程的进行，这个实验的理论基础也被动摇了——人类突然知道，月球很有可能曾是地球的一部分。这是后来才证实的事情。
而米勒实验所推测的“地球原始环境”，没有考虑这样的剧变。那个实验设置的条件就值得商榷。
地球原始大气可能具有氧化性，足够消灭掉米勒设想中自然运动所产生的有机物。
但人类并不是没有提出新的构想。
比如说，海底火山。
海底热泉火山会持续不断的喷发出数百度的热泉。这些泉水中含有大量的金属锂化物。这股热泉与周围高压海水的温度、酸碱度都是天差地别。两者一相遇，就会产生强烈的中和反应。
灼热的喷发物在冰冷的高压海水之中，就会形成一种疏松多孔的结构。那些空隙的直径与细胞相当。
科学家们猜测，或许就是这些岩石孔隙，使得无序的水流必须按照一定的顺序流动，热泉与海水的反应被强行驯服。海底热泉为最初的生命提供了复杂物质，也提供了能源。
在亿万年无意义的化学反应之中，偶然诞生出了一个分子，可以利用周围简单有机物，有序的组装自身。
这就是生命的起源。
这个分子一点点的扩张自己，将更多的信息纳入自己内部，增加自己能参与的各种反应……
直到最后，它与附着在岩壁上的脂类物质一道，形成了最初的细胞。
而解放皇的“彩虹桥”就是在模拟这个过程。人造的薄膜板将六棱柱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区域，一侧被加热，另一侧则贴近“彩虹桥”框架内埋设的冷却设备，经过巧妙的设计，水能够在泡沫板的两侧以固定的速率进行循环……
啊，当然，并不是全部的六棱柱都是这样的。有些六棱柱的泡沫两侧，是电源的正负极。微弱的电场能在泡沫板的两侧流过。
还有些折射率与周围溶液几乎一样的泡沫结构被低强度的激光直接照射。这些平行的光束只会照到泡沫板连同六棱柱的一半区域。
【从小行星带采集的水，木星土星获取的天然有机物……】祝心雨道。
约格莫夫问道：【有多少个六棱柱？】
【用科学计数法来讲要方便得多的数字。】祝心雨道：【具体的资料我也没有看过，但大体上应该是在十的十三次方到十五次方之间】
约格莫夫心算了一下，发现如果往高了算的话，地球的水资源都不一定有彩虹桥多。
这个数量级与银河系恒星数量大体在一个水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