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的花瓣仿佛也凝滞在半空。
韩贞、云裳、梅兰竹菊几人只觉得呼吸一窒,周身空气变得粘稠沉重,仿佛置身于万丈深海,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他们动弹不得,连思维都几乎凝滞。
他们的眼中,只剩下那个抱剑而立的青衣身影,仿佛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化作了这方天地的中心,一座不可逾越、不可测度的万丈剑锋!
白天羽的手僵在了刀柄上。
他的额角,一滴冷汗无声滑落。
他的刀在鞘中剧烈嗡鸣,不是兴奋,而是……恐惧!
就像猫遇到了虎,蛇遇到了龙,刀遇到了根本无法抗衡的存在,发出的哀鸣!
他澎湃的刀意,他引以为傲的杀意,在这股浩瀚如星海的杀戮剑意面前,
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瀚海,被轻而易举地吞没、瓦解,不起丝毫波澜。
他甚至无法生出拔刀的念头!
因为直觉在疯狂地尖叫——刀出,必断!人出,必亡!
这是一种超越了招式、超越了内力深厚程度的、本质上的碾压。
陆九渊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清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做。
但他只是存在于此,便已让神刀低头!
陆九渊微微敛目,那弥漫天地般的恐怖剑意如潮水般退去,来得突然,去得无痕。
阳光重新变得温暖,风继续流动,花瓣翩然落地。
韩贞几人猛地喘过气来,踉跄后退,脸色煞白,望着陆九渊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敬畏。
白天羽的手缓缓从刀柄上滑落。
他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疲惫的神情,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震惊、挫败、茫然,以及一丝……后怕。
他一生好强,从不服输,但方才那一刻,他真切地触摸到了死亡的门槛。
那不是比武较技,那是彻底的、毫无悬念的毁灭。
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陆九渊开口,打破了死寂,“你明白了?”
白天羽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
陆九渊目光掠过他,看向远处,“重要的是,你的路还未走完。珍惜你的刀,也珍惜你的命。
走到山巅,再来见我。”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话说得够了,转身欲走。
“等等!”白天羽猛地抬头,眼神灼热,带着武者独有的执拗,
“今日是我白天羽坐井观天,不知天外有天!
阁下可否留下名号?此恩此训,白天羽……铭记于心!”
他虽受挫,却并未消沉,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与好奇。
陆九渊脚步未停,只有淡淡的声音随风传来。
“若有缘,他日你刀法圆满之时,自会知晓。”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树林当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庭院中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静的几人。
白天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紧紧握住了拳,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马空群这才敢上前,低声道:“大哥,此人……”
白天羽抬手阻止他说下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江湖之大,远超你我想象。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高山。”
他转身,目光扫过那面鼓、那散落一地的花瓣、那些乐器,最终落在韩贞身上。
“原本我以为,他配不上你们造出来的声势,现在才知晓,是你们造出来的声势,根本配不上他。”
韩贞此刻心潮澎湃,闻言连忙躬身,语气无比恭敬:“我家少爷……乃天人也!”
他之前或许还有几分陪少爷玩闹的心思,但经过方才那如同神迹般的剑意洗礼,他心中只剩下无比的狂热,那是对于强者本能的崇拜。
白天羽深深看了一眼陆九渊离去的方向,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我们走。”
马蹄声起,很快远去。
庭院内,只余下花香、乐声的余韵。
韩贞激动地搓着手,对云裳和四女道:“看到没!看到没!这才是少爷!这才是真正的排场!什么鼓乐花瓣,都是虚的!
少爷往那一站,就是天地间最大的排面!”
云裳默默解下背后的花篓,看着里面剩下的花瓣,轻轻呼出一口气。
梅兰竹菊四女抱着乐器,相视无言,不知道想到什么,齐齐打了一个寒颤,脸上渐渐的浮现一层潮红。
“咦,少爷,您要去哪里?这地方是咱家啊!”
暖香阁,听雨轩内。
李寻欢看着榻上玉体横陈、言语无耻之极的林仙儿,心中的厌恶与愤怒已达顶点。
他苍白的脸上因怒意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握拳的手微微颤抖。
但他终究没有动手。
正如林仙儿所言,她是诗音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他不能杀她。
李寻欢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作呕的画面,大步向外走去。
“李寻欢!”林仙儿在他身后尖声叫道,声音带着挫败的怨毒,
“你就甘心让你大哥死得不明不白?你就甘心他被天下人误解?死了还要背负污名?除了我,没人能告诉你真相!”
李寻欢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停留。
“我会查清真相。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失望,消失在门外。
林仙儿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榻上的玉枕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李寻欢!你混蛋!你给我回来!你混蛋!”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拒绝过她,从来没有人能够经受住她的诱惑。
“混账,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大家就都别过了!”
“来人……”
第126章:那小儿,性喜杀人为乐!
李寻欢站在兴云庄里,林诗音的门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抬手欲叩门,那扇门却先他一步,悄无声息地开了。
林诗音站在门内,一身缟素,面容清减,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脆弱。
她看见他,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死水微澜,随即又归于沉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
“你来了。”她的声音干涩,没有什么起伏。
李寻欢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低低一声:“……诗音。”
他随她走入屋内,陈设空荡了许多,原本的东西,在他们离开之后,仆从就卷走了一批,官府来查梅花盗赃物,又洗劫了一遍。
现在房间里的东西还是铁传甲和孙驼子刚刚置办的。
李寻欢看着她单薄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心中痛楚难当,那些关于调查、关于疑点的话,几乎难以启齿。
但他必须问。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
“诗音,我此来,是想问问……大哥他生前,可曾提过他的生意往来?
或是……是否有不同寻常的银钱进项?”
林诗音缓缓转过身,眼中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情绪,那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深深的失望。
“你……不去找那陆九渊,不为啸云报仇雪恨,反而……来找我查问他的账目?”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李寻欢,他是你大哥,死者为大,在你心里,他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死后还要被疑心钱财来路不明的龌龊之徒吗?”
“我并非此意!”
李寻欢急声道,心如刀绞,“只是其中疑点颇多,外界传闻甚嚣尘上,我需知悉更多往事,方能查明真相,还大哥清白!”
林诗音眼中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他人都死了,还要那清白做什么?
能让活人安心?还是能让死人瞑目?
李寻欢,你若还念一丝旧情,若还认他是你大哥,现在该做的,是去找到陆九渊,杀了他!”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而不是在这里,盘问他的未亡人,他生前有多少不义之财!”
“诗音,你冷静些。”
李寻欢看着她这般模样,只觉呼吸都带着刺痛,“我正是要查明真相,才不得不如此。大哥一世英名,侠义心肠,急公好义,名传天下。
我不能让他死了还要背着梅花盗的污名,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
诗音,给大哥报仇不难,但是大哥的清白,不容玷污。”
林诗音猛地摇头,泪水终于滑落:“没有!什么都没有!啸云他从不与我说这些外间的事!
他只让我安心在家,教养小云…他不说,我也从来不问……”
她哽咽着,看向李寻欢的目光里充满了失望和心灰意冷:
“我只知道,他给我们母子的,是遮风挡雨,是一个安稳的家,是衣食无忧。
李寻欢,此时此刻,你来查这些,究竟是想为他报仇,还是……还是你自己心底,也不信他?”
李寻欢张了张口,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的诗音面前,都苍白无力。
她失去了丈夫,亲眼看到儿子和丈夫被杀,她只想报仇,想要一场痛快淋漓的复仇。
至于龙啸云是不是梅花盗,人都死了,她不在意!
她只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妻子。
李寻欢看着她的泪眼,看着她眼中那份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失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