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鬼蜮于虚实之间,早已自成一方天地,又怎是随随便便就能破开的?
才肆虐造作不久,那九头天龙法相突然一凝,蓦然圜首,望向身后的不远处,十八血眼竖瞳之中,满是凝重之色。
只见那深邃的昏暗之中,有一道血光冉冉升起,凝神观望片刻,方会发现那是一盏散发着诡谲血光的琼华命灯!
那片红光一出,虚空即刻粘稠凝滞,仿佛化作沼泽一般,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两位挽袖同行的身影,高挑卓越,但却令人毛骨悚然。
只见那男女,自数里外一叶可障的芝麻大小,抬步而出,当步履落下之时,二人却是突兀的跨越了无尽的距离,似是一瞬之间,从虚妄的鬼皮书页中跳脱而出,眨眼间便跨越一世之隔。
她来了,他们要来狩猎诸道种了!
豢龙君灵识聚首,落于九头天龙法相的某一尊龙首天灵之中,面色惊异的望着那双璧人儿。
“我就说,你我联手且除了所有人,再决胜负,岂不是简单多了。”
“何至于此呢?”
遥望着那黎卿身侧并肩同行女子,豢龙君没有丝毫的惊艳与羡赏,心头唯有深深的骇然。
那木然诡戾而对任何生灵都充满着恶意的视线与一双双竖瞳处划过,带来的唯有无比的颤栗。
这怎会是幽天鬼神?溢于言表的凶相,这分明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无情恶鬼。
“谁知道呢?”
却见那提灯的男子肩头一耸,不置可否。
与那九首天龙法相目光方一接触,无尽的幽光便从那黎卿与鬼母身后涌出,宛若无边无际的黑水浪潮一般,一波一波,不待那群蛟焰云、雷火真罡有何等暴烈,幽光奔涌,一个浪头漫卷而来,群蛟立即便被打散。
幽冥鬼蜮,滚滚大势若天倾,决然无可阻挡。
再看黎卿,牵手鬼母,轻提琼花宝灯,神情古井无波间,身后幽光翻涌席卷,似是那外海无边浪头拍落,两个来回间,无边的幽滢黑水便再度陷入了平静。
此刻,却是除了那九头天龙全身携带着道道淤青血痕、鬼手印,能够勉强挣扎反抗,其他九尊蛟龙哪里还有半分影子?一个照面便被刷落无踪!
幽冥鬼蜮甫一倒卷,那冷峻巍然的九头天龙法相便被其中蕴含的各类诅咒袭击,剜心、挖目,祭骨、血咒,死怨,鬼手印……一道道异常入侵袭身,孰人能挡?
其座下蛟龙更是眨眼便陷入了恐惧的颤栗之中,天倾大势之后,再无踪迹。
这便是鬼母,乃是昔日能与阴神角力交手的存在!
这一碰撞,那豢龙君当即受挫,疲惫感油然而生,冰冷的绝望之意瞬间袭上头来。
“不愧是比我还先被天宫接纳的计都紫曜。”
“冥府洞开,幽垠百里,足令生人颤栗……”
他还有些能力,但再也无法对抗鬼母,或许九年前那刚刚从桂花府现身的鬼母,聚集六七尊紫府上基,再加上半步阴神的老祖君勉强能够驱赶压制鬼母。
如今,黎卿已于幽天缓缓梳理阴山福地,再订冥府告死册,有岐山域权柄加身……现今,鬼母的恐怖,非阴神都不可触碰。
黎卿尚在修行,她,亦随之在成长!
【咔嚓!!】一声,突然,那九头天龙法相的一颗头颅,莫名的掉落在了荒原上,只见鬼母玉手隔空一招,那九头龙的两颗脑袋径被她扭了下来。
地上龙首的竖瞳中仍旧挂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色彩,如此法意,名为“扭曲”,如此鬼蜮,即为沉沦。
那龙相一闪,九色龙气冲天,眨眼间,便化作一衣装古朴的男子落在昏暗的原野中,其单膝跪地,面若霜白,眸中尽是血丝暴起,想来那一击对他造成的伤害也不低。
初见之时,他高居龙首,立于苍穹之上,临渊黎二郎却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卒子,那是上位者的俯视。
此刻再见,他已诅咒加身,自身难保,需要仰视的已经是他了!
二人之间,不知何时,身份已然完全颠倒。
“交出信物,退场吧,来自东海的道兄!”
“你那九御蛟龙倒也未陨,只是拘禁了罢……”
黎卿掌提灯笼,绕前方而行,侧身睥睨向那豢龙君。
他少有盛气凌人的情绪,此言即是胁迫,亦是给予对方一个台阶下。
这一战到此处,汝就该知进退。
若要继续鏖战,可是要分生死了!
豢龙君自然知晓其中意味,得闻这道劝退之声,神色依旧挣扎不已,他为那龙宫道法而来、为那无上的五雷大神通而来。
只需夺得龙符,吸纳“号令五雷”大神通种子,参透五雷之龙雷,那他的龙御之术便是如鸟入青天,鱼跃大海,一眼能望到成道时机。
然而,濒临生死抉择的无边压力之下,黎卿那一句:九御蛟龙尚好,成为了彻底压垮他的一根稻草!
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血色的灯光自这幽暗无垠中再起,横跨鬼蜮百里,与弱水幽滢一碰撞,悍然将其拍落,后者本就是幽天氏族子嗣,那羊家宗子背后虽有鬼神,但也不过寻常日游,哪能与这版大恐怖相持?
其一见鬼母,只如观神明,仓仓惶俯首便泄气退罢。
最后的青丘狐女妖道,得见黎卿携鬼母寻来,哪里还敢动作,双手高举投降,一双美目不住地在那人鬼禁忌的距离之间打量,也只得娇声唤了声“黎道友”,便是自弃紫铢信物,缓缓退场。
至此刻,清平大宴的末端,唯最后的胜者,那聚集了十方信物的黎卿黎二郎。
你道他以大欺小,劾召鬼神而压服平辈,不讲武德?黎卿不语,只是默默的独占首席而去……
众生言语于我何加焉?
第177章 何人不识幽篁子
龙泽内外,尽皆哗然。
从那鬼母现身之时,整座龙泽便陷入了静谧中,有人意识到了不对,抬眸望向那龙屿观景台中,然而那顶层的四道金銮宝座上,诸真人面上古井无波。
“就这么结……结束了吗?”
“刚刚那是什么啊!”
场中群宾依旧还沉浸在那幽冥鬼蜮中百鬼猎杀生人的后怕中,深邃无边、自成一方世界的鬼蜮,昏暗、森冷而压抑,好似西南边荒的原始生地,但却更加的恐怖。
法域从来都是大修士们才会选择、才有能力涉及的法门,这还是是西南的散修与群宾们第一次直视鬼蜮的全貌。
鬼打墙?鬼遮目,掌中鬼国,改天换日?幽界沉沦?不过都是其中的一块拼图罢了!
“那是源于古老时代,山神地祇乃至六天鬼神经常修行的的法域。”
“勘破大道,苦修真法,须得以身为种,约束自我,将外景天地规则化入己身,自成一方领域,消解一其中切规则……”
有道人低语,述说着那寻常散修根本无法接触的上等法门。
此术之珍丝毫不逊于一道大神通,就连阴神真人都不一定能修成“法域”。
三皇门人-祎玄已在这法域一途有了莫大成就,元磁重力万八千,场域一覆,群猖荡灭,九龙俯首,五尊道种齐低眉。
待他再进一步将这元磁场域炼至随心所指,消解真正的道则法意入其中,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那元磁重域能真正的与这幽冥鬼域交手。
现在,他还差了不少火候……
群宾瞻望着那渐渐归于黑暗的水幕,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叹止,长嘘喝彩之声一浪浪起伏,连那大屿高台上龙君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要知晓,清平大宴发酵五载,鏖战两轮,至今方得出十绝道种与胜者之名。
可想而知,在未来百年的西南修行界中,这十位道种的名号将与一届届清平大宴流芳传扬下去。
当然,有人不服!
“这幽篁子才不过紫府下基的道行,方才一个御鬼钟氏子就将其逼得手段尽出,纵观其表现,与豢龙君、祎玄、乃至李静元都差上一大截……”
“若是呼唤玄门坛中兵将,招来宗族鬼神也算的话,啧啧啧!”
龙牙大舟上,有法脉宗门中的修士不服,他等宗门中亦有兵将鬼神,若是不讲道义的话,岂不是也能博上一方道种之名?
谁家还没有底蕴呢?
当然,亦有不少修士对此惊为天人,并通过那幽篁子的现身预见了天南临渊山将发生的变化。
五方仙门,总是如此,每到行将没落之时,往往能诞生跨时代的人物,将岁月的车轮方向强行扭转,一代一代的传承,才是各方仙门长盛不衰的原因。
群宾多有异色,竖起耳朵听闻着台上龙君对此宴大比的评定……
突然,龙泽之北,那万顷粼粼之中好一阵气漩翻腾,水云弥漫,接天一色,又有龙吟震响,远击苍穹,将那云空一击撞散后,青空之下,方有一道曜日光华投射下来。
云在青天水在瓶,山川水陆映阳明。
与那波泽边界之处,一道寒冰水脉不断蔓延而来,却是那尊高坐沙场大洲之上的龙宫太子,右手掌托龙旗十面,自那云水之中大步走来。
其身鳞甲袖袍,掌托诸宝,每行一步自其身前而始,那万顷水面便开始【咔嚓咔嚓】的结成一条冰路。
龙宫太子在前,十方道种却是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朝龙泽大屿方向回归。
有龙子褚离,鳞甲披风,拖拽着一杆亮银大枪,其额生龙角,身上有不断雷霆闪烁,头角峥嵘,威风凛凛。
有蟒袍青年,身份贵极,乃宗室出身,乘一驾软舆,前后各有一名法兵,担起两条滑竿,一步一晃,足尖一点便影影晃晃而来。
弱水涓涓,遁光流彩,有剑光沿着泽面一路飞掠,更有巍然的阴影自龙泽之底飞速游弋,直至靠近了龙屿之时,那恐怖的身形才顶破水面,将那磅礴似洲岛的蛟龙之身昂起,圜首望向边界线处。
那里,正有一人步履轻盈,掌提一盏散发着数丈冷白光芒的灵灯,踏浪而来。
“是他们,他们回来观评比、取彩头了。”
那正是数个时辰前在沙场大洲中鏖战完的十绝道种。
诚然,这些人还比不上那几座大道宗的承道嫡传,也不似步灵虚那种承一脉底蕴,手上法宝都有两尊的“出走嫡传”。
但未来,谁说的定呢?
各方仙门承道嫡传轮回有序,修行界中也从来不乏异军突起的散人,谁也无法假定未来如何。
群宾旁观那十方道种随在龙宫太子身后,一步一步,入得中央龙屿。
此刻,那龙屿中观礼的紫府散人、日游阴判已经一一起身,迎向这十人。
褚龙君立于高台中央,威严睥睨而下,右手朝着诸道一招,只见四方景色转动,蓦然间,天地为之一清,似是拨得云开雾障来,再看那十位宴中道种却已经直接出现在了龙屿高台之上。
龙君且转头与观礼诸尊失陪致歉,两步上前,心绪亦是激昂。
这是因他褚龙而举的五溪清平宴,这十绝道种乃是由他评比发掘。
“三日初决,有道种十方,各显神通道妙。”
“弱水浮生,幽泉不起,羊氏羊珏,此为北幽绝!”
“冰魄离合,牵而不发,待时而动,动辄湮灭诸法,青丘雅君儿,此为离魄绝。”
“九驭苍龙,气血滔天,行古法,睥睨天,豢龙氏为君,可称龙御绝。”
“……”
历数着一尊尊道种的来历与绝学,字字珠玑,但轮到那黎卿之时,褚龙君心头更是复杂。
他本是幽府上郎君,承六天氏族余晖,可谓幽冥府君,当世鬼神……
但黎卿似乎不太愿意走这一道。
生来世间多精彩,何必早早入幽冥?仙道渺渺,未有所成,怎能不远涉一番?
“谶法玄奇元气盛,指镇猖定胆气生,黎家二郎,可号指猖绝。”
龙君颔首出言,一边谶定这十尊道种的神通之术,为他等传唱威名。
他日这十位紫府上道若有所成,往南国混迹,今日之谶言便是他等的最好的一道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