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妖月才冷静下来,轻咳了几声,恢复了之前面对荆月沁时的表情。
少女的脸上带着些慈爱与温柔,有些违和,但又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任以道并不反感她这副模样,反倒像是在看一个稀奇的珍宝一样欣赏着。
冷静下来的妖月轻声道:“所以,你也明白了,这真的只是巧合,我并不是你母亲。”
“巧合吗?”
任以道盯着妖月看了好一阵子,接着目光下移,最后缓缓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说的也是。”
确实,又不是什么圣母玛利亚,哪能纯洁生子……
“喂!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上一秒还一脸慈爱的妖月当场变脸,神色不善地盯着任以道,咬牙道:“你敢调戏我?我可是你师尊!”
“哈哈别闹。”
“你!!!”
任以道撇嘴,根本不理会妖月的威胁。
别说现在的你不完全是我师尊,就算你真的是她,那又如何呢?
又有何妨?
又有何惧?
不过,看着妖月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任以道决定见好就收,现在不要再继续刺激下去了。
一个玩不好,容易彻底爆炸。
“咳咳,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任以道连忙转移话题,试图将对话转回正轨:“你当年为什么会离去?为什么一直在妖皇城不选择回来?”
任以道严肃起来,盯着妖月认真道:“你这是很不负责任的选择,不要说我了,就算师姐她刚才很高兴你能回来,但心底里也未必能够就此原谅你。”
荆邀月的行为说的好听点叫失踪,说的难听点……那就是背叛。
她不是被困险地,不是遇到危险,而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妖皇城里,当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月之祭祀。
“你为什么会变成妖皇城的祭祀?你是在那里谋划着什么吗?”
可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来?
不论你有什么计划,一个消息都不能传递回来吗?
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等那么久?
“唉。”
妖月本来还鼓足了气势,想好好跟任以道算账,但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却败下阵来,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不论多长,我都要听,我们有的是时间。”任以道知道已经成功转移话题,心底松了口气,对她道:“慢慢说,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
妖月缓缓点头,沉默起来,等了好一阵子才艰难道:“理由……我忘了。”
嗯?
“忘了?”
任以道眉头微蹙,有些不能理解。
发生这么多事情,你一句轻飘飘的忘了,就能一笔勾销吗?
不可能的。
可妖月此刻的样子不像是在逃避,紧锁着眉头,表情痛苦,像是真的忘记了什么一样。
况且,事已至此也没有再继续逃避下去的理由。
“你是忘了哪一部分?”
妖月眉头舒展一些,摇摇头,轻声道:“不,我的意思是,当初的我忘记了……你别急,我从头跟你说,全部都告诉你。”
任以道点头,等待着妖月讲述真相。
“我是妖。”
妖月怀抱着睡熟中的荆月沁,头顶的乌云在这时移开,月光从天而降,洒落在她们的身上,添上了几分妖艳。
“就和你一样,我从一开始便是妖,不是后天转化。”
妖月的眼眸微微发亮,与天上的明月倒影一般,身上流转着淡淡的妖气。
“我是妖族月之祭祀一脉,从小便被作为未来的祭祀而培养,得到了大量的资源倾斜。”
“我也不负众望,刚满二百岁那年便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妖,比很多妖神当年都要优秀,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会成为未来新的妖神,拯救风雨飘摇中的妖族。”
“我的修行速度在迈入天境之后依旧没有减缓,不过一百年,我在三百岁那年,成为了最年轻的问道大妖,五百岁便迈入问道后期,距离问道巅峰只差一步之遥。”
五百岁,对于人族来说不小,但对于妖族这种寿命动辄千年的种族来说,这已经非常惊人了,可以称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
“但就在我准备闭关一举突破到问道巅峰的时候,有一个家伙使用了妖皇令,召集了我在内的九位天妖,要我们杀入了神州,报复人族。”
“我对屠杀弱者没有什么兴趣,但看在妖皇令的份上,还是充当了那些人的护道者的身份,随他们一同前往。”
妖月眼中浮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那是记忆中残留的倒影。
“足足九位天妖,我们在四大神州上各地行走,暗中斩首很多人族的大能,没有任何匹敌者。”
“我以为那次外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结束,直到……我们来到了这里。”
妖月回首看向身后的山门,望向那平平无奇的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神道宗。
她说:
“我们几乎在这里全军覆没。”
第517章 荆邀月的过去(2/3)
“我们在西漠灵山上杀死了四位地菩萨,在南疆斩杀了五位从神,在东皇斩首了四位国君,都没有被人抓到。”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上的胜利,让我们放松了警惕,没有将这小小的山门放在眼里……就连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想起当初的傲慢之后,妖月苦笑着摇了摇头,为了当初的大意而叹息一声。
“我们趁着夜色潜入了山门,就和之前一样,准备将这个小宗门的掌教斩杀,一路上都很顺利,直到进入后山,一切都变了。”
“我们被困在了阵法之中,一身妖气被剥夺一空,实力十不存一,只能靠着肉身之力和仅剩的法力仓促迎敌。”
“最后的结果也很简单,我们败了,在牺牲了四名天妖之后,我和剩下四妖拼死抵抗,如果没有变故,我们将全部死在那里。”
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妖月在提起这段过去时仍然感觉混身冰冷,心底有种难言的恐惧。
而就在这时,她感觉怀中的荆月沁轻轻将她抱住,似在无意识地替她驱散心中的寒意,任以道也坐了过来,臂膀抵住了她的肩头。
温暖。
是啊,已经不一样了。
那些都过去了。
妖月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甩去,继续讲述当年的故事:“也或许是在生死关头必有一线生机,我在最后一刻靠着一瞬的顿悟,居然成功突破,强行冲破了关隘,引来了问道巅峰的雷劫。”
“雷劫劈碎了阵法,不再与与外界隔绝,让我们身上的妖气恢复,我们终于从其中侥幸逃出,其他四位天妖四散逃窜,最后在经历了追杀成功回到了妖皇城。”
“神道宗是绝地,不知道还有多少危险,我带着雷劫向北逃窜,他们不敢靠近我,害怕引火上身,最终让我成功逃入了北海之中。”
“只是,我毕竟是临阵强行突破,积累不足,再加上在阵法中受的伤,在逃窜入北海后不久,摆脱追兵的我最终没有扛过雷劫,一身修为被毁了个干净,连只凡兽都不如,重伤垂死,坠入大海之中。”
妖月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将身体倒向了任以道,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低笑了起来。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可笑吗?我自认也算得上是妖族的一代天骄,比肩古之妖神,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留下,最后居然毁在雷劫下,落得个葬身鱼腹的凄惨下场。”
任以道没有搭话,妖月也不需要他回答,她此刻正沉浸在回忆之中。
“但也或许是我真的命不该绝,我居然没死,在海上漂流了不知多久之后,我在一间木屋醒来。”
“救我的是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女儿的老妇人,她叫荆安芳,在海边捡到了昏迷的我,她以为我是个寻短见的小孩子,劝了我很久。”
“为了劝我,她不断的以自己举例子,说她一生就和她的姓一样,像荆条一样疾苦,但却从不曾向任何人妥协,无论如何都要让威胁她的人被扎几个血窟窿。”
“其实她不用这么说,我本来也不打算自尽。”
妖月顿了一下,似是斟酌了一下用词,但最后还是直白地开口:
“……我不想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但既然能够侥幸活下来,我就不想白白死去。”
“后来,我留了下来,我也想走,但那时的我太虚弱了,随便一只野兽都能将我杀死。”
“我留在了那里,和她一起生活,跟她学习那些我从来不曾了解过的知识和技艺。”
在讲到这一段时光时,妖月的嘴角勾起,笑眯着眼睛,浑身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那段记忆很美好,漫长妖生都无法将其湮灭。
“织网、打渔、编笼子……这些全都是我不曾接触过,以前也不认为有什么用的技艺,我曾抗拒,觉得堂堂妖族天骄,学这个太过掉价,但却被她教训了一顿,说我若是不学,以后是活不下去的。”
“我当时虽然勉强妥协,但却不以为然,不觉得这有什么,直到……”
她的嘴角垂下,拳头慢慢攥紧,深深地吸了口气,沉沉道:“她病了。”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积劳成疾,中了风寒后一病不起。”
“她在远离人群,一个人躲到海边居住时已经很老了,可她还要帮我这个废人准备食物,帮助一个什么都不会只会吃的废人!”
“她为什么要帮我!!!”
妖月的喉中发出了一声低吼,惊得一旁的骏马摔倒在地。
它在慌乱爬起后地向外跑去,然后被任以道一指放倒,彻底进入了梦乡。
“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恐惧的时候,不是在雷劫下将死的那一刻,也不是被围困在阵法之时,而是当我明明有足够的知识,却没办法拯救一个凡人。”
妖月抓住了任以道胳膊,死死攥住,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一个凡人……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我曾经翻手之间就能灭杀数十万的蝼蚁!但是,但是,我……我却救不了她。”
妖月喃喃低语,不断地重复着,诘问着无情的苍天。
“只要有一点点法力就行!一点点就够我帮她驱散那点微不足道的风寒!为什么不肯给我?”
“我想过和她会分别,但从未想过会这么快。”
“终于,我想到了唯一一个方法,用我的血!”
“我是天妖,虽然跌境成了凡兽,我的血也是大补之物,含有特殊的效果。”
“在她昏迷后,我将我的手腕切开,把血喂给了她,但……那最后也只为她续了一天的寿命。”
攥在胳膊上的手渐渐松开,她无力地将头垂下,哀伤地叹息。
“我就陪她,但她在醒来之后,却愤怒地训斥了我,骂我是白痴,想让她成为死都不能瞑目的枉死鬼。”
“她不愿再喝我的血,宁愿死,也不愿意。”
“我问她,是不相信我吗?我告诉她我是妖,喝了我的血能延寿,结果她又骂了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