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乳母的怀抱后,她便一直自力更生,独自成长。
在处理世俗朝政的同时,还要照顾调皮顽劣的弟弟。
至于被人关心……
这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的一种体验啊!
“谢陛下——”
“——不必言谢。”萧琬珺刚要开口,就被顾旭打断了。
他顿了顿,又说:“等过些日子,朕打算弄个分身去灵霄界,偷学些那边的道法,拿回来给大荒的修士们用。
“只是,灵霄界的道法,在大荒的规则下,不一定能完全适用。到时候,或许还得劳烦你协助朕对它们进行改进和调整。
“你可要保重好身体,别到时候把这些重活儿全都甩到朕一个人身上,否则朕可是要扣你俸禄的!”
为了大荒的修行者,陛下竟要亲自前往灵霄界?
当听到顾旭这个计划的时候,萧琬珺只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顾旭只是打算派一个分身前往。
但萧琬珺毕竟生长在皇帝高高在上、不理朝政的大齐王朝,以全天下之物力供养一人。
皇帝能够不为了自己修行而劳民伤财就已经很不错了。
何曾有过如此为了天下人身先士卒的举动?
“琬珺定将不负陛下所托!”
怀着复杂的心情,萧琬珺向顾旭屈膝行礼,随后抱着厚厚的奏折,离开了这间树木环抱的御书房。
畅春园中依旧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唯有平静的湖泊,倒映着岸边屋宇间摇曳的烛火,犹如点点繁星落在了人间。
…………
青州府,沂水县。
在县城一隅的养济院里,九岁的男孩王贵财一早醒来,抬头望向窗外,发现依旧一片漆黑,以为天还未亮,便倒头继续呼呼大睡。
在梦里,他身着一件大夏驱魔司的“朱雀服”,脚踏飞剑,手中迸发出五彩斑斓的法术光辉,谈笑风生间,四周的鬼怪便灰飞烟灭。
他还梦见自己立下赫赫战功,得到了皇帝的召见,前往洛京城的宏伟宫殿。
当年那個将他从画皮鬼手中解救出来的年轻人,如今正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上洋溢着和蔼的微笑,称赞他英雄出少年。
然而,就在他满心欢喜地准备接受奖赏之时,眼前的美妙场景却突然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破碎开来。
有人把他从床铺上摇醒了。
“费院长,您怎么来了——”
王贵财一脸错愕地望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对于对方惊扰了自己的美梦,心头不禁生出一丝埋怨。
然而,还未等他把话说完,白发老头便打断了他,抓起一件衣衫,丢在他的床铺上。
“——臭小子,长夜已至,你竟然还敢在这里睡大觉,你不怕鬼怪攻进城来,把你给吃掉吗?”
在老头的催促下,王贵财匆匆忙忙地套上衣服,连腰带都还没系上,就被老头抓着胳膊,拖着他往屋外跑。
在王贵财的印象里,这位费院长平时走起路来都是慢慢吞吞、摇摇晃晃的,但今天却像是突然年轻了二十岁,步履如飞。
他们一路穿过院落,沿着走廊尽头那狭窄的阶梯,蹬蹬蹬地往下跑了几圈,最终钻进了一间窄小而昏暗的地下室。
费院长深吸一口气,随后关上背后的三道厚厚的铁门,并认真地上了锁。
王贵财这时发现,养济院目前还剩下的其他十多个孩子,早已聚集在这间昏暗而隐蔽的地下密室之中。
“费院长……您这是……”王贵财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不禁开口问道。
“你们这群小屁孩,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长夜,根本不知道它有多么可怕!”费院长捋了捋胡须,面色严肃地说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费院长开始向在场的孩童们讲述起过去的事情。
费院长全名费费海林,已经年过八十,历经了大齐王朝的广顺、兴德、天行三代皇帝的更迭,亲眼见证了大齐的覆灭和大夏的兴起。
在广顺帝的时代,当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时,他曾亲身经历了大荒上一次的长夜。
那同样是一个天幕漆黑、日月无光的日子。
数以百计的鬼怪在浓郁的阴煞之气中变得疯狂起来,浩浩荡荡地如洪水般攻入了县城。
驱魔司的官吏们临时前去阻拦,但因人数和力量有限,在这铺天盖地的鬼怪洪流面前显得完全无济于事。
随后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费院长曾亲眼目睹他的父母在这场浩劫中被鬼怪撕扯成碎片,两个哥哥也沦为了鬼怪的腹中餐。
若不是有几个高境界修行者及时赶来支援,恐怕整座县城早已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从那以后,“长夜”一词便成为了费院长心头永远的阴影。
在他弱冠之年踏入这间养济院之后,他便坚决主张修建了这间封闭的地下密室。为了进一步增强密室的安全性,他不惜花费重金,聘请了一位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在此雕刻了能够隐蔽人族气息的符篆,以确保鬼怪们无法察觉到密室中人族的存在。
在大齐天行十五年的“九婴蛇妖”之乱中,他正是依靠这间密室,成功带领一批孩子躲过了一劫。
今天,随着长夜再次降临,在他黑发已经变为华发之际,这间密室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听着费院长讲述上一次长夜的恐怖场景,在场的孩子们无不感到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王贵财自然也不例外。
之前,仅仅是看见自家宅子里的一只画皮鬼,他就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然而,在费院长讲完这些过去的故事之后,王贵财恍惚了一阵子,随后又稍稍地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不久前,在沂水驱魔司的光幕上,他曾亲眼目睹了当今陛下的登基大典——
那天,年轻的大夏皇帝一袭衮服,龙章凤姿,气度威严,抬手之间,便将祸害大荒百姓的九大凶神放逐到了空间裂缝之外。
大荒有这样一位年轻有为、实力强横的皇帝,他会允许鬼怪们像大齐时期那样,到处胡作非为、肆意妄行吗?
…………
与此同时,在养济院之外。
担任沂水县驱魔司知事的马钦,身着一袭醒目的“朱雀袍”,腰间佩带着雁翅刀,带领着几个随从,正与附近的几个小贩交谈着。
他的脸上沾着些许汗水,神情显得有些疲惫。
“伱们说,今天早晨,这养济院里的所有孩子,连同院长、管事,突然间全部消失不见了?”只听见马钦询问道。
“没错,知事大人,”一个卖饼的小贩恭敬地回道,“平时天一亮,养济院里就闹哄哄的,都是孩子们玩耍的声音,一直到天黑才安静下来。
“可今天怪了,都午时了,养济院里还是静悄悄的。太阳都升起来了,孩子们的声儿却没听见。
“我觉得不对劲儿,就进去瞅了一眼,结果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怕是鬼怪作祟,把人都抓走了,就赶紧跑到驱魔司衙门,给大人报个信儿。”
听到他的这番话,马钦不禁皱起了眉头。
今早,一得到长夜来临的消息,他便早早地派遣属下的修士们四处巡逻,驻守城门,严加戒备。
鬼怪确实来袭了。
但来的都是一群游魂级的魑魅、魍魉、墓鬼、煞鬼等等。
虽然它们的实力比平时提升了一些,但并未达到让马钦感到棘手的程度。
凭借提前准备好的上千张“杀鬼符”和“火字符”,马钦甚至连雁翅刀都还未拔出,仅仅依靠这些符篆的火力压制,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些入侵的鬼怪。
看到上百鬼怪在明亮的火光中化作灰烬,马钦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
过去在大齐官衙效力时,他常常见到别人只要提及“长夜”,神色就会变得紧张凝重。他也曾亲眼目睹大齐庙堂为了应对“长夜”而大张旗鼓地重建“神机营”。因此,他一直把长夜视作一场可怕的劫难。
然而,当这场劫难真正来临时,他却惊讶地发现,它竟变得如此稀疏寻常,如此不堪一击。
这让他不禁感到疑惑,为什么一群如此不堪一击的鬼怪,竟能瞒过他的感知,悄无声息地让一座养济院里的人全部消失?
这座养济院,可是陛下童年时曾经待过的地方。
若是让它出了事儿,陛下会不会因此怪罪于他?
马钦越想,神色越严肃。
他伸手拍了拍旁边一个年轻修士的肩膀,沉声道:“你占卜一下,看看这里头的人都去了哪里。”
年轻修士付宏勋,于两个月前正式加入了沂水县驱魔司,他擅长占卜算卦之术,技艺颇为精湛。
听到马钦的话,他立刻掏出几枚铜币,在手上熟练地抛起又落下。
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
如果此时有懂行的修行者在他附近,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他的祈祷对象已经不再是过去常用的“上苍”,而是换成了“大夏皇帝陛下”。
原因很简单。
最近,有位擅长占卜的修士突发奇想,他认为当今陛下既然是紫微大帝的转世,又拥有洞察天下万事万物的能力,那么向当今陛下祈祷,是否就等同于向紫微大帝祈祷呢?
于是,他进行了多次尝试,并惊讶地发现,向皇帝祈祷的占卜结果,竟然要比向上苍或紫微大帝祈祷的占卜结果更加准确。
这一发现被迅速传开。
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几乎整个大荒的占卜师们都开始采用新的祷词进行占卜。
片刻之后,付宏勋收起铜币,伸手朝着养济院的院落深处指去。
“他们都还活着,都躲到那边的地下室里去了。”
…………
一个时辰后,王贵财和其他孩子们跟随着费院长的脚步,离开了那狭窄的密室,重新回到了开阔的地表。
天空依然黑漆漆的,像一块黑色的绸布。
然而,家家户户却都点亮了烛火,一片通明,使得整个县城并不显得那么黑暗。
费海林院长望着县城一派安静和谐的景象,又转头看向附近那些费尽心思寻找他们的修行者们,不禁眼眶湿润,两眼模糊。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时代真的变了。
曾经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阴影的“长夜”,对于如今的大夏来说,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困难罢了。
“费院长,你们不声不响地就躲了起来,可真是让本官虚惊一场啊!”马钦看见这些人的身影,不禁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松弛下来。
“抱歉,马大人,是我小题大做了……”费海林连忙躬身行礼致歉,却又立刻被马钦扶了起来。
多年时间精心准备的避难密室,现在看来似乎白费了一番功夫。
然而,费海林不仅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反而由衷地感到安心和喜悦。
他望着身边孩子们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心中只期盼着当今陛下能够万寿无疆,期盼着这个安宁的时代能一直持续下去,让那间密室永远都不要派上用场。
…………
子夜时分。
洛京,畅春园。
一场绵绵密密的春雨过后,时小寒有气无力地趴在竹席上,白里透红的俏脸枕着手臂,一双小巧可爱、白皙细嫩的脚悬在空中,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