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那刚刚凝出七窍五体的鬼影顿时就自喉咙之处一分为二,无声的坠落在地,化作一捧阴气四散。
“记住咯,这叫无头剃刀!”
老道附耳将这其中的咒法的诀窍告诉小女孩,但仍旧没有把那恐怖的镇物剃刀交给她。
下一刻,老道又自袖中掏出一道黑布囊,这布囊颇为厚重,也不知是何材质,以两道草绳在袋口缝上了一道松紧,倒似是与寻常袋子没有什么区别。
赵老道右手将那布囊一扬,那袋子蓦地就变作麻袋一般大小,飞摄到远处一只小鬼头上,一个囫囵就将它套了进去。
“这个啊,叫做囊中锁物!”
这赵老道平素一副老学究的摸样,手里的家伙什却是一个比一个古怪刁钻,谈笑间两只阴鬼就被他拿下,这两个物甚可都是有一点法器的意思了啊。
赵老道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干阴损之事,手上要人命的东西也是不少!
然世事无常,独子老伴连连早故,他一直觉得是这下九流的左道邪法让他老赵家绝了后,本欲将这番臭手艺带进坟里。
这在乡间苟活,好好看着这九代单传的孙女儿长大自己也就该死了,不料却被人动了手脚送进来填了尸窟!
“看来,这手艺绝不了咯,没点要命的本事在身,还真叫人一辈子吃到死……”
赵老道笑看着身下一脸好奇捧起那黑囊打量的孙儿,心头上却是又多攒了一分杀机!
此刻,那白毒早也解开了那套在阴狼嘴上的钢套,一掌拍在那葬骨阴狼屁股上。
“去,都说你能力博尸鬼,看看你平日是怎么搏杀尸鬼的?”
随着白毒将那凶狼一放,嗷嗷的撕咬声起,这方行营乱做一团……
法坛之上,黎卿手上的灵灯终于功成,那灯笼内里,那枚长明火种之中,缕缕银白相间的符文在那火焰深处氤氲变化,整枚火种似是都与那灯油溶作一气,将将化作了火浆!
恰在此时。
黑暗中环伺的大鬼们亦是按捺不住了,那三十六道血食、还有那以精怪血魂燃起的寿火,对它们而言太过诱惑了。
即使此处有那纸孽,有那凶狼,有冲霄的血气,还有那压抑的玄阴气息。
它们忍不住了啊!
淤黑鬼爪延伸了七八丈长,它的本体隐藏在夜幕中辨不清尊荣,但那宛若死婴一般青紫色的手臂仍旧令人看上一眼就毛骨悚然。
鬼手还未靠近,黎卿便是指尖一弹,黑光投射,那秽道黑钉直接洞穿了那自黑暗中伸出的鬼爪,反死而生、搏杀百兽的黑狗精蕴养而成的秽道黑钉,对鬼灵而言,也是颇具杀伤力的东西。
一声刺耳的婴啼刺破夜色,那只手臂瞬间就收了回去。
但这声恐怖的鬼婴啼叫似是开启了下一阶段的变化,一道道朦胧的身影各自围了上来,无头鬼、溺死鬼、吊死鬼、濑鬼、尸鬼……这般鬼祟都欲与那将成的延命灵灯抢上一枚“寿火”!
“祭酒……”
“这……”
这般多的大鬼一一现身,有的都能在那篝火中显露出身形了,那般练气中品乃至上品的老鬼,光是那一身的鬼气,便足以令众人吓破胆子了。
龙节诸甲士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没有当场炸营便已经是这些时日来增了些见识,又加之祭酒和军司马都在的缘故了!
便是那赵老道,亦是心头凉了半截!刚刚下定了决心回去定要报复,现在就开始拟遗言了吗?
世事弄人啊!
“这却无妨!”
只闻一道清冷的无妨,黎卿豁然起身,将那盏纸灯提起,两道纸人却是在同时间反向护到了众甲士身前,似是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一般?
再轻叹一气,只见那幽幽火光中央的兜帽青年轻轻动作,从怀中摸索出了一张似是婚书般的铜书名契。
“唉……”
“崔家姐姐,您怕是许久未曾箪食了罢?这一次,我可是给你准备了礼物……”
第22章 真正的厉鬼
“啊?”
众人正惊惶于这百鬼争食间,骤然得闻黎卿似是在与何人诉衷?心头极为不解。
然而,还未等诸道疑惑,突然便觉天地翻覆了一般。
一座阴纸轿不知从何处幽然显现,朝着众甲士便是一撞,下一刻,只见那场中白纸纷飞,道道灵纸散落一地,裂作飞烟纸灰袅袅消散。
再定睛瞧去,场中那百余甲士已经再见不到踪迹……
黎卿二指掐诀,祭出往生挪移之术,这才将那诸多甲士送至二里开外,便是这一动,却教他体内的真炁瞬间便被抽空了七成不止。
往生大挪移术,本为纸轿携死者入鬼门关中往生,乃是可承往生者穿透阴阳阻隔的术,这也是这尊纸阴轿的最大之能。
“看来我还是不够狠心呐,邪不邪、道不道的……”
黎卿却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嘲一笑。
山中诸道徒都说那鬼郎-黎卿不似个清修道人,他也道自己与鬼谋皮,当算是半个“邪道”了。
然他到底是自小熟读圣贤书、五经六艺的州郡士子。为生民立命,为往圣开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这书读多了,倒是连自己都骗进去了,他这般半人半鬼的妖道,倒也甘愿为了这区区百来条人命,在这种时期浪费大半的真炁?
摇头晒笑一声,黎卿手上却是不停,借寿仪轨已成,再由他手诀一掐,那三十六道借来的“寿火”立时囫囵化作三十六缕白烟,若隐若无的,正巧赶在那诸多大鬼袭来之前,尽数摄入那盏延命灯中。
刹那间,那盏六面灵灯之中,迸发出超越了视距的灵光,仿若这行营四方的每一个角度,不论是注视着,亦或背对着,那抹明亮的烛光都能在你的眸中显现。
此为命光,又名胎光!
乃是南斗延命灯法的第一道法禁。
见延命灯提在那道人手中,原本秀色可餐的寿火此刻陡然化作了一盏无用的纸灯,诸多鬼物如何不怒?
脖颈之上无头,环臂抱着头颅的无头鬼;双目外迸,长舌吊出,脖子上系着一根老旧草绳的吊死鬼;
眼眶无目,双耳如洞,浑身湿漉,浑浊的恶水从七窍中汨汨流出,那是刚刚从山涧中爬出来的溺死鬼;
浑身青紫,长臂长足的婴鬼;乌青巨口,獠牙尽露的饿死鬼……
诸多大恐怖在这纸灯前不自觉的露出了本相,呜咽、鸣啼与那恶臭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正当这诸多大鬼齐齐扑来,想要将那打断了它等血食的兜袍青年撕成碎肉之时。
不合常理的异变产生了!
那一瞬间,整座行营中的温度蓦然降下了一大截,只见那大帐与横梁上迅速的结起了霜花,那法坛上的青年突然身躯僵硬的直立在原地,屏气凝神,似是动都不敢再动一般。
仰头望去,只见那青年兜帽下吐出的白气都似是冬日般,肉眼可见。
此时的诸多大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那男子会到我等头上去了?”
还未待这些鬼物释清疑惑,更为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兜袍青年的身后,一名容貌绝美的女子贴着他的后心缓缓出现,从右到左,红衣坠玉,云锦揽腰,皓腕凝霜……
直至,那另外半张恶鬼般的骷髅面庞自那青年身后缓缓出现!
“啊!!”
地上那被扭作了麻花辫的鬼婴放声怨啼起来,刺耳的哀啼之声响彻数十里,诸多鬼物,亦是同时间反应过来,嘶吼、挣扎、哀嚎、翻滚……
撕心裂肺的鬼嚎之声此起彼伏,急促而绝望,连那西莽山中的诸多老坟都不自觉的被这般百鬼嘈杂所惊醒,有棺中老尸翻身登上峰顶、有墓下鬼虬绕柱嘶鸣。
黎卿半是恐惧半是沉沦,僵立在那法坛之上,目视着这座行营之中正在进行的无差别……虐杀之相。
那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啊!
吊死鬼的胸腹无踪,手足俱灭,唯有那根百转千折的、沾染着不知名粘液的血肠串在一根竖起的圆木上,将那只剩下上半截身躯的“吊死鬼”挂了起来;
鬼婴早已不见了踪迹,唯有那一地拖满的暗红色血渍,以及那两根被拉扯至数丈长的淤青鬼爪……
无头鬼至今只剩半颗头颅;
浑身乌青的大肚饿鬼,尚余下半个身子,那獠牙大嘴中还有半根乌青鬼手尚在咀嚼,未能吞下,也不知是何等的恐怖能让那饿死鬼自啃自食了起来;
诸如更多的阴灵鬼物,却是再寻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黎卿从始至终目视着那五花八门的屠戮现场。
连紫府级的鬼神都没有,在这鬼母面前,就似是对待着一头头仓鼠般,肆意的玩弄、凌虐!
直至鬼母将这整座行营都化作了无边的血土,似是再无了能挑动她兴趣的存在。
那狰狞与美艳并存的大恐怖,指尖捏起了一枚拇指般大小的冥珠,一步一摇,正朝着黎卿缓缓走来。
她一靠近,就似是幽泉临世一般,周遭的空中都要凝出霜花来。
那恐怖的存在迎着黎卿的目光一路近到身前,似是冰块一般的鬼指拈起那枚魂珠强行就塞进了黎卿口中。
那鬼母无灵,只似是那诸多凶鬼一般,只有着那不祥的厉鬼本能。
黎卿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似乎,玩的很开心?
这枚魂珠……是她的回赠吗?
黎卿心头闪过一丝明悟,但他仍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回应。他怕,他怕一个不慎,这只鬼母便要将他拉入阴府之下。
沉默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回应!
红衣鬼母在黎卿的身旁徘徊、游荡,或许是再无了能引起她兴趣的存在,也或许是这位鬼郎的冷漠让她感到了乏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始有了新的动作,只见这只红衣鬼母四向寻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她寻到了一个方位。
她要离开了!
寻得那道方位后,鬼母隐隐幽幽的再朝着黎卿靠近,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然而,在这一步步间,整片天地间却似是离她越来越远了,她愈朝着黎卿走来,整片天地就愈发失去了色彩。
就……就像是化作了一卷老旧的丹青妙笔一般,灰白,破旧,天地失色,万物失辉。
直到她与黎卿将要触碰到的下一瞬,蓦然消失在现世,重新回到了那片未知的阴府之中……
“呼!”
直至此刻,黎卿才长吐一口浊气,直到此时,他才敢真正意义上的喘息。
鬼母的气机太恐怖了,即使她没有任何刻意的针对,黎卿仍旧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但,总归又活下来了不是么?
黎卿这才抛开所有束缚,不顾任何形象的倚靠在这座土坛一角,嗤然一笑。
他惊喜的打量着这盏延命灯,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独自祭炼的,只属于于自己的法器。
这是他踏上长生大道的第一道阶梯!
然而,他又极端的失望。这盏纸灯似乎远远不足以让他升起抵抗那鬼母的底气。
他连忙环顾着自身,内视腹中。
然而他这一番内视,却是再也寻不到那刚刚被那鬼母强行赠予、吞入腹中的冥珠了。
“那颗灰白色的冥珠呢?”
那似乎是鬼母玩腻了那百鬼,将它等的残留揉作的……小玩意!
一遍又一遍的内视,最终却是再未找到那枚珠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