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鼠掌柜两手一抖,脸色明显白了些,手中酒坛差点脱手,问道:“大王他怎么死的?”
“死于博泥公之手。”
鼠掌柜见眼前的季明说得淡然,脸色上稍有变幻,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乌松大王怕早算到自己的死劫,不然当日也不会说‘日后无论哪个持这句短诗找你,都视若与我等同,如待我一般待他。’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如今我在城中,终于等来了持短诗者,却也等到了乌松大王的死讯。”
鼠掌柜呜咽起来,不免追忆起往事,从怀中取出一银章,放在小小案几上,“此为大王当初分别时赠我,今日应当归还。”
“他赠你的,关我何事。”
季明没收这记有拜月法的银章,看着眼前垂泪的鼠掌柜,那感觉好似在给自己哭丧一般,于是稍稍的劝慰了几句。
鼠掌柜一边拭泪,一边装作不经意的问话,道:“小郎君是如何同乌松大王相识的?”
季明没有立即作答,只是看着案几上的酒水。
在些许的沉默之中,一点点的给予鼠掌柜心理上的压力。
“我来此同你在舟中谈话,不是来强逼你遵从与那乌松子的旧约,好认我为.大王,我只是对你的经历有些好奇而已。”
鼠掌柜脸色一变,起身自罚三杯酒水,涨红了面皮,道:“鼠四这些年虽有一些际遇,但是往昔约定绝无违背之心。”
“这我相信。”
季明将手一压,鼠掌柜只感周身一股巨力压下,不由自主的坐了回去。
“乌松子曾有说过'鼠四智短,唯有一颗死忠之心。’
在这一次的赌斗中,我见你运筹帷幄,帮我谋得火龙真人的火散龙文大字,倒不像是智短的样子。”
鼠掌柜听闻季明所讲,心中分外激动。
那一句'鼠四智短,唯有一颗死忠之心。’,这正是他临别时同乌松大王所讲,此时在内心中再无半点的疑虑。
“世事磋磨人心,只要能在人堆里熬将出来,纵使朽木亦可雕也。”
说着,鼠掌柜开始讲述这些年的际遇。
当年因为参与老庙中的博戏,稀里糊涂的恶了太平山,背井离乡出了横山,接着他便投奔到了谷禾州中的火鼠远亲。
在远亲的安排下,他来到了飞熊城中的一家寺庙中做些杂活。
所谓社狐庙鼠,但凡寺庙香火鼎盛,便免不了引得一些老鼠窃居其中。
一些寺庙同成精的老鼠还形成了某种特殊的合作关系,僧人将老鼠们奉为座上宾,礼聘为寺中的掌柜,主持着寺中功德箱的放款事务,寺中谓之‘福报钱’。
鼠四也是经过许多磋磨,才从小小鼠精一跃成了寺中掌柜,在偌大的飞熊城中,那多少也算得上一号“小人物”。
168.第168章 远谋,名山记
第168章 远谋,名山记
见鼠四精于世故,对于山上山下的错杂关系看得透彻,季明掀开滚烫的锅盖,亲自舀呈一碗鱼粥放在了鼠四的面前。
这副礼贤下士的举动,让鼠四诚惶诚恐的,也明白对方将有所求,当即道:“大王,但有吩咐,必无推辞。”
“大王就别喊了。”
鼠四闻言,身躯一震,以为对方在隐晦的拒绝他的投效,下一秒醒悟过来,忙道:“那我就喊您老爷。”
“老爷”季明点了点头,没在称呼上过多纠结,只要别喊那劳什子大王,搞得像是聚啸的土匪,坐山的妖怪一样。
“我便不与你客套。”
季明浅饮了一杯酒,自觉做足了礼数,便开始说道:“我自幼长于山外,托庇在亟横山火墟洞地方大师座下,不曾接触鹤观内务,也不曾参与太平山的人事。
如今初到此地,无亲无长,空有一身的名头,不知往后如何?”
季明没提及未来出任天倾大方中某阴土的「拘魂副使」,也没提及心中开辟洞府的想法,只拿这个来考验鼠四的远谋。
要是鼠四真提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意见,那自个心中才真正接纳,视为身边的自己人。
任何事情都有一道无形的门槛,这一道门槛看不清,摸不着,却死死的卡着你,让你无法获得不符合自身名器的价值。
这道门槛,可视为能力。
能力虽体现在许多方面,但季明对于鼠四的能力要求是谋略,而且是对他未来走向的谋略。
鼠四没有即刻作答,问了许多东西。
关于季明自身的关系,现在修行的进度,所学的密功,掌握的法器,掌握的道艺,手下的道产,信奉的神真,还有明里暗里的敌人。
有些问题已算是一种冒犯,触及了核心的秘密,但是季明还是尽量回答。
任何优秀的谋划都是基于足够多的情报,这一点季明自己深有体会,所以他也很是配合。
乌蓬远荡,飘在湖面上,距离花舫已是极远,舟尾渔家已放下船篙,坐在那里托着一土瓷小盏,砸吧的浅饮浊酒。
蓬内,案几上,那碗中的鲜鱼粥已是渐凉。
“乾坤既辟,清浊肇分,融为江河,结为山岳,或上配辰宿,或下藏洞天。皆大圣上真主宰其事,则有灵宫秘府,玉宇金台。
或结气所成,凝云虚构;或瑶池翠沼,注于四隅;或珠树琼林,疏于其上。
神凤飞虬之所产,天麟泽马之所栖。或日驭所经,或星缠所属;含藏风雨,蕴蓄云雷,为天地之关枢,为阴阳之机轴。”
鼠四此些话出自「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序」。
它的大致意思是‘在天地初辟之时,清浊分定,化为江河山岳,其中有的同星宿相配,有的内藏洞天。
在这些地方,建有灵宫秘府,玉宇金台,它们历来都为大圣、上仙、神真所主宰。’在这里可理解为神仙洞府最初的由来。
‘它们有的是云气结成,在天上虚构的一般。
有的则是瑶池和翠沼,分布在天下各个山上。
有的生长着珍贵的珠树和美玉般的树林,稀疏地分布在山岳大地之上。’
此三处中,第一处指天上宫阙,像斗部之星宫,雷电之府,风雨之司,还有阴天宫室等等。
在这第二处和第三处指的便是那洞天福地,如亟横山上紫融峰,作为南华火德夫人的道场,自是名列天下福地之一。
再似鹤观中的螺溪小福地,虽然并无太大的名声,但是靠着这小福地,那座鹤观依旧是传了数百年。
‘神凤飞虬在这里诞生,天麟泽马在这里栖息。’
俗语有说‘凤凰无宝不落,麒麟无福不至。’在上面这一句中,便体现洞天福地,天宇金阙的宝气、福德二意。
‘有些地方是阳日经过之地,有些则是星宿环绕之所。在这些地方蕴含着风雨云雷的自然力量,乃天地之间的关键所在,也是阴阳变化的重要枢纽。’
这最后一句,季明觉得在表示洞天福地中蕴含着莫大的玄机,但是他不明白为何称‘为天地之关枢,为阴阳之机轴。’
只单看鼠四看头这些话,便展示了其道学上的功底。
“古来神仙皆居于岳渎中的洞天福地内,以此为根基,辟得一处清净所在,或得全道果,或是教化弟子,无不逍遥。
故而我认为老爷长远之务,便是寻得一处宝地,立下自己的根基。
而非是在那山上山下辛苦钻谋,经营关系,那是富贵人家的门道,非是真道仙家的门道。”
“善!”
季明忍不住说道。
鼠四想法同他不谋而合,但有些地方说得更为透彻。
浅饮一杯酒水,他还在消化鼠四的话,忽然举杯的手一顿,道:“你认为我不该在山下的天倾大方中认领阴职正官。”
“有句老话,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鼠四拿起一根火钳,在案几旁的竹篓中夹起几块银丝小炭,放入那一温酒的小炉中。
“落银湖中妖气透天,山下富贵迷人眼,而在山上则奇峰怪石无数,在这里只会搓磨了心中志气,变成个家中硕鼠。”
季明琢磨着鼠四的话语,这妖气透天应是指那古时「天倾西南,银河倒挂」的大事件后,千里落银湖已成了天南名义上最大的妖巢魔穴。
山下富贵,则是指太平山下飞熊城中各家灵坊、花舫、寺庙等处,都在变着花样的掏空修士的纳袋。
另外,在这里的诸般用度、居住、修行等,那都是无一不精,也无一不贵,没点家底撑着,迟早在山下成个破落户。
至于山上奇峰怪石无数,意指山上的天骄道种。
“话虽有理,却差点意思。”季明说道。
“老爷可知那钱家富贵不知多少代,在太平山中的天倾大方、青萍本方中深耕多年,以传世的道商身份累积不知多少资粮。
不过说来奇怪,他们最近几年的好几笔大买卖,却都是在谷禾州中做的。”
季明意识到鼠四要说些干货,关于谋略的干货,而且是言之有物干货,立马坐直听着,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隐约意识到来这舟上,鼠四的一番言论将不亚于一场仙缘,一件异宝。
169.第169章 鲸落,万物生发
第169章 鲸落,万物生发
“什么买卖?”
“买了几块地,几座山,盘了几处林苑、兽囿,还有灵坊等等。”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季明心中已是愈发的好奇。
鼠四“梆梆”的在船上敲了两声,那舟尾的渔家立马放下手中酒盏,在舟边投下几根桩子,水面上立马飘起雾气,遮了小舟。
“阵法?!”
季明吃了一惊,这可是一稀罕东西,他只在危鸟之山上曾见过一次。
在螺溪小福地外也有,但他实在没有多少印象,至于火墟洞中的阵法,他感觉不到一点存在痕迹。
“阵法多是依势而建,而此阵所借之势乃此处湖下「贝场」,乃钱家一处道产,其中圈养了数百灵蚌,逢三年一收,其中贝珠具为上品。”
鼠四放低了声音,一双手掌在案几下搓了搓,看这般样子似是担了极大干系一般。
“实在是事关重大,才以此等阵法隔绝外耳,希望老爷莫要笑话。”
“怎会!”
季明态度亲和,肃然的道:“你为我谋划,我心中看重都来不及,何谈笑话二字。”
“老爷有所不知,这钱家祖上为北斗第四的文星下凡,当年拜在了苍天真传的柏和座下,同那太平真君乃是师兄弟。
这许多年,钱家在那山上扎下了根,享受祖宗福泽不知多少年岁,已是渐渐有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极之相。”
盛极必衰,这话无论凡俗,还是仙家,道理都是一样的。
果不其然,鼠四的话头一转,开始说起了这份盛极之下的衰意。
“我在那寺中,经营的“福报钱”多为城中小修所借用。
此钱无需贵物质押,也不用中人担保,月息只有三分,对比城中某些六分高息,真真算得上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