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点了点头,现在市面上普遍借贷的利息的四分,这还是在太平山明令‘利息所得不可高于本金’下所达成的,乃是天大的功德。
“本来“福报钱”乃与民为善,后来钱家参与进来,提出了「四扣三分」的放钱法子。
凡出借超七百符钱,实际上只借出四成符钱,如按照七百来算,便是二百八,但那三分利息还是按照七百来算的。
这样下来,即使钱契只有两年,三分利息也可收回符钱五百零四,远超实际本金符钱二百八,且不违太平山的明令。”
“这样可是脏了心,坏了道。”
季明已经能想到多少小修散人被这样的“福报”弄得破家灭门,心中没由来的有了火气,但也只是火气而已,他还不至于强出头。
那道商钱家敢做下这腌臜事,上下的关节定然早已打通。
鼠四点头赞同,连喝几杯酒水压惊。
“每念及此,我都是鼠心颤颤。
往日在横山狐社之内,虽偶尔顺走太爷私库之物,但都是小物件,哪里敢做这等坏事。”
季明看了一眼鼠四,要不是自己知道些事,真被这纯良模样骗了,这鼠四在博泥公老庙中充作赌资的「泪斑玉竹」可不是什么顺走的小物件,他都没几件。
“无论管中窥豹,还是以小见大,打从这事开始,我便知晓那钱家虽是盛极,但衰败之意已显。”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第二次问这句话,不同于第一次,他现在已经略微有些琢磨出鼠四话语中的滋味。
正所谓一鲸落,万物生。
在这钱家衰败的过程中,不知其“肥大尸身”将养肥多少修士,成就多少真人,季明不敢相信,他已经些许的激动起来。
这一刻,他看向鼠四的眼神全然变了。
现在略一回想,自己说话方式似乎有些居高临下,他的语气该更亲近一些。
“讲回老话,在谷禾州,更确切的是「兰荫方」中,所购之地为均为盛产毛竹之地,而山则是有产丹砂之山,包括林苑、兽囿,还有灵坊等,都离不开符咒中黄表纸、朱砂墨、符笔灵毫等等原材料。”
“这些东西山下山下多得是,钱家何必舍近求远?”
在季明问话后,鼠四好似一刻不停歇的道:“因为第二次观才洞斗法。”
鼠四终于说出这个秘密,这个太平山未来重大决策,说完之后整个虚脱一般,往后靠在蓬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季明抿嘴,沉默了不知多久,舟蓬中只能听到湖浪抚拍舟底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哗啦啦。
这时候,脑海中灵光乍现一般,想起了火龙真人为他算得那一卦,杀星照命,不出十年,他将置身于一场杀劫之中。
本以为劫指得是同素罗禅师之间的事,但现在一想,那只可称为仇,为难。
在到了劫这个高度,牵扯的人和事更为广泛,而这第二次观才洞斗法,才更贴切于杀劫之词。
鼠四继续说道:“这一次的斗法烈度较之于上一次定是更为激烈,不会再设下三境之下方可参与的敕令,也就是说这一次是全面斗法,仙家大战之局。
钱家提前落子,便是看中太平山无法顺畅的越过落银湖,将那大宗的斗法物资送往最前方的黎岭内,只能在当地求购。
所以钱家在当地布置产业,他们玩得便是公家进私家的那一套。”
“这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季明不由得感叹道。
“老爷,这钱家的买卖虽好,却也只是一个好而已,这未来真正惹人眼红的却是黎岭中的那两处福地,外加六座灵山。”
“南姥神山,还有盘岵岭。”
“没错。”鼠四抚掌笑道;“一旦第二次斗法得胜,太平山便不只结束兰荫方由盘岵大山羁縻统治那样简单,而是破山伐庙,破其传承,断其根源。
盘岵大山是一个,同在黎岭中的南姥神山也跑不掉,这两大旁门左道所在的两大福地,都将被太平山收归己有,增其底蕴。”
“无论是钱家见不得光的生意,还是谋求福地名山,都需要一个切入点。”
“阴职,兰荫方中的正官阴职。”鼠四眼中满是光亮,他道:“钱家的买卖需要打点当地阴司,且在第二次观才洞斗法之前,毗邻黎岭的兰荫方中阴司定会被委以重任,以做好大战之前布局。”
“如此说来,那方中已起波澜。
知水冷暖的鸭子,应该不会只有你一只。”
“无论多少,鸭先知总是少数,老爷只要稍加谋划,以您鹤观的关系,火墟洞中的受宠程度,便是日夜游神也能拿下。”
季明忽然起身,一时激动,一时怅然。
他几步走出船蓬,立在舟头之处,只觉胸中郁结尽吐,一条光明大道便在眼前。
“吾也不奢求福地,有一灵山栖身足以。”
170.第170章 涛声,薪字秘
第170章 涛声,薪字秘
大楠树下,卦摊前后无人。
一挑柴的汉子路过此处,见着卦摊忽起一念,想着算一算家中走失的小牛犊。
他的眼神在卦摊左右巡视,最后定在了树下的一张席上,在那里侧卧着一大一小的两个道人,酣睡正香,汉子失望的走了。
在走时还丢下一句,“不似个买卖人。”
正午时分,宝林楼的伙计挑着担子过来。
伙计在树前支起了一方小桌子,上面摆满了宝林楼中的好酒好菜,一个个菜肴上扣好瓷碗,另外还有几道果子点心。
火龙真人耸动着鼻子,忙起身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卦摊,暗自点了点头,自己又得了半日清闲,再看那满是珍馐的小桌,顿时食指大动。
在准备用餐前,他一脚将旁边酣睡的道人踹醒。
季明睁着睡眼爬起,伸了个懒腰,问道:“真人可是准备下摊?”
火龙真人气乐了,这几日金童天天凑在跟前,倒也不为他揽客,反而一副同流合污的样子,二人日日在树下酣睡。
有时候他自己都已是睡僵、睡乏,但身边的金童仍然睡得正香,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起身搅扰,只得在这树下硬挺着。
火龙真人坐在桌上,道:“好了,明日莫来我这里,惹人心烦。”
待季明入座,似未有听闻一般,真人只觉头痛,道:“大劫牵扯因果甚多,不可说,说必有灾,不过你所悟之薪符倒是可以说道一二。”
这时候,季明那双仍带睡意的眼睛,才算是全然的醒了。
“火龙老师!”
“你小子看着周正稳重,最是奸顽不过,我何时答应做你的学师。”
三天下的学道之人,历来都是师傅只有一个,但是学师却是可有许多。
“天南众修皆知这「火散龙文大字」乃老师的得法成道之秘,我受承此火散龙文,悟得一道薪符,不等于您在传法于我。”
“有道理。”
火龙真人喜欢金童的一点在于这打蛇随棍上的性子,但凡被揪到一点空子,都能被其利用起来。
当然,他能同金童打趣逗乐,全无半分架子,俨然一副忘年交的样子,这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师妹地方大师的看重。
想到这里,真人不免老话重提。
“若你改换门庭,投在我师妹门下,我这个学师才真正当得开心,便是我们这一脉的「照日真法」也是尽可传授于你。”
“火龙老师!”季明无奈摇头,郑重的说道:“改换门庭不是一件儿戏,老师可曾听过有哪个成名的正道弟子私换门庭的。”
火龙真人自觉理亏,遂不再提此事。
他心里也知道,随着金童名声越来越大,改换门庭的事情也越来越不现实。
季明拿出一道黄符,摆放在了桌上,火龙真人拿起符仔细看了看,道:“看其中的「薪」字秘,取得乃是薪火之意。”
真人捏住黄符的手指轻轻一搓,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张黄符一下炸成许多火星子,被真人翻手收在掌中拍灭。
“薪之一字,初看其字,有引火之意。
再看其字,可品悟薪火相传之不绝之意。
我看你这一道薪符,其中之意非是‘引火’,更非是‘不绝火’,而是在那薪尽火灭之后,薪中一点余火之意。”
真人抚起自己的三绺美须,满含深意看着季明。
“余火,为暗中一点微明。
你在薪字秘中最先悟出这一点法意,这同你自身内心中的道性不无关系,也预示着将来要走的道路,注定多暗少明。”
“如果老师能将杀星照命的卦讲得清楚些,或许我的道路能多一点光明。”
见金童再提大劫之事,火龙真人气得甩袖,一束火光打去,被季明就着一口酒水,张口吞下肚去,收在了炼金胃袋中。
真人暗惊,他那束火光虽是小手段,但金童才炼气二境而已,便已如此风淡云轻的化解,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于他了。
“以你现在道行,当取薪火中不绝之意,调出一道不绝火之符。
如此一来,作为炼丹制器之用在山上山下售卖出去,那岂不是一桩大好的道产。”
季明很是赞同,这的确是个路子。
这些个天,他整日耗在真人这里,目的是想探知大劫的内情。
如果鼠四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中一头知水暖的鸭子,那么火龙真人便是那一汪春江水中的一部分,二者所知晓的情报层级不在同一个档次。
这几日中,虽不得内情,但好在不是全无收获。
因着上次的赌斗成功,千手儿已送去火龙真人的灵囿内深造。
现在他又被火龙真人点拨,授以薪符之妙,确实不可再贪求许多。
在回到宝林楼中,鼠四早早的在这里候着,他的手中正攥着一根玉简,朝着季明欢喜的说道:“火墟洞中已经来信了。”
季明接过玉简,吐出一口真炁在上,简中记录的一段信息流出。
读完简中信息,季明心中振奋,对鼠四说道:“地方大师已应下我的事情了,答应托找关系帮我谋求兰荫方中的阴职。”
鼠四在仔细听闻后,只是略微放心的点头。
“老爷,现在就看鹤观那边,要是那边再使一使力,那这件事便是十之八九了。”
鼠四这话中透着股担忧,大家都知道飞鹄子寿元将尽,最近都在巩固鹤鸣方,忙着收缩鹤观的道产,以求下代观主顺利接任。
现在,这鹤观下一代,也是实际上的观主乃是飞鹄子的大弟子宣景道人。
季明的计划大概率是绕不开这位宣景大师兄,这一点便是他的短板所在,一直是长在火墟洞中,在鹤观内人情浅薄。
如今距离道徒考核愈发接近,季明已是不可分心他顾,需要集中精力冲击足三阴经中的大穴。
在这外事上,主要是由鼠四在担着。
宝林楼上,最高的那一层因为季明的闭关之故,已经彻底的封闭起来。
往来的食客,楼中弹唱的在小娘,还有临楼赏景的文人雅客,在这里如果待得久了,总是能听到一种奇特的涛声。
这声音轰轰的,让人只觉好似有江涛翻滚,万千银龙腾跃,那如雷的涛声,震撼人心,仿佛在将人心里的尘埃洗净。
一些江湖散人从中听出玄妙,心神一时失守,体内精气不受控制,便如巨大的波浪在任督小周天内相互撞击,翻滚不止,损伤了经脉。
这些个听涛的江湖散人,一个个口鼻溢血,在宝林楼中四躺八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