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鳖游到近前,道:“王道友,不,辟水先锋,可是让我好一通追赶。”
季明略有尴尬,鳖精先前那一声招呼吓了他一跳,当下略过此情,道:“可是金猊猿命你来寻我?!”
“正是。”老鳖精恭敬的回着,“河君早吩咐我等在河中巡查,尤其是山北河滩之处,务必将您第一时间请来。”
老鳖吐出一个草团,像是从胃里反刍出来的。
“此为拂浪草球,服下可以在水下呼吸许久。”
季明勉为其难的吞下,而后驱使着水鲤精魄随这一位毕参军潜入水下,来到一面深水岩壁之前。
深水之下昏暗无光,只依稀见到岩壁上许多雕琢凿刻的痕迹。
当季明潜到水底,脚下所踩的并非河床淤泥,而是一层厚厚的细沙碎石,其中有碎石铺就的小径。
小径通向岩壁,季明沿着小径前行,待到岩壁前才看清楚那壁上凿通的一条长阶。
“王路兄弟!”
季明循声望去,在长阶的尽头处,那是开凿出来的岩龛。
金猊猿蹲在龛中的石莲座上,披挂着一副乌鳞甲胄,头戴鹤羽道冠,分浪刀正别在腰间,很是威武。
这乌鳞甲胄是前朝大夏所流行,由甲衣、甲裳、披膊三部分构成,以革、绢为衬里,以麻绳编缀而成,也有鳞铁衣的称呼。
不过看这乌鳞甲胄上的编制的鳞片,非是精铁打制,而是某种鱼鳞,让他感到异常熟悉的鱼鳞。
至于那鹤羽道冠,最独特的便是顶插的一根灵鹤黑羽,常为太平山道民被授予道号,或者授箓仪式所戴。
后来传入民间,世人便以头戴此冠以显自身高洁,及其慕道之心。
“如何?”金猊猿的威严宝相没有维持多久,急匆匆落到阶下,在季明面前转了一圈,再问道:“比他如何?”
这个他自然指的赤意郎君。
那赤意郎君戴着鎏金夔纹赤头盔,金猊猿便搞了个鹤羽道冠;赤意郎君穿了套天周时期的衣甲,他便来了套大夏的乌鳞甲胄。
季明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赤裸裸的攀比心啊!
“我想过了,什么见高山,见众生,见自己的,实在不适合我,我还是觉得必须盖过他的风头。”
季明不欲在这事上讨论,于是岔开此话,说起三位童子的事情,希望金猊猿日后帮忙遮掩一二。
“放心,小事尔。”
金猊猿一口应承下来,而后又将话题引导自己乌鳞甲胄上。
“我这甲胄多年前便开始打造,上面每一片鳞甲都是取自四尺左右的鱼精,以其厚背大鳞编缀成的,为了收集这些厚鳞,我可是求过许多兄长。”
“等等!”季明想到什么,问道:“我记着横山山麓下有一方池塘,那里有一大鱼,莫非你这.”
“王兄认识他?”
“不算认识,只是多年前路过那里。”
季明道。
金猊猿放下心来,道:“那池塘有些玄机,内里有一口阴煞泉眼,被石白寨的神婆在其中养了件五仙兜。
我不屑同其抢夺泉眼,但在池塘内投了些鱼苗。
我想着借阴煞泉眼自带的些许灵机,好歹可以养出几条鱼精,帮我凑一些制作乌鳞甲胄的材料。
此后,隔个七八年来看一次,收了两条鱼精,凑了些背鳞。”
季明眼神复杂的看着金猊猿,真没想到自己同他还有些“宿世因缘”。
“那五仙兜可还在塘内?”
神婆早已赶赴黎岭观才洞战场,生死难料,其舍园弟子更是在秃笔峰上避难,那五仙兜岂不已是无主之物。
“不!”
金猊猿一个字便让季明刚热起来的心,瞬间凉了下来。
“多年前的一场大旱后,那口泉眼似乎枯竭了一般,差点让神婆的五仙兜失了灵性,自此再不敢将法器存养在那里。
此后我偶尔有路过那里,塘内的阴煞泉眼总是时有时无的。”
季明知道其中的原因,应是自己宝眼吸收塘内灵机所致。
金猊猿看了一眼季明,好似看穿季明的心思一般,“王兄弟可是想借着阴煞,而孕养你那珠子。
说起来这阴煞为凶秽之气,恶浊灵机,难为清净道德修士行功所用,却正适合炼个左道的阴宝。”
季明正要说这事情,道:“我那珠子虽然炼成,却未曾请法开光,不知金猊兄弟可识得什么鬼神,请来一点念头法力好予我点化开光。”
金猊猿苦笑几声,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一旁毕参军知晓自己主君最好个面皮,更难以拒绝兄弟的请托,这样下去怕是要打肿脸充胖子。
“咳”毕参军趴在沙石中,伸长鳖头,凝束声线在水中说道:“鬼神分属阴土,归属于地曹统管。
我家河君的权柄只在川河之内,所结识者多为地祇精怪而已。”
金猊猿抓了抓毛脸,没有承认毕参军这话,这让气氛略有尴尬。
季明正欲打个圆场,不使金猊猿的面子落地,却见金猊猿口内吐出一颗圆坨坨的,灰霾色的晶石。
“这大有僧的”
季明惊讶道。
第65章 阴土,骨舍利
第65章 阴土,骨舍利
“没错。”金猊猿将那晶石托在掌中,笑道:“此为设利罗,也是我们常称的舍利子,乃大有和尚肉身在秃笔峰火化后所得。”
“这对我法器开光有效?”
季明问道。
“正道三宗把持天下喉舌,将佛门列为外道第一,视其法为外法,可笑天下道人多有道佛兼修者,且屡禁不止。”
金猊猿将掌内骨舍利高高托起,道:“大有和尚生前恪守清规,德行兼备,从不假传真法,其死后所产的遗骨舍利更是功德的明证。
你如有缘法,便再起法坛一座,拜请遗骨舍利,求取佛法点化,这不比请那些个鬼神强上许多。”
“是这个理。”季明深感认同,接过这一颗舍利,又在金猊猿这里问起了「佛法点化」的章程。
金猊猿挠了挠头,其实他对这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的,只是早年间在长辈那里听了那么一嘴而已。
“舍利有愿,非缘者不应。
你无需做些什么,若是有缘,自然一切顺利。”
金猊猿几句敷衍过去,拉着季明在蚌车内落座。
这巨蚌足有车盖大小,内中有明珠一颗,光彩夺目,逸散灵机。
季明坐在柔软起伏的蚌肉上,打量蚌内那一颗光灼灼的明珠,惊奇的问道:“这蚌车竟是活的?”
“自然是活的。”
毕参军趴在蚌壳边,得意的道:“此乃河君初治此河,老爷所赐下的蚌车,唯有河伯老爷的亲子,才有资格乘驾此种蚌车。”
毕参军趴在蚌亭外,努力的想挪进来,却被金猊猿一屁股顶出,显圣这事他从不喜欢假于他人。
“走,咱们去吃些鲜果。”金猊猿说道。
季明只觉座下一震,因着蚌肉的缘故,震感并不强,接着头上的另一片蚌壳合上,一种推背感传来。
透过张合不断的壳缝,可见外面飞速后退的水景。
只是须臾间,已是降到一浅水滩下的河床上,待游出蚌车之外,走上河岸,可见一片野桃林所在。
此林中未经人工雕琢,桃树枝条旁逸斜出,或高或低,姿态各异,果子累累压得枝头低垂在地。
他同金猊猿采了许多鲜桃,便在树下吃了起来。
季明发现金猊猿同自己都喜欢脆果,不喜欢那类已经熟透的软果,心里不由得更亲近了一些。
“此次危鸟山之行有多大把握让山鬼·甲岚蛇吐露真相?”季明吃了几颗果子,问起了严肃的问题。
“在山里有五成,在山外有七成。”
“因为地祇权柄?”
季明对山鬼地祇有些了解,作为山中的地祇,在其所监理的大山范围内是有一定加持和保护的。
“不止是如此。”在金猊猿的毛脸上,季明难道看见一丝的隐忧,“赤意郎君和温道玉非此方人士,更非甲岚蛇近邻,恐将其视为一般地祇。”
季明凝神细听,此中关节乃是机要,或将关乎后续许多大事,这也是他主动找寻金猊猿的目的之一。
“我为河伯统属,山鬼则在土伯之下。
土伯为何,其于朝代更替前便已诞生,实为地下最早的阴土神真。
后至天色更替,青黄交接,阴土之内,有北阴帝、太山娘娘二位神真掌权,土伯一脉自此衰落。”
“所以说土伯是黄天.”
“闭嘴!”
金猊猿厉色的喊了一声,表情严肃得可怕,“我知晓你等精怪自黄天中取引灵机,可现下已非黄王治世。
精怪何故蜕形得道而成人,究其根本,无非是凭借个人身,以得苍天认可,证得所谓的妖仙之位。
现已是苍天治下,定要避讳,否则祸从口出。”
金猊猿的言语让季明深深感受到在「换天」的背后,藏着无穷的斗争,影响着千古后世的斗争。
季明不禁仰起头来,望着碧蓝如洗的天际长空。
他很清楚,在往后的日子中,只要他仍在持续的强大中,便免不了知道三天之中更多的传闻和秘密。
这些可追溯过往,且延续将来的信息,让季明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呼吸,还有跳动的强劲脉搏。
回过神来,季明继续倾听。
“甲岚蛇不同于.博泥公,其能隐居深山,修行两百多年,未有采补恶迹,不留恋红尘,这说明了什么?”
“阴蓄大志!”
季明认真道。
“没错。”
金猊猿一巴掌拍在腿上,同聪明精怪说话就是省心。
“别得不说,就说危鸟之山下的一方阴土,已被甲岚蛇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
届时要是打斗起来,我别的倒是不怕,可要是被拉入那山下的一方阴土之中,可就麻烦许多了。”
“这兰荫方内的地曹阴吏.”季明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事。
太平山之所以要截断兰荫方同黎岭间的要冲之地、关隘之所,还在观才洞同盘岵大门斗过一场,便是不满于兰荫方内左道旁门之流坐大,欲要结束此方内长久的羁糜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