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抱拳还礼,爽朗一笑。
先入为主之下,根本没有对“王富贵”有任何怀疑,一开始就主动脑补了他跟自家一样的境遇。
事实上,王澄买走了那秀才邪祟的命数和皮相,连生前的名字、身份都分毫不差。
就算有认识的熟人照着朝廷黄册一寸寸检查,都绝对看不出丝毫差别。
“王富贵”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土气,却足够大众化,在这个年代说出去没有任何辨识度,十分适合拿来当他这个朝廷钦犯的新身份。
再加上王澄自己的小名也叫富贵,只有父母会喊,让他听着十分亲切。
很快,张文给他披上一条毯子,又送上一碗一大早刚刚熬好的热粥,看着他身上的秀才青衫,艳羡中带着一丝本能的恭敬:
“富贵兄弟应该有功名在身吧?怎么会跟我们这些以海为田的船户一样流落到了大海上?”
在三教九流,内外八门的职官体系里,从先秦的“爵本位”结束后,便一直都是“官本位”。
跟一门心思受招安的老父亲王锃一样,所有人都对这条通天大道充满向往。
哪怕秀才只是天班职官【官将】的起始点,也已经是免除徭役,见官不拜的人上人!
“张家兄弟不必客气。
在下虽有秀才功名,却只是官学中地位最低的附学生,享受不到廪食银,只是穷秀才一个。
我本在州城濂江书院读书,因故乘船返乡。
昨夜不小心遇到了送王船,船上许多人都被河漂子给拖下了水,等我醒来之后就在海上漂着了。
对了,我家就在九龙江入海口的月港,是那里的军户,几位兄弟要是不嫌弃,一定要到我家里坐坐,让我聊表心意。”
王澄已经打好了算盘,既然黑白两道都暂时容不下“靖海王世子”,那他就是披上“王富贵”的马甲回归家乡。
他早就用【奇货可居】买来了“王富贵”的人生,全都牢牢记在心里,脱困后还一边游,一边模仿对方的行为习惯。
现在也没有对张家兄弟说谎。
王富贵确实是在被昨夜早些时候被邪祟缠身,落水身亡,又和同船许多其他乘客的魂魄一起被抓上了王船。
至于因故返乡的这个“故”么
‘他在州城读书的时候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出人头地,万众瞩目的根源。
无所谓,已经逃离了州城,麻烦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过来。
有了真王富贵的皮相、命数、名字,他又在州城求学好几年,家里没有了什么亲人,仅仅是应付几个不熟的街坊,绰绰有余。’
在海上就是有这一点好处,根本找不到目击者。
现在“王富贵”这个身份又借助这群渔民过了一手明路,谁也不会把王澄和他联想到一起。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澄就是王富贵了!
听到王澄亲口承认了有功名之后,张文神色更加恭敬,热情邀请他进船舱休息。
几个人三言两语便熟稔起来。
王澄也得知张家兄弟和这一船渔民也常去月港卖鱼,购买生活物资。
勉勉强强的“同乡之谊”又将双方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张文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快要翻烂了的《公羊传疏》,期期艾艾地向他请教,眼中满满都是求知欲:
“我高攀叫您一声王兄,我空有‘文’名,却求学无门,还请您不吝赐教,回去的路上能指点一二。”
王澄看着勤奋好学的张文,心里却是一黯。
这个年轻人跟当初埋头苦读,妄求一条上升之路的自己何其相像?可惜.
悄悄用【奇货可居】扫视了一眼张家兄弟和其他船工。
眼底深处亮起一圈金光,整个世界顿时变得五彩斑斓。
黑、灰、白、赤、青、紫、金,每个人的头顶都浮现出一缕笔直的烟气,大多数都是最常见的灰色、白色,只有张家兄弟白中透红。
【奇货:张武,十九岁,疍家船户,大昭贱籍。
忘磨命:出生日干支缺火,天生干活卖力,无论多累都感觉不到辛苦,对他来说干活就是最逍遥自在的事情,干的越多越开心,成长越快。
货值:三千香火法钱(一县之才,奇货可居)】
【奇货:张文,十七岁,疍家船户,大昭贱籍。
吉良命:本身命格平平无奇,一旦命中遇到天乙贵人、天乙吉星、太极贵人、太极吉星等等贵命,则能成为吉良命,从而迅速发迹。
货值:五千香火法钱(一县之才,奇货可居)】
离开险境,又有了参照物,王澄对【四海通宝】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我自己身上的气是青中带紫,属于一州之宝。文武兄弟的气是白中带红,属于一县之才。
这白、赤、青、紫应该分别对应县、府、州、国,也是这些‘奇货’价值的体现。
然后是兄弟两人身上的命数。
哥哥张武的忘磨命,这是什么天生的金牌牛马?任何一位掌柜都对这种伙计梦寐以求吧?
弟弟张文聪慧好学,若有贵人相助说不定能扶摇直上。
可惜,他们跟我们采水王家一样名录贱籍不能科举,学识再好也走不通。”
但王澄没有残忍打破张文的幻想,正要靠着自己扎扎实实苦读多年的学识为他讲解《公羊传》中的疑难。
却突然发现所有人头上的烟气突然由白变灰,又开始迅速由灰变黑,越来越浓,直至乌云盖顶。
不由悚然一惊:
“怎么回事?”
刚刚弹身而起,就听到外面有船工惊慌高喊:
“不好了,船头儿,是海渚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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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海渚鬼,五峰旗
“什么?!”
听到海渚鬼这个名字,下到普通艄工,上到张武、张文兄弟全都慌作一团,手足无措。
王澄倒是还算镇定,看到船舱墙上挂着几柄自制的简陋竹弓,随手取了一柄,又在腰间挂上一壶箭矢。
这种自制的竹弓只能算是软弓,供海上行船时自卫之用,连军械都算不上。
远远没有同时期的西方同行那样豪横,连武装商船都可以随随便便装备大炮,就更不用说殖民船、海盗船和军舰了。
跟着张家兄弟冲出船舱,就看到一艘帆船从一座荒岛后面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
主桅上挂着一面旗幡,中间画有一张头顶两只尖角的青黑色鬼脸,不由脸色微沉:
‘还真的是寇掠派首领【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麾下的精锐嫡系海渚鬼!
他们不是都被五峰选给杀散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冒出来了?’
张武还以为王澄这位在陆地生活的秀才不知道海渚鬼的厉害,连忙低声给他解释道:
“富贵兄弟,北方大岛瀛洲之上有六十六国,居民大多身材矮小也被称为倭人,大汉曾经赐给他们‘汉委奴国王金印’。
听说现在正好是他们岛上的战国时代,连年征战大量战败的浪人下海变成海寇。
其中很多浪人都投靠到了【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麾下,被他用兵法异术训练成了嫡系的庙军鬼卒【海渚鬼】。
战力不比靖海王的【五峰选】逊色丝毫,多年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次入寇沿海。
不过”
张武说到这里时满脸惊疑,百思不得其解:
“过去三年,咱们闽州治有靖海王保护,他们早就不敢冒头。
一个月前徐海被靖海王击杀,大部分海渚鬼都死在了五峰选的手里,他们怎么还有胆子跳出来,难道不要命了?”
船上其他人也想不明白,手上动作却不慢,张文第一时间从船舱里取出一面旗帜,飞速挂上了桅杆。
旗面在海风中展开,露出由五座海上山峰组成的徽记,赫然便是靖海王的旗帜——五峰旗!
张武看到旗帜展开,顿时深深松了一口气,还拍着胸脯对王澄保证道:
“富贵兄弟你放心,这是当世最强采水人靖海王的旗帜,他老人家心善,免费送给咱们这些同族的疍民使用。
在东海地界上,这面旗子比大昭的王命旗牌还要好使,东海乱不乱,咱靖海王说的算。
现在连海渚鬼的主子徐海都死了,他们看了旗子绝对不敢炸刺!”
言语之间满是对那位最强采水人的崇拜。
大昭王朝历经两百年风雨,早就吏治败坏,官兵杀良冒功之举层出不穷。
以至于朝廷还专门规定:“海上报捷时需详加勘验,顶心腮门无发及皮肉紧缩者方为真倭。”以免官兵用百姓的人头充数。
官兵和海盗在百姓眼中全都万分凶恶。
他们这些海上讨生活的疍民即使遇到海盗,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指望官府和官兵,早已习惯性将互市派盟主靖海王视作英雄。
“这”
王澄本来还以为他有什么妙计可以退敌,看到这面再熟悉不过的五峰旗,只感觉眼前发黑,脱口而出道:
“你们这次出海打渔,是不是至少在外面漂了四天没有回港啊?”
听到这话,张武张文纷纷面露惊异:
“听说儒家的公羊法擅长谶纬之术,富贵兄弟你这也太神了!
我们五天前出海打渔,中间遇上了大风,在一个岛子上躲了两天,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港了。”
王澄暗道果然如此。
朝廷为了尽快拿他们父子送王船填海眼,走了加急程序,根本没有管出海之人的死活,反正在他们看来出海的那些人都是刁民匪类。
也导致这条渔船【张福顺号】不仅差点被邪祟带走,还浑然不知靖海王耗费多年心血建立起来的东海秩序已经轰然崩塌,五峰旗也变成了一块破布。
‘父亲去位之后,东海大乱比我想象中来的更快!’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从招安诱杀到送王船,前后也不过短短几天,传信都需要不少时间,帆船区区几节的航速赶路都是大问题。
这群丧家之犬就算不怕五峰旗,又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
就像是当初根本就没有逃离大昭沿海”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那艘已经看到五峰旗的海盗船,不仅没有减速退让的意思,反而亮出了船上的火器。
两门千斤佛郎机,四门碗口铳,还有若干看起来做工有些粗糙的鸟铳。
在弗朗机人口中这玩意儿叫“火绳枪”,在瀛洲六十六国则叫“铁炮”,都是同一种东西。
轰隆隆!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响,渔船旁边接连腾起白色的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