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祭酒在前方等我们呢!”
座下凶狼似是也能听懂他的话般,呜呜一声,回应了一句,立时便自那正岭上跳下,踏着凸起的山石,两下转向,眨眼就攀上了下方一颗古木,四足爪刃抓着那粗壮的树干一路滑下,那高达二三十丈的险崖,转瞬即过……
四月连来,整支龙节牙兵频频伐山,每得朔日,为那上观祭酒授五驭之术,余时搜山,尽拘山精魔怪、行尸阴兽,恣意横征,畅快至极。
西南岭下数百亩的的焦土之中,老坟俱裂,一头头阴尸精怪且为诸甲斩首、分尸,再重新埋入那片焦土之下。总之,就是绝不让它等再成祸患!
山下的行营再次扩建,诸多甲士燃起篝火,环伺着其中又拘来的两头独狼,那位军侯与一位佰长正在向众人展示如何驾驭豺狼猛兽。
“征服那豺狼虎豹,且先磨平它的棱角,打熬它的气性,兼以血气统御,譬如水禽之戏,从它最害怕的地方震慑,从它最擅长之处镇服,至于驭者,可已矣……”
司马-白毒双手抱胸,与他那头状若青牛般的凶狼靠在行营一角,观望着场中斗兽的行为。
这两头青灰独狼,长不过丈许,高四尺余,显然比他座下这头要娇小上不少。
但毕竟那是自家甲士们费劲心力捕来的,虽远不及祭酒拘来的这头,但也算是入了品,比起那鳞马来说,还是要强上许多,已经足堪一用了!
此刻那军侯与佰长,披上了全甲,每将那狼兽擂翻,围观的甲士便轰然响起一阵叫好之声。
而在这校场之侧,则是一圈圈的圆木巨笼,将一头头的阴蟒、游尸、山精、野狐……禁于其中,这哪里还似是一个甲士行营,倒与那斗兽场都一般无二了。
然,纵使这野精巨兽惹得营中臭气熏天,诸多甲士也无丝毫的怨言,只是对那上观来的祭酒愈发崇拜。
有纸人杀孽,领诸甲寻山,真正的将这半座妖岭掘地三尺,磨作了荒土,尽缚尸兽三十六头。
这般战功,说出去都足够他等吃一辈子了!
军司马-白毒看着场中驭兽进度,心底却是疑惑不已。
当日上观祭酒曾言所需的三十六兽已然是凑齐了,可黎祭酒自归来后,却是没有多看那三十六头精怪一眼,反倒又一人独入了大帐之中,久久无声。
那面祭坛也唯有赵老道一人领着几员甲士在那鼓捣着,神神叨叨的喊着什么天象地势如何,调整着方位大小,一会儿左面高了,一会儿右方偏了,总之是使唤的诸多甲士烦躁不已。
真是奇怪!
白日里,黎祭酒下山的时候可是风风火火,心急不已,这会儿怎么没动静了啊?
行营中嘈杂滋扰,诸甲齐斗狼兽。
而黎卿此刻却是一人独居于祭酒大帐中,盘膝在那数页木板搭建的精简床榻之上,将那最后一枚黄芽丹服下,行气周天。
内院中独有的黄芽丹,取五行之气,春旺其肝,夏旺其心,秋旺其肺,冬旺其肾,土旺四季,五气聚似黄芽,哺一炁生机。
这是仙门中独特的丹法,服饵食气以成大道。
一丹入腹,而真炁自生,便是这三枚黄芽丹,兼以四月之行气,却叫黎卿的周天一炁已经将近一百六十刻了。
也不知是此丹果真神效,还是因这片阴地尸窟之故?
入了这西莽阴地之后,黎卿敏锐的察觉到,他那平素中比之常人已经活跃许多的真炁,流转的更加如意。
入道时,教谕曾言,正常修行运转周天三百六十窍须得半个时辰,但在这尸窟外围,黎卿只感觉自家的真炁运转速度,似是……翻了个倍!
“是玄阴气之故吗?”
黎卿的真炁自入道以来便一直是偏玄阴属,这令他有诸多法门都不好修持,却未料到那般制约在此阴地竟还有了转机?
四月以来,每月十刻的真炁增长,放在山上都已经是属于内院天才的那一档了!
此番将要炼制法器-延命灯,他亦不再节省,将那最后一枚黄芽丹炼化入腹,却是希望能多一分真炁,也多一分把握,只盼能平稳功成吧……
行营之中喧闹多时。
及至夜深子时。
整座行营之中仍旧处处篝火通明,百六十甲士整戈以待,步履同出,长矛杵地,杀伐之机顿时便让那一座座兽笼中的精怪不安了起来。
莫非,要动手了?
果真,那诸龙节甲士五人一伍,十人一队,将那一道道兽笼往行营正北的土坛之侧强自拖去,那笼子游尸精怪仍要挣扎,但已尽是被卸了爪牙,哪里还能反抗得了?
此刻的土坛之上,黎卿立于那巨大的法坛正中,将一盏由灵滢白纸与烂银灯骨糊裱起来的纸灯笼置于法坛正中。
这法坛共分三十六角,每一角点起了一盆炭火,虽是以土石垒砌,但这祭坛极为的细致,暗合六天,没有丝毫偏差。
眼见着那诸多甲士围拢排列,将一头头精怪拖拽到三十六角处就位。
那赵老道紧张到声音都有些颤抖。
“祭酒,准,准备好了!”
“可以开始了!”
大大小小足足三十六头精怪,这已经是他生平所见的最宏大的仪轨,没有之一!便是州中祭天大典,也从未有过如此规模。
莫说是他,便是场中任何一名甲士,乃至第一次进行借寿仪轨的黎卿都心头紧张不已。
按步骤来,总该不会出错吧?
黎卿脑海中再次回顾了这道仪轨的步骤,右指一抬,笔蘸灵墨,先点天府、再勾天梁、形绘天机、梳理天同、墨显天相、直至最后勾勒出七杀之貌,似是在那六面纸灯上点出了一道斗状星图,共计大大小小五十二颗星点。
环顾法坛四方,黎卿突地声调高亢,吟唱起来那不知名的古腔调法。右手再抬,便有一把长刀径直落在掌心,口中吟诵,时而高亢,状若天官赐福:时而低语,貌似鬼官判寿,那似是古巫法与谶纬之言融合的吟诵,令人心头发毛,更叫那四方牢笼中的大怪暴躁不安。
“祭酒,我来替……”
那龙节司马-白毒见那位祭酒要亲自提刀动手,当即出列,刚欲出言代劳接过长刀。
却被黎卿直接无视,这般重要的仪轨,他绝不会容许他人来插手!
自正东方向那头盘曲阴蟒开始,只见那黎卿口中吟诵着未知的鬼调,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真炁环绕臂膀,抬掌悍然拍碎那坚固的牢笼,从碎木中强行拖拽出那一头头尸怪,挥刀便是直接斩断那大怪的头颅,而每斩下一颗头颅时,那嘈窃的吟诵之中便隐隐掺杂了其中精怪之名。
还未待诸甲士惊叹这祭酒居然也有如此命功。
却见那一颗颗怪物头颅以及腥血瓢泼入那炭盆之中,那般燃炭而生的凡火不仅没有被浇灭,反而显化出殷红之色,且愈发高涨了起来!
三十六道血焰高升,黎卿才缓缓迈入那方法坛,纵四方阴风暴起,作戚戚咽语嘶吼之状,萦绕在众人耳旁,那坛中的纸灯却是依旧维稳,只待黎卿上前……
第21章 百鬼环伺
招魂、延寿、借命之仪,祭为延命灯!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承于那原始苍茫的鬼神之法,此术本该是以诸贵族颅牲为祭的……
如今,三十六头精怪尸鬼,倒也并未亏待了它!
天都南国,历来便是鬼神之祸最严重的地带,这般禁忌的仪轨一出,尸窟四周当即风云变幻而起。
寻常人所未知的黑暗之中,一道又一道的阴影鬼祸都开始朝着那灯火通明的行营四周游弋了上来。
“有祭品?血食?”
“还是……哪家的禳祈之术?”
被冥冥之中那道萌生冲动惊醒的老妇人惊疑出言,突然抻长了脖子,朝着南方百里外的那片尸窟望去,她那鼻尖不住地耸动着,似是要分辨出那到底是好香火,还是不能沾的晦气东西……
这是南祟县的“孟家三祖奶奶”,南祟孟氏本为当地大族,扎根天南六百余载,人丁不绝,香火不息,历经诸多岁月,这般宗族祖灵,自然也是证了阴灵道行的鬼神存在。
或祖灵、或阴鬼,初时只能托梦,愚人只晓得其有神异,纳头便拜,燃香供奉,长此以往,久箪香火、享供养,及至凝形,再显化身,那便是一方鬼神了。
此时的男鬼敢称将军,女鬼自号夫人!
府州县内,道一声天子在上,卖那官老爷几分薄面;乡间四野,凡所进来,哪家不得拜一拜?
似这般的地方鬼灵,最孱弱者可比练气上品,刀枪不加,水火难伤,横行一处无虞;那些古老者,连紫府道人都得道上一声老太君、老祖灵了……
这孟氏三祖奶奶此刻正从南祟孟家的祖祠阴庭中探出头来,观望再三,暗道胡来!
“莫不是哪家的后辈这般不懂分寸,在那尸窟中禳祈祭祀?”
“这纯粹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嘛!”
要不,老身且去纳了这道箪食?也省得入了那无智尸鬼之口?
石窟之中以老尸居多,可鬼祟,也不是没有的!
似是寻得了一道理由,这位孟氏的祖灵畅然间无意识的咧开一道渗人笑意,身形一动,当即便朝着那尸窟之南飘然而去。
唯有县中几队刚刚从尸窟中退出来修养的府兵,几名修数与礼的“士”蹙眉远眺着那方孟氏祖祠。
“该死,那老鬼又出去觅食了?”
若有外患,这般地方鬼神倒是可堪一用,勉强能庇护地方,可若是没有外患,这些鬼神就是最大的祸患!
鬼道不祥,纵使是那等修出了阴灵身躯的鬼神,依旧是举手投足间就能为凡俗招来祸患。
更为不稳定的因素则是,他等—有鬼癖,生前死后的执念与癖好常在亡毙化作鬼神后无限放大,有色鬼癖、梦中好杀人癖、虐尸癖……
譬如这位孟氏三祖奶奶,便是尤好偷食,犯了贪食癖。若是有人在其犯鬼癖时有个三魂不稳、心神不定,一个不慎便要成了她腹中血食。
就这还算是南国诸多故鬼中危害较小的了!
诸多南国之“士”看之不惯,可又动不了这般一个个的庞大宗族。毕竟,那是事关阴阳两世,足以撼动南国根基的东西……
而此刻的西莽东南脉下。
龙节行营中。
篝火幽幽,跳动不止,诸多甲士眺望着法坛,那三十六道赤火开始缓缓的燃起奇异的白烟,似是要朝着法坛最中央飘去。
黎卿单膝着地,半伏着身子,却是在为这盏纸灯笼种下禁制,那是长明不熄之禁、延生避死之禁,是这道法术之中,最精粹的根基!
行营之外,鬼风忽起,卷起尘沙飘扬,似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夹杂在了其中,令人心头不住地生出惶恐之意。
好在,法坛之侧原本就四相鼓荡的阴风,此刻却是反倒成了一道小小的庇护,似是内外两道风卷相撞,吱嘎间便响起了刺耳的尖鸣声。然而这般大风也将这方行营内的一道道火盆掀翻扑灭。
顿时间,这整座行营便陷入了昏暗之中,唯有那法坛四周三十六道赤火仍在缓缓燃动,撑起了最后一方乐土。
法坛侧原本还镇定自若的甲士们此刻当即就按耐不住了,他们已经感受到那环伺在外的道道阴鬼存在了!
黎卿仍旧不语,蹲伏在地,以那最后的日曜朱墨混入那枚火种之中,将要催生出其中的法禁,令其长明不灭,如此,方可承托那三十六缕寿火……
今日变化,他自然也是曾考虑过,可他本身便不过区区一个道徒,哪里这么容易能寻得到隐蔽安稳的灵地祭炼法器?
便是寻得到安全的灵地,那三十六头精怪,他可也没那般大的能量运送到数百里外去……
“哼,鬼祟么,倒是来了不少?”
冷哼一声,那兜帽蓦然就落了下来,将黎卿的整张面庞蒙在了阴影之中。
只见两道纸人陡然显现,流云水袖卷起打鬼柳鞭四方荡,下一瞬,便听到那行营外突有道道哀嚎之声响起。
若说别的,黎卿不敢担保,但要说祛鬼,他还真就没怕过!
及至风势越来越小,两尊纸人隐隐晃晃的行走在那法坛四周,寻得一道道阴影鬼祟,擂鞭霹雳,立刻便是火辣辣的鞭笞声回响在这座昏暗的行营之中。
“乖孙儿,莫怕莫怕!”
“那叫柳木打鬼-节节低,是一种好法子。”
“爷爷再教你一个法子好不好……”
那赵老道将自家孙女护在袖子下,正从另一个袖口中掏着什么。
诸多甲士此刻正荒乱地聚作一堆,弩箭乱射,恰恰从那老道头顶擦过,惊起他好一道怒叱:
“你这蠢泼军汉,蒙眼乱射什么?”
怒骂之间,老道却也是手中不停,且将一道断裂的剃刀横在眼前,令孙儿好生看着。
只见他紧闭上右眼,左眼中的灵力与那镇物剃刀重合,比划着那剃刀的方位,正正对准了那正要摸过来的鬼影喉咙,正是先宣咒法,口中含气,再对着那只阴鬼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