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犹豫,立刻通过四海通宝对冲身的邪祟喝道:
“许你万众瞩目,换你皮相、命数。
交易既定,不可反悔!”
那秀才此刻只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生前,在财神殿里面对财神老爷郑重求姻缘的那一刻,堂上之人同样威严深重,让人不敢忤逆。
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山鬼钱上金光一亮,王澄随之披上了一层秀才青衫,面貌大变,赫然拥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数。
脑海中属于另一个人的粗略人生如走马灯般奔行而过,“骨重”也悄然一变。
顾不上仔细查看,身体立刻一缩,竟从那一件蟒袍里钻了出来,香案之上的【太山千斤碇】毫无动静,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
原地只留下身披蟒袍,满脸喜不自胜的那个秀才邪祟。
既然他的执念是想要万众瞩目,那王澄就把这个“代天巡狩”的戏台留给了他。
面对数不清的阴鬼邪祟,字面意义上也完全能满足万众瞩目了。
王澄相当于空手套白狼,什么都没有付出。
同时眼疾手快,从镇纸下抽出了那张黄麻纸小人,披着邪祟的命数,隐去了活人的气息,从潮水一样的邪祟中溜了出去,纵身一跃跳进大海。
等到感受到王船对邪祟的强力拉扯时,再切换回自己的活人命数,飞速远离。
然后才回过头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父亲所在的那艘王船。
就在两艘王船满载数不清的邪祟阴物一前一后冲向海眼时。
啪!
一声号炮响起。
令旗、清道、白泽旗、杖鼓、大戟.全套的【王爷】仪仗开道,一架二十八人抬的玉辂和大队护军鬼卒腾飞而起。
王澄激动地用力握拳。
“镇住了!”
没有了他这个人质制约,其他人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成功跳出樊笼。
就见一个头角峥嵘,半龙半人的身影端坐玉辂之上,身披蛟鳞银甲,外罩蟒龙白袍,手握两根亮银蟠龙锏,一身披挂具是地祇位业显化。
这正是当世最强采水人,新晋【王爷】靖海王王锃!
身后那些幸存下来的五峰选也个个披坚执锐气象大变,眼睛里也重新恢复了为人时的神采。
显然,这【神道科仪·送王船】不是只有坏处。
只要顺利趟过去,就相当于完成了水班职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最后一次履职。
——死而不亡,与道合真,成了真正的鬼神地祇!
旌旗遮天的【王爷】仪仗,最终落到山海咒禁显化的长城上,隐入一座凭空升起的船形庙宇。
也就在他们归位的瞬间。
王澄也透过钱眼看到自己的身份随之改变。
彻底定格成:海神信俗【王爷】的第一代直系子孙,水班垂青,沧溟庇护,永不溺水!
身体一轻,无形的力量将他托起,不需要费力泅水,身体便像木板一样自然飘在了海面上。
不等他仔细体会这种突如其来的神奇能力,远方天海交界处的咒禁长城便在完成任务之后消失不见。
他最后只听到一个饱含愧疚的熟悉嗓音传入耳中:
“澄儿,如果我们五峰旗的旧部来找你,谁都不要信,躲起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随即就有一个浪头打过来,猛地将他打进海里。
等王澄重新从海水中冒出头来,海上早已空空如也,大半夜的时间悄然过去,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深蓝色的沧溟大洋看了一会儿,这才扭身向着海岸的方向游去。
如今父子两人生死两隔,在他修行有成之前,想要通灵对话都做不到,继续患得患失没有意义。
只是在心中暗自发狠:
“送王船科仪结束,官府随时有可能派人回来查看,我这王世子突然失踪瞒不过别人,我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现在必须回到陆地找个安全的地方练法,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授箓列班,有了本事才能活命、报仇!”
另外,王澄也听明白了老父亲的话外之音。
“旧部中八成有官府的内鬼,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即使没有落到叛徒手里,五峰旗麾下还有父亲的义子、从侄、二十四将、三十六猛,都是身怀绝技的大船头,三千嫡系精锐【五峰选】也不可小觑。
等到我被人利用,扯完了虎皮,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从‘永不溺水’变成‘易溶于水’,死的悄无声息。
官府更不用多说,一旦露头,就会被追杀到死。
【山海咒禁】内外的黑道白道都已经没有我这‘靖海王世子’的容身之处。”
过去,王锃做梦都想让王澄去考科举,得到一个官身,像那些红袍大员一样列位前途远大的天班职官。
但现在,王澄已经没有机会,也不打算再考了。
“官府说我们这些生在底层,辛苦争命的采水人都是盗匪。
但在我们眼中,那些田连阡陌,趴在无数百姓身上吸血的士大夫、公侯、宗室、贵官才是这人间最凶狠的大盗!
而且狂妄自大,不知道已经大祸临头。
早在三年前,一支弗朗机夷人就已经占领大昭南面的濠镜,另一支夷人进取吕宋。
他们手上的火器、坚船利炮早就超过了大昭王朝,偏偏那些大人物们还在做着天朝美梦,死咬着海禁不开。
如今父亲去位,东海之上已经注定会有一场大乱。”
“我不知道州城的那些老爷们为什么一定要费力不讨好,以糜烂东南沿海为代价,杀掉我采水王氏满门。
也不知道这沧溟大洋深处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让历朝历代的朝廷都畏之如虎。
可我知道,治水的时候,只靠堵是没有用的。
无论如何,为了不亡国灭种,为了当墙砖的父亲,这海禁必须要开!
我这一生或许注定考不进玉京城,甚至考不进闽州治的州城,但是”
从水中高高昂起头,看向北方州城的方向,一字一顿:
“我想要试一试,能不能.打进去?”
第4章 王富贵,忘磨命
天边的一抹鱼肚白渐渐被染成玫红色的晨曦。
呼——!
一艘兼具龙目、头狮、尾翼、鳅鱼极的三桅渔船鼓满了硬骨风帆,正从外海方向驶向陆地。
海陆风夜间由陆地吹向海洋,白天由海洋吹向陆地,昨晚王澄被送王船时,今日这艘渔船返航时,都算是顺风顺水。
但这种艄工们梦寐以求的天气,却没有让年轻的船头儿张武露出什么喜色,只是看着初升的朝阳深深吐出一口气:
“天亮了,咱们算是活下来了。”
亲自纵身跳上船头,从两只樟木雕刻的突出“龙目”之间小心翼翼地揭下一张黄色的纸符。
检查了一下纸上已经有些斑驳的朱砂符印,满脸都是肉疼:
“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突然闹祟,要不是这张从船庙里求来的【采水符】还有天妃娘娘保佑,咱们八成就回不来了。”
将这张黄符装进一只红色香囊,递到渔船上的香工手里,又恭恭敬敬供奉到被香火熏黑的神龛前。
船上其他人也都心有戚戚。
一共十几个渔民在香工带领下点燃线香,朝着神龛里的船神拜了三拜。
这个世界山为阳水为阴,不论江、河、湖、海都从不安定,一不小心就会遇到邪祟。
每条船上都必须有专职或兼职的【香工】负责向船神供献香火、花果贡品,在行船时祈求神祇保佑。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在这里才算是名副其实。
这艘渔船【张福顺号】的香工由船头儿张武的亲弟弟张文充任,他默默祷祝后,将线香插进神龛前的香炉里,扭头看向张武:
“大哥,我跟你出海时间虽然不长,但这由《二十四节律》推演而来的黄历我天天都看,宜忌背的滚瓜烂熟。
这洋面上怎么会突然闹祟,规模还这么大?”
昨天晚上东海洋面突如其来的邪祟暴动,吓得他们肝胆俱裂,躲在船舱里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直到现在看到太阳升起才算缓过劲儿来。
张武闻言若有所思,迎着弟弟和一群同伴的目光不太确定道:
“当初咱爹把这条船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倒是跟我说过许多黄历之外的禁忌。
除了特定的节气和黑道凶日容易出事之外,人祸也有可能导致大范围闹祟。
最常见的就是一年一度的送王船·填海眼!
每年六月份官府就会确定当年送王船的时间,渔船、商船都会至少提前一天靠港或避入海上岛屿。
可今年明明还没到正常送王船的日子啊,不然咱们这帮兄弟哪敢随便出海?”
张文叹了口气:
“不管因为什么闹祟,经过昨夜这一遭,海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邪祟波及,又有多少人丢了性命。
不可能人人都有咱们的好运气。
咦?那是?!”
说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疾行两步跳上船头,看清前面海里飘着的东西,连忙招呼其他人:
“你们快看,真的有其他人遭了海难,好像还活着。
快,大哥,把船开过去救人啊!”
水班职官的【采水法】要求,在不严重危及本船和船上人员安全的情况下,各脉采水人有义务救助遇难人员。
一代代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普通渔民不是职官也会尽量遵守。
如果放到昨天晚上闹祟的时候他们肯定不敢,但阴阳以山海为界,也以日夜为界,太阳都出来了这个肯定是活人。
在舵手操作下渔船迅速转向,一群艄工放下绳索,很快就将一个身着秀才青衫,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拉到了船上。
“在下王富贵,多谢各位兄弟仗义相助。”
王澄顶着从秀才邪祟身上买来的皮相、命数,向众人深深一揖。
虽说身上有沧溟庇佑,大海淹不死他,可让他靠着双手双脚自己游回去,还不知道要游多久。
不得不说能恰好遇到路过的渔船还真是天妃保佑。
“哈哈,富贵兄弟客气了,大家昨晚能从邪祟手里活下来都是天妃慈悲。
在水上讨生活不容易,无论谁看到,也不可能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