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作甚?还不快给你姜叔姜婶磕头!”
看这架势,若非那桩亲事还差临门一脚,恐怕连“爹娘”都恨不得当场让人唤出来了。
刘子安虽不大明白怎么回事,但见父亲神色极罕见的郑重,也不多问。
乖乖在堂前跪了下去,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得极是干脆利落。
姜义虽早打了几分腹稿,却也没料到刘庄主会激动至此,几近失了分寸。
毕竟,就算撇开这“性命双全”的路数不提,刘家自有一条稳稳当当的光明大道。
祖上积德行善,世代修功修行,福缘深厚,命格稳长。
照这条路子走下去,只要守得住心、稳得住性,迟早也能修个圆满正果。
至于“性命双全”这一法门,说穿了,也不过是借天地精气打底,调和阴阳,炼神合一。
听着惊人,实则只是迈入炼精化气的门槛,离那成神作仙、脱壳登真,还隔着几重山水、几道命数。
真要论起未来潜力,刘家那条走功德积修之路,稳当、安全、不争命数,真未必就输。
刘庄主乃何等人物,姜义这一点藏在心口的狐疑,他不过眼角一瞥,便看了个通透。
当即一拍大腿,笑声如钟:
“姜兄啊姜兄,你莫不是还未看明白。你我两家这一桩姻缘,可不是寻常的亲上加亲,而是天命所归、福运交织!”
“这两个娃儿,将来怕是能走出咱们都难以想象的大道来!”
姜义自然知晓这桩联姻有好处,否则也不会将宝贝女儿这般许人。
只是这会儿,他却未作声,只静静地端着茶,等着下文。
刘庄主此刻兴致正浓,满面红光,声音却不自觉压低了几分:
“姜兄可晓得,这世上的神仙,也是分品级高下的。根脚有浅深,前程有厚薄,走得好,自是龙登天衢;走得偏了,便是神明了,也不过个泥塑金身罢了。”
姜义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他对成神作仙之事,也只在夜深人静时遐想过。
至于像今日这般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同人细细掰扯,倒还真是头一遭。
刘庄主见他神色认真,更觉对了胃口,声音低了几分,语气却愈发郑重:
“这世间的神祇,十有八九,皆是身后敕封。”
“换句话说,不过是人死之后,留下一缕神魂,被后人香火供着,愿力加身,勉强撑出个金身来显化神通。”
他顿了顿,目中泛起一丝郑重光芒,压低声音道:
“可还有一条路,那便是……肉身成神。”
“这条路难入难行,可一旦走通,金身不灭,道基长存。根基之厚、命数之重,岂是那敕封之神可比?”
姜义闻至此处,指尖轻轻一顿,原本按在茶盖上的手,似有片刻停留。
他虽未言语,心里却已泛起波澜。
那些前世听过的传说,见过的字句,一时间纷纷浮了上来。
仔细想想,那些个真正的大神,确都是活着之时,以肉身登天成神。
便是中途遭了劫数,也要寻个莲藕,重塑真身。
他心里其实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未挑明。
刘庄主却是越说越兴,比起前回那般含蓄提点,此刻可谓是畅所欲言、毫无遮掩。
“实不相瞒,姜兄。”
他往前凑了凑,语声低了几分,却压不住眉间那道欣喜的光:
“我刘家这点薄福气,原是祖上传下来的旧机缘。”
“只要子孙守本分,镇住这一方山林水土,不折不扣地积善行德,大抵能换来个小小祇位,超脱轮回,长享安宁。”
“本也不图大富大贵,求个自家人不堕六道,不陷畜生饿鬼,已是谢天谢地了。”
刘庄主兴致高涨,几句话便把自家的底细掀了个干净。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目光微亮,语气却陡然一转:
“可如今得了姜兄你这一法门……这前程,可就不一样了!”
“你想,若曦儿与子安真能修成那性命双全之路,哪怕只踏进‘炼精化气’的门槛,那阳寿,就能凭空多出三五百年!”
他伸出三指,在桌上轻点三下,字字如锤:
“三百年,五百年!凭这几百年光景,日日行善,护这山民百姓,镇住妖邪瘟疫,你说,那功德该积到何等地步?”
“那份福报,只怕比我刘家历代列祖列宗,加起来都厚重得多!”
他眼底几乎是藏不住的炽热,低声笑了笑,语调却压得更低:
“若是这三五百年里,他们再有点际遇,再往上更进一步……说不得,真有那一线机缘,成就……肉身成神啊!”
最后那四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声音虽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这小小的堂屋里,也砸在了姜义的心坎上。
第139章 调任洛阳,长孙归家
姜家擅延年养气,上乘性功一道,讲究神明内养、精气自循;
刘家则是积善累德,打的根基扎得稳,走的是一条踏实宽和的正路。
两家底子虽不同,却有相互助益之效。
亲事绕了一圈,福缘堆上几层,倒真应了那句“天作之合”。
眼见得前景宽阔、路数正当,刘庄主心头那点催儿早婚的紧迫劲儿,也就悄悄淡了。
反倒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捋着胡子,语重心长地叮嘱起刘子安来:
“眼下正是扎根筑基的节骨眼,红尘俗务,暂且搁下。”
“姜家那位大哥讲经论道,句句有玄机,你可万不能心浮气躁,错了机缘。”
这几句话,说得敞亮,理也通透。
原先心底那点磕绊与别扭,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散了。
又随口扯了几句东家长西家短,唠到天色擦黑,这才笑着作别。
今日这一番来往,不光礼到了,心也顺了,确是宾主尽欢,一应妥帖。
光阴似檐下滴水,落落有声,日日不歇,却不见急。
一晃年节过去,春意也悄悄探了头。
村口那株老柳树,抽了几缕嫩黄,风一过,枝条轻颤,像个刚睡醒的孩童,还带着惺忪。
姜义眼巴巴地守了两月有余,这才又盼来小儿的信。
封皮上的字迹熟悉,只是那角落的邮印,倒叫他眉头微挑。
不是寻常时候的“凉州府”。
而是两个清冷的篆字:“洛阳”。
他心下一沉,拆信的手不自觉快了几分。
信纸铺开,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
好在一开篇,便是那句“父亲安好,儿一切安顺”,叫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几许。
信不长,却将这几月的奔波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原是宫中一位娘娘怀胎之际,染了怪疾。
药石无效,符水不灵,太医院里头几番折腾,请来的天师高功也皆束手,只道是命数难违。
正赶巧,李文雅那阵子凭着一手出挑的医术,在凉州露了头角。
这风声不知怎的,竟飘去了洛阳宫里。
一纸调令下来,李家使了些人情,将她请进宫中,权作一试。
谁料竟真叫她撞上了机缘。
那娘娘身上的怪疾,竟恰巧在大哥姜明赠她的那本山野医方中,寻得到几句只言片语。
李文雅依方施治,几味药下去,果然见效。
娘娘气色渐转,胎安脉稳,月余之后,顺顺当当生下了龙子。
圣上龙颜大悦,李文雅一跃封了女侍医,李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只是这么一来,便要长留洛阳,再难与丈夫厮守厮聚。
那丫头倒是有些心气的,趁热打铁,求到了那位娘娘跟前。
李家也没闲着,后头推波助澜,前头打点周全,总算换来了一纸调令。
原护羌校尉府司马姜亮,调任洛阳,任执金吾右中候。
官秩仍是六百石。
可这从风沙扑面的边陲凉州,一脚踏进天子脚下的皇都,调任驻守京畿的执金吾,这其中的分量,自是天差地别。
信中也写了,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离两界村更远了些,怕是几年都难得转回来一趟。
这两月一直东奔西走,忙着交接安顿,直到在洛阳落了脚,这才抽出空来,写了这么一封家书。
信末还絮絮添了一笔。
说是上任途中绕了个道,特地去荒山里瞧了瞧大黑。
那黑鸡如今越发神骏,阴气不侵,神志清明,见人也不躁了。
就那么稳稳当当占着一座山头,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姜义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确认无虞,这才往怀里一揣,回屋给家里人报了个平安。
到了晚饭时,还特地吩咐柳秀莲多添了两个菜,又把刘庄主送来的那坛老酒也开了。
一家子听了这番好消息,自是眉开眼笑。
最欢喜的,还属那正半大的姜锐。
这小子自打记事起,便一门心思想着练出身手,将来投军戍边,跟爹一样,闯出点血性来。
如今一听爹娘调去了洛阳,那眼睛登时就亮了。
他虽年纪不大,可心里却明白,洛阳和凉州府,那可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堂前的燕子去了又来,院里的槐叶绿了又黄,一晃,竟又是三年光景。
自打那年坐实了姜明走的是条通天彻地、直指长生久视的路,姜家上下,连带着刘子安,心思便都敛了。
不再贪功求快,只踏实地浸在经文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