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眼下也只能轻叹口气,深感自身在这般天地大势前的无力。
也唯有暗下决心,好生修行,日后,能将这自家人的命数,多几分攥在自个儿手里。
风波既定,村子里那点日子,便又回了旧时的模样。
茶余饭后,乡邻们念叨得最多的,无非是灵素娘娘与太上道祖的慈悲。
这般人人欢喜的氛围底下,本就好事将近的姜家,院里那点喜气,便也被衬得愈发浓郁。
更有那灵素祠里上了心头的信众,私底下便将姜家这桩喜事,与天上那场甘霖牵扯到了一处。
说是什么福星降世,天降祥瑞云云,传得是有鼻子有眼。
第201章 喜得外孙,天生圆融
一声清啼,忽地在满院候望的人心头炸开。
那声音清亮悠远,不似凡婴孱弱,倒如一声脆响,直透屋瓦,撞进众人耳里心头。
顷刻之间,院中那根绷了一宿的弦,尽数松开。
先前各自寻了石凳、门槛坐等消息的亲眷,此刻几乎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簇拥着朝那扇紧闭的房门围去。
脸上神情虽各不相同,却都压不住一股关切与欢喜。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柳秀莲抱着个小小襁褓走出,眉眼间带着几分劳乏,更多的却是抑不住的喜色,步子稳稳当当。
以姜曦如今修为,腹中胎儿自是灵气滋养,早非常俗。
临盆之际,更有灵息激荡,非常接生婆子哪里近得了身?
这村里村外,也唯有柳秀莲这般已踏入修行门槛的,方能从容应手。
姜义与刘庄主,自是头一个迎了上去。
两位老爷子并肩凑近,却不似寻常人家般急着分辨男女。
毕竟刘庄主早说过,他们刘家自镇守山中以来,历来一脉单传,且必是男丁,此处自不用多疑。
二人只把眼神落在襁褓之中,瞧得比账房先生点银子还仔细。
看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小人儿的根骨资质。
这一瞧,便移不开眼了。
襁褓里那婴孩,甫一落地,竟半点寻常稚弱都无。
一身肌肤莹白如羊脂浸润,隐隐透着光泽;
一口先天元气鼓荡在小小胸膛里,圆融饱满,不见半点外泄。
在这般灵气充盈的境地里,呼吸竟也安然自若。
襁褓中小手小脚扑腾不停,力气十足,倒像个生龙活虎的小郎君。
两位老爷子见状,哪里还不明白?
这分明是个天生的修行胚子,筋骨调息之事,全不必费心,日后只管直入观想、读书明神,便能走得稳当。
二人对视一眼,眼底笑意藏也藏不住,连嘴角的胡须都忍不住翘起几分。
院子里的喜气,登时便沸腾开来。
姜义闻言,抚着颌下长须,笑得满面褶子都舒展开去,眼角余光里,尽是满意。
这心头,当真是快活非常。
只觉这些年行善积德,竟换来接连不凡的后人,便似上天也垂青自家。
心念电转间,他不自觉地,将眼前这甫一出世的外孙,与远在鹰愁涧的曾孙,暗暗掂了掂轻重。
倒也不是要分个高下,只是二者,确乎走了两条迥然不同的路数。
眼前这外孙,像一块天成的美璞,气机圆融,毫无瑕疵。
打从娘胎里出来,便已稳稳站在比旁人高出许多的起跑线上,往后修行,自当一路平顺,进境神速。
而那曾孙姜潮,却是另一番模样。
精气根骨未必这般厚实,却天生神魂不凡,自带火精之命。
好似一座沉眠的火山,须得静静蓄势,待到时机一到,一朝喷薄,便能惊天动地。
一个走的是王道康庄,宽阔平坦;
一个行的却是奇峰险径,风景莫测。
究竟谁能走得更快更远,倒还真说不定。
姜义正自出神,刘庄主却已笑呵呵接过了话头,声音里透着一股笃实:
“我刘家这一代,论辈分,是个‘承’字,承上启下的承。”
他清了清嗓子,那张老脸笑得像朵开透的秋菊,既庄重,又藏不住几分炫耀。
一边小心翼翼从柳秀莲怀里接过那小小襁褓,低头望着那粉嫩的脸庞,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宠溺,一字一顿:
“便叫……刘承铭。”
承家业之继,铭万古之名。
名字朴实,却寄了不小的期许。
刘庄主怀里抱着那小小襁褓,只觉沉甸甸的,仿佛捧着的不是个婴孩,而是整个刘家的未来。
他一张老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凑在那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旁,用带着些许胡茬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嘴里絮絮叨叨:
“我的好孙儿,承铭乖乖……快快长大,日后啊,好接下咱刘家的担子,替你爹,替你爷爷,守好这片山……”
话音到此,却像被鱼刺卡住了嗓子,硬生生断了。
他抱着娃儿,愣愣立在那儿,笑意还僵在脸上,眼神里却透出几分前所未有的茫然。
院里众人瞧他这模样,皆有些讶异,面面相觑,不知他唱的是哪一出。
唯有姜义,心下跟明镜似的。
他望着这位老亲家失魂落魄的神情,暗暗发笑。
这烦恼,说来也算奢侈。
刘家自祖辈以来,宿命便是镇守山林,耗尽阳寿,积攒功德,好叫后人得福报。
可如今,他家小子与自家闺女,早已踏上修行路,性命悠长。
以眼下修为,安稳守个三五百年不在话下。
若是日后机缘再添,千百年也未可说。
这碗“功德饭”,怕是三五百年都吃不完,哪里还轮得到这新出世的小家伙来接手?
这一副传家的担子,眼看是传不下去了。
姜义却不去宽慰半句。
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不如自个想通来得彻底。
他只是笑着摇摇头,走上前,自然地从刘庄主那有些僵硬的怀里,将外孙接了过来。
小娃儿到了他手中,他低头细细端详,单手稳稳抱着,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却在那小小肚兜上轻轻拂过。
指掌间,一缕若有若无的阴阳二气悄然渗入,似春风化雨,温润无声,将那股先天元气梳理得更为圆融顺畅。
他抱着娃儿,眼角余光却斜了刘庄主一眼。
心中暗道,不知这老亲家,还有没有法子,让兜率宫里那位当差的老祖宗,再从指缝里,多漏下些许机缘来?
搁在几年前,刘家庄子与两界村虽说不远,却也隔着一片野林,硬生生隔出个“界”来。
平日里,除了采买乡物,彼此便是井水不犯河水。
庄子是庄子,村是村,泾渭分明。
如今光景却不同了。
随着村里那帮青壮,一个个筋骨结实,手里的斧头锄头愈发利落。
那片野林便像被蚂蚁啃食般,一寸寸让了出来,化作了新开的田垄。
刘家庄口的小径,也早被踏得平阔笔直,直通村中大槐树下。
再这么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年,刘家庄子那几进院落,得堂而皇之地圈进两界村地界里。
更别提刘庄主如今还在“古今帮”里挂了个练功教头的名头。
每日里,总有几个小伙子提着酒肉上门,嘴里喊着“师父”,求他指点几招。
来来往往,人情越走越热络。
这回添丁进口的大喜事,又赶上这般亲厚光景,自然要好生操办,大摆筵席。
转眼到了承铭满月那日,天色才蒙蒙亮,刘家庄子便已沸腾。
怕是自打立庄那日起,也没这般热闹过。
灶房里,蒸腾的雾气混着酒肉香气,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村里妇人挽着袖子,手底下麻利,嘴里却少不得东家长西家短。
院子里,几张拼凑的大桌早已摆开,孩子们绕着桌腿追逐打闹。
胆大的,还去撩拨院角那只打盹的黑猎犬,惹来几声不耐烦的吠叫,换来一串清脆的笑声。
古今帮那帮后生,自是围成一堆,吆五喝六,好不快活。
正堂居首的一桌,坐着的都是村里几位老者,皆是熟面孔。
村东头的余大爷,种了一辈子果树,手上总带着股泥土果香;
牛大爷,平日里闷声不响,喝起酒来却最实在;
还有李郎中,那是早年与姜、刘两家走动最勤的旧交。
李郎中如今在村里的日子,也早不同往昔。
他那孙儿,得了家学的手艺,脑子又灵光,加之素来与姜家亲近。
如今在古今帮里,竟揽下了管药材库房的差事。
村中后生若有个磕碰扭伤,都得规规矩矩上门求诊。
论起权柄,怕也只在姜锦那小丫头之下了。
几杯温热黄酒下肚,话匣子一开,便有些收不住。
话里话外,自然都是冲着今日的主家刘庄主去的。
只不过,这些夸赞,却不似寻常邻里间的寒暄客套。
余大爷说他好福气,子孙兴旺;