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他做弟弟,真心实意,可他,居然带着……手帕来见我……
你可知道,那一瞬间,哀家心中是怎样的冰寒?”
诸葛神侯沉默片刻,并未直接回答太后充满悲愤的质问,而是话锋一转,问道:
“太后娘娘,以您对寿宁、建昌二位侯爷往日行事的了解,若无今日之变,他们日后可能安分守己,收敛行径?”
太后顿时语塞。
她那两个弟弟是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纵奴行凶、强占民田、鬻爵贪贿……哪一桩哪一件她没耳闻?
参他们的折子能够堆成一座小山,只是每次都被她或明或暗地压了下去。
诸葛神侯见她神色,心中已然明了,继续平静地说道:“陛下今日下旨,本是存了保全与惩戒之心。
闭门思过,罚俸三年,于二位侯爷而言,已是轻惩。
然其公然抗旨,咆哮天使,此事若传扬出去,朝野上下该如何看待?
言官御史的奏本,又该如何如雪片般飞入内阁?到那时,陛下与太后娘娘,是保,还是不保?”
“若保,则陛下威严扫地,国法形同虚设,太后清誉亦将受损。
若不保……其罪已非纵奴行凶,而是抗旨不遵,形同谋逆!
届时,恐怕就不是闭门思过这般简单了,削爵、圈禁,乃至……皆有可能。
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娘娘能护他们一时,还能护他们一世?
他日清算,必然会牵连整个张氏一族,门楣蒙尘,累及子孙。”
太后的脸色随着诸葛神侯的话语一点点变得惨白,双手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见太后神色动摇,诸葛神侯轻叹一声:“陆国舅行事,固然酷烈,不留余地。
但其言……并非全无道理。
此事的背后,确有有心之人推波助澜,欲借二位侯爷之手,行那离间、试探之举。
二位侯爷性情……愚蠢,易为人利用。
今日不死,他日必酿成更大祸端,届时,恐无人能挽回。”
太后猛地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明白归明白,那可是亲弟弟,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血浓于水,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却不会因此减少分毫。
“可他……他哪怕废了他们,囚禁他们,为何非要取他们性命啊……”太后的声音低不可闻,充满了无力。
诸葛神侯微微摇头:“以二位侯爷的心性,若只是伤残囚禁,只怕会更加怨恨,更易被人蛊惑,生出更多事端。”
“太后娘娘,木虽折,然根基或可保全。陆国舅这把剑,太过锋利,用之得当,可斩妖除魔;
用之不当,亦会伤及自身。
如何执掌这把双刃之剑,还需陛下与太后,慎之又慎。”
说完,诸葛神侯深深一揖:“老臣言尽于此,望太后娘娘节哀,保重凤体。二位侯爷的身后事,还需娘娘拿个章程。”
太后久久无言,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诸葛神侯会意,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慈宁宫。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太后一人。
她缓缓摊开手心:弟弟抱歉,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只是张家的女儿,还是大明的太后,皇帝的母亲……
慈宁宫外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但宫墙之内的暗流却从未停歇。
陆九渊刚出慈安宫,还没走出百米,一名穿着普通内侍服饰、但眼神精亮、步履沉稳的小太监便悄无声息地凑近,低声道:
“国舅爷,陛下在御花园‘澄瑞亭’备了清茶,请您移步一叙。”
陆九渊瞥了他一眼,认出这是朱厚照当初夜入第一庄带的贴身近侍之一,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转身随他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穿过几重花廊,绕过假山曲水,环境清幽的澄瑞亭已然在望。
朱厚照果然已经等在那里,换下了一身明黄龙袍,穿着寻常的宝蓝色团花便服,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划拉着什么。
石桌上除了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还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
见到陆九渊到来,朱厚照眼睛一亮,挥手斥退了左右侍从,连那带路的小太监也躬身退到远处警戒。
“舅舅,快来坐!”
朱厚照亲自提起茶壶,给陆九渊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母后那边……可还好?没太难为你吧?”
陆九渊撩袍坐下,接过茶杯,并未饮用,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扫过朱厚照:
“无事。只是一时悲痛,她明白利害。”
“是啊,明白利害……”
朱厚照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
“这宫里宫外,天下之事,说到底,不就是‘利害’二字么?
亲情、伦常,有时候在‘利害’面前,也得让步。”
他看向陆九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舅舅可知,今日你杀了张鹤龄、张延龄,朝中会有多少人拍手称快,又有多少人,会因此恨你入骨,视你为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
陆九渊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神情依旧没什么波动,
“恨我者,无非是物伤其类,或者本就是幕后推手,计划落空,恼羞成怒。”
“舅舅倒是看得明白。”
朱厚照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嘿嘿,多谢舅舅出手,那两个蠢货,实在是闹得不像话,母后又总是心软,压着我不能对他俩下手。
这次若非舅舅果断,有这两个蠢货拖后腿,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祸端。”
第264章:皇帝的承诺
朱厚照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那舅舅可能猜到,这幕后推手,可能是谁?”
“别人我不知道,但铁胆神侯朱无视必然是黑手之一!
证据或许找不到,但是,谁吃亏,谁受益,一看便知!”陆九渊平静的说道,
朱厚照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舅舅慧眼。
皇叔他...手伸得太长了。
护龙山庄的情报网络,早已隐隐凌驾于东厂和锦衣卫之上。
这些年来,他借着清查贪腐之机,大肆吞并、安插人手。
这次屠杀重臣,借刀杀二张,一石五鸟,既想离间舅舅与母后,又要借刀杀人,还想要安家滔天财富,又将文官的仇恨转移到舅舅身上,最后还试探舅舅你的实力。
当真是疯狂至极!”
陆九渊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我知道。”朱厚照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到了皇叔这种地位,所能追求的也只有一种的了!”
“可他是宗室,是天下人所共知的忠心体国的皇叔。
执掌护龙山庄,维护江山社稷,在天下人眼中,他是大唐的郭子仪,大宋的包青天。
要是连这种忠心耿耿的皇叔都容不下,那么天下潘王,我又能容得下谁?”
朱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无奈,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划动着。
陆九渊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如水:“所以,他不能由你动手来除。
在他露出造反动作之前,也不能由我来杀他。”
朱厚照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舅舅的意思是……”
“他需要自己走到台前,撕下那层忠君爱国的假面。”陆九渊语气淡漠。
“谁来撕?”
“这就要苦一苦曹公公了!安家的财富,刚刚好!
让东厂和护龙山庄争夺!
而且,让曹公公得到天香豆蔻,铁胆神侯与他就是生死之敌,再无缓和余地。”陆九渊说道:
“除去神侯,掌握内廷,掌控十大将军,收天下兵权为己用。
你有天子望气术,不会为人所害,自可拿捏文臣,执掌天下!”
朱厚照闻言,眼中光芒大盛,他猛地站起身,竟后退一步,双手抱拳,对着陆九渊深深一揖,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舅舅深谋远虑,为我铲除内患,更为我谋划破局之策!厚照……拜谢舅舅!”
这一拜,情真意切,绝非全然作伪。
陆九渊并未避让,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待朱厚照直起身,才淡淡道:
“不必谢我。我帮你,非为你,亦非全然为你母后。待你掌权之后,我有两个要求。”
“舅舅请说,”
“第一,封狼居胥,第二,覆灭东瀛!”
“开疆拓土?”
“不错。男儿生于天地间,自当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
封狼居胥,饮马北海,方显华夏雄风!”
他语气一顿,转为冰冷,“至于东瀛倭寇,屡犯海疆,掠我子民,其心可诛,其国当灭!”
朱厚照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仿佛看到万里黄沙之上,汉家旗帜猎猎飘扬;
看到东海波涛之间,大明舰队踏浪东征。
他用力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舅舅之志,便是厚照之志!待我扫清内患,整顿乾坤,必提锐师,北定大漠,东平倭国!此誓,天地共鉴!”
“记住你今日之言。”陆九渊深深看他一眼,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随即放下茶杯,站起身。
“茶已饮尽,话已说完,我该走了。”
朱厚照见状,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不舍,他知道,经此一事,陆九渊绝不会留在这是非之地的京城。
“ 舅舅这便要离京?何必如此匆忙?京城虽为棋盘,但舅舅在,我便心安!”
陆九渊摇头,玄色锦袍在亭外的微风中轻轻拂动。
“我在此,暗流只会更急。我走,这盘棋才能按你的心意继续下下去。
你已是一国之君,有些风雨,必须亲自去经历,去掌控。”
“诸葛神侯是国之柱石,可倚重但不可全赖,他忠的是大明,而不是皇帝;
曹正淳是恶犬,可用却需紧握缰绳,他想跟神侯斗,天香豆蔻便是最好的骨头与枷锁;至于铁胆神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